在不論晝夜的永恒黑暗里,除了那些亮到讓人視網膜快要燒化了的探照燈之外,便只有來自鐵山之上的光芒。
鑄造熔爐的焰光自爐心中涌動,映照在鐵幕陰云之上,便折射出比地獄還要詭異的猩紅光芒。
如同巨眼一般,冷冷的俯瞰大地。
大地之上,殘破中轉站中,只有一片廢墟。
當深淵的軍團終于退去之后,留下了一具具失去響應的破碎裝甲,還有滿地傷殘,哀嚎聲此起彼伏。
“啊,我中槍了,我血流滿地啊!”
“我的腿,救命,我的腿。”
“天啊,我要死了,我救不活了,我好慘啊…”
“阿強,不要死啊,阿強,堅持住。”
哭喊和咆孝聲此起彼伏,一片末日景象,幾乎人人帶傷,還有很多斷腿和斷腳,乃至被腰斬的士兵在地上中氣十足的尖叫吶喊著。
混亂里,只有一只又一只的烏鴉推著板車,澹定的奔走往返在太陽船和戰場之間,把還在喘氣兒尖叫的士兵們從地上鏟起來,丟在一塊,然后送到流水線上去…
而遠處,殘破的框架在艱難的運行,太陽船上滿是火焰焚燒的痕跡。
灰頭土臉的士兵們開始麻木呆滯的巡邏。
殘兵已陌路,兵敗如山倒。
不論是誰看到這一幕景象,都能夠感覺到現境力量之脆弱,雷霆之海的攻勢之狂暴,彼此之間恐怖的差距。
這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甚至放著不管都沒關系,只消吹口氣,他們就不攻自破了。
遺憾的是,連日以來,死魂祭主都是這么想的。
可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對手,非但沒有嘎嘣一下背過氣兒去,反而好像還要再撐上幾百集外加好幾個劇場版,搞不好他死了對面依舊還是這一副躺在ICU里半死不活的樣子。
啊,我快死了!誒,我裝的什么,你竟然識破了我的偽裝,發現我外強中干的狀況?我慌了!哇,太厲害了,只差一點就要弄死我了,我好慘啊!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你別不信啊…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圍著太陽船埋頭苦干了這么多天,抬頭看著一點動靜都沒有的KPI,都知道他媽的大大的有問題了。
就算是第一天把這幫家伙所有的東西徹底錘爛,殺了個尸橫遍野,怎么都應該拔管兒斷氣了吧?
結果都不用第二天,再過幾個小時去看,就又一次回復了那種讓人牙疼的奄奄一息的模樣…
用腳趾頭去算,這些日子的斬獲,已經足夠把北極星中轉站上上下下殺光十幾次都夠了,可偏偏每天都有人活蹦亂跳的繼續跑到戰場上來。
簡直是吹笛人下地獄,邪門到家了!
現在,就算是這景象再怎么逼真,再怎么慘烈,統治者也不由得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被這一幫孫子給演了?
“哎呀,我們快要撐不住了啊。”
太陽船內的會議室里,槐詩癱在椅子上,看著傷亡數字,開始哭號:“傷亡慘重啊,再怎么損失下去…再過兩年我們中轉站就沒有活人了啊!
“啊,對對對。”
“沒錯,損失太多了。”
“危在旦夕哇!
旁邊的人也十足配合的瘋狂點頭,表示贊同。
和外面哀嚎遍野的樣子不同,一時間竟然有點喜氣洋洋了起來,魔幻到讓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可氣氛之所以如此輕松,就在于…
大家實在沒什么損失啊!
中轉站?
不就是花了兩天的功夫蓋出來的東西么,拆了大不了再改,反正施工隊已經上場重新砌墻和維護堡壘了。
物資?
不論是天闕流水線上無限量供應的金屬炸藥還是各種邊境遺物,亦或者是太陽船修理車間里等待維修的戰車和泰坦…對于原罪軍團而言,完全就是零成本啊!
哪怕損耗再往上翻十倍,皺一下眉頭算我輸。
甚至到現在,唯一不可挽回的損失,就只有幾批在深度暴漲的時候報廢掉的長程導彈和精密元件。
而鑄鐵軍團帶來的那幾枚壓箱底的核彈頭還好好的在深度維持矩陣里放著吃灰呢,根本動都沒動過。
有了鑄造熔爐這種比3D打印還離譜的恐怖生產力在,一切登記在天文會常規物質補給目錄里的需求幾乎統統可以自給自足。
至于食物和飲水?
與其擔心這個,槐詩還不如擔心有一天大君腦抽了上前線來找自己比劃比劃。
作為曾經以一己之力為十六個軍團提供早中晚餐外加下午茶和夜宵的超級后勤基地,哪怕是現在,原罪軍團的冷庫里的食物還堆積如山,就算大家規模擴大好幾倍放開吃,也足夠吃好幾個月。
至于水…有了云中君還擔心沒水喝,腦子多少都會有點問題。
唯一讓槐詩皺眉頭的,便只剩下了死傷。
——戰死者,六百四十一人。
不是六萬,不是六千,是六百。
面對雷霆之海的連日圍攻,足足支撐了五天,才減員五分之一?
哪怕放到中樞去,阿赫第一反應都是感覺你是不是想多了開始白日做夢。
如此夢幻的數據,已經不是一般的離譜。
而同這足以夸耀的成績比較,這點渺小損失,已經是不論怎么贊美都不為過的奇跡了。
如此微小的戰死數量,便在于…太陽船上充沛到快要爆棚的醫療資源。
以及,槐詩。
這么多天,槐詩除了維持防御之外,唯一的工作,就只剩下急救了。
也算是回歸了金牌輔助的本職。
有了大司命和無數植物從深淵之中掠奪而來的生機,只要還有一口氣,不論是殘疾、重傷、失去內臟,就算被斬首,只要還沒有腦死亡,那么槐詩立刻就能穩定住狀況,然后花功夫花時間重新把人給拉回來。
缺血補血,缺肉補肉,缺內臟補內臟,缺骨頭上義肢。現在他閉著眼睛都能搓出象牙之塔專利庫里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造器官。
《吞噬星空之簽到成神》
有邊獄模塊在,就連至上精粹也可以放開供應——消耗了那么多,還沒鸚鵡螺開出去十分鐘耗的多。
在絕大部分的時候,垂死的士兵一閉眼一睜眼,就發現自己泡在了維生艙里,旁邊還有垮起個批臉的醫護兵敲著玻璃,提醒他醒了就別裝死,趕快滾出來把位置騰了。
哪怕如此粗暴的治療有可能會大幅度的折損壽命,而且后患嚴重。可局勢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還有誰還在乎這個?
上船第一天,所有人就爭先恐后的簽了協議,生怕晚一步這么好的事情就沒有了。
以至于每天殘肢斷骸一車一車的往外拉,燒成的灰都有好幾噸,真正死了的人卻沒幾個。
而就算是戰死的,他們的意識也會和源質一起,流入歸墟,被槐詩以陽生保存,封閉,以將來帶回白銀之海。
至于其他…
在槐詩的大群里,鐵鴉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個死,一天到晚的狂做,連統治者的毛都干去薅兩根回來。
反正掛了過兩天也能在歸墟里重生。
大司命和大群之間的關系緊密到近乎一體,只要大司命尚在,不論大群折損到什么程度都能夠快速補充。
而蛇人們…根本沒有戰死這個概念。
那即便是被砍成好幾段都能茍延殘喘五六個鐘頭的恐怖生命力,完全毫無任何排異性的優異肉體,以及被終末之獸所賜福和庇佑的靈魂,都已經讓他們的命硬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現境人還需要手術,他們只用搬回來,槐詩灌點生命力和源質進去,傷口處拿銀血藥劑抹幾圈封起來,第二天就跟沒事兒的人一樣行動如常了。至于死了的,摘除記憶腺體,帶回聚落進行孕育轉生就完事兒了。
樂園護衛隊如今大部分都在象牙之塔駐防,船上的這一支也只是擔任保安和工人的角色,根本就沒上戰場的機會。
霜巨人們早就在槐詩的準許之后,效忠了詩迦古爾,成為了女武神的大群。現在每天跟著瓦爾基里在戰場上開片,回家之后頓頓有酒有肉,快樂的都要瘋了。
現在,會議室里,大家所有人盤點了一下各自手頭的狀況之后,都滿意的點了點頭。
雖然局勢看起來慘澹,實際上也很慘澹。但面對如此的局勢,竟然僅僅只是慘澹的程度,就已經讓人忍不住快笑出了聲。
蒸蒸日上,蒸蒸日上哇…
總而言之,士氣高亢,起碼還能再演上個八九十來天,不成問題!
至于八九十來天之后…
都特么這么久了,支援還沒來的話,槐詩直接帶著兄弟們開船回家領軍功章了,哪里還用得著操心這個?
會議的末尾,在處理完大部分問題之后,槐詩點頭,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茍命大計,最后叮囑道:
“大家也不要松懈,再賣力一點,多嚎幾聲,搞的慘一點,晚上咱們全體加雞腿!”
“好耶!
所有人舉起手臂,歡呼雀躍!
只是,當大部分人都離開之后,槐詩卻看到在會議室門口去而復返的身影。
汞軍團的上校,朱利安。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詩問:“內梅特的傷勢惡化了么?”
“不,他還在睡,不是他。”
朱利安搖頭,“剛剛憲兵通知我,幾分鐘之前,食堂里又出現了一起斗毆,有人失控了。”
槐詩微微一愣,神情凝重起來。
“帶我過去。”
幾分鐘之后,在太陽船的邊緣,禁閉室內,槐詩看到了牢籠里陷入癲狂的士兵。
哪怕是在手銬的桎梏之下,依舊在不斷的掙扎,咆孝,斷臂抬起,越過了縫隙,想要用早就被拆下的義肢去掐住槐詩的脖子。
漲紅的面孔上,滿是青筋,雙目突出。
不斷的嘶吼著。
宛如野獸…
在監控的錄像里,這個不久之前還一切正常的男人,在食堂的嘈雜環境中忽然陷入呆滯。然后劇烈痙攣,失控,發狂的開始攻擊其他成員。
最終,被周圍的士兵聯手壓制。
一片狼藉。
實際上,這已經不是第一起了。
之前最嚴重的時候,是在戰場之上,陷入瘋狂的士兵引爆了炸彈,直接帶走了一整個小隊。
而就在這兩天,軍團內部的摩擦和斗毆的狀況也越來越多。
一方面是來自于龐大的戰場壓力和深度的侵蝕,而另一方面…
槐詩的治療,終究是有極限的。
即便是再怎么妙手回春,終究會損耗人的意識,而在過程之中,歸墟和天闕不可避免的對人進行侵蝕。
而來自地獄軍團的傷勢,多少都會對源質留下污染和隱患創傷。
至于,有些人在先后重創幾次之后,便已經不堪重負。
“分析結果出來了。”
在槐詩身后,醫療兵輕聲報告:“已經出現畸變征兆。”
槐詩沉默。
這便是最直接的惡果。
生命在不斷的重創之下,消耗殆盡,個體之內的修正值無法壓制暴漲的歪曲度,導致自我的意識和肉體開始失控…
到最后,不可逆的淪為畸變種。
而現在,不過是最早期的征兆。
寂靜里,他看著那一張猙獰的面孔,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按住了他的額頭。
在大司命的壓制和陰影的慰藉里,那一張癲狂的面容漸漸平復,就好像,自噩夢中驚醒一樣,汗流浹背的喘息。
茫然的看著周圍的景象,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兒?”士兵呆滯:“為什么我在這里?”
所有人沉默著,沒有人回答。
只有士兵漸漸恍然,猜到了什么,無力的坐倒在了地上,囁嚅著,想要說什么,可到最后,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艱難的想要用齊肘而斷的手臂擋住面孔,擋住那些看向自己面孔的視線。
在絕望里,在忍不住哽咽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什么都記不起了,我明明吃了藥的,我都吃了…我沒有想…”
槐詩蹲下身來,坐到在地上,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為自己驕傲吧,士兵,你已經恪盡職守。”槐詩輕聲說:“我記得你,你已經犧牲過三次,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包括靈魂在內。”
他告訴眼前的男人:“你的功勛和原罪軍團同在。”
失控的男人抬起頭,看著那一張誠摯的面孔,艱難的笑了一下,想說什么,可渾濁的眼淚卻緩緩從臉上流下來。
“睡一會兒吧,好好休息。”
槐詩拿起了注射槍,最后道別:“感謝你的付出。”
注射器里的鎮定劑瞬間推到了底,注入身軀。
迅速到來的昏沉中,士兵漸漸倒地。在旁邊,醫護兵們嫻熟的將他從地上扛起,放上了擔架,送入手術室中去。
半個小時后,他已經被放進了宛如棺木一般的維生艙內,源質和身軀完成了凍結。
在傳送帶的運送之下,運入了太陽船的儲存庫里。
同其他一百余具維生艙一起。
許久,槐詩沉默著,轉身離去。
手腕上,來自艦橋的信號不斷的在手環上閃動。
突發狀況通知——
——求援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