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彈指之間,邊獄的耀光一閃而逝。
隨之迸發的還是無邊血色所掀起的咆哮,波瀾擴散!
在那仿佛將深淵點燃的烈焰之中,一切都被蒙上了毀滅的色彩。
筆直的裂痕自太陽船的前方向前延伸,一直沒入了遠方地殼的最深處,近乎穿透大地,升上天空。
而所過之處,一切都已經徹底蒸發。
唯一的例外,便只有繁復的秘儀正中,那一道頑固的輪廓。
宛若鐵石一樣,泛著灼紅的光芒。
在短短的瞬間,將自己的身軀再度蛻變,稱之為進化也不為過的漫長過程被縮短到剎那之間,抵達了這一具身軀的極限!
僅僅只是本能而已。
此刻,伴隨著裂隙的蔓延,那宛如鐵石的輪廓便陡然化作了飛灰。
所存留下的,便只有一具龐大而破碎的骨架。
焦炭化的骨骼之中,血肉蠕動,凝聚成眼瞳的模樣,翻轉,眨動了一下,隱隱顯露出烙印在眼白之上的數字——3。
其為血海之掌控者,撫育者!
而現在,撫育者已經被焚燒殆盡,任憑無數血水蠕動著攀附在骨架之上,卻始終無法復原。
就這樣,一點點的支離破碎,消失無蹤。
“槐詩…”
在嘶啞的低吼中,那一顆猩紅的眼瞳,滾落入血水之中。
于是,在猩紅所匯聚成的黑暗里,一顆眼瞳再度睜開,如此龐大,宛如焚燒的星辰。
然后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一直到最后,數之不盡的眼瞳伴隨著足以吞沒整個血河的恐怖輪廓緩緩浮現。
宛如癲狂的群星從深淵中升起。
每一顆,都死死的盯著狂奔而去的太陽船,迸射出狂亂的光芒。
撼動地獄的嘶鳴,從無邊之血中迸發。
仿佛,大地哀鳴。
緊接著,猩紅之潮漫卷,顫栗的向著四周逃離!
躲避著從其中所升起的詭異暗影。
其為汲取無窮生命所繁衍創造出的孽物,以亡國血稅的沃灌,自深淵的億萬種災厄之中所蛻變出的大吞噬者。
——編號0,牧潮之主!
“槐詩!!!!!”
嘶鳴的暗影昂首,狂暴的吞吸著千里之內的一切生機,溶解一切靈魂,再然后,巨口張開。
向著瘋狂逃竄的太陽船——
凋亡之息,噴薄而出!
轟!!!
此刻在短短的幾個彈指之間,全力以赴的太陽船已經逃出了漫長的距離,將生長卿遠遠的拋在身后,但是當凋亡吐息從牧潮之主的口中噴出時,高亢尖銳的警報聲依舊從艦橋之上迸發!
不知匯聚了多少生命和死亡,暴虐的抽取著血河之中的力量,無止境的轉化和萃取,當牧潮之主張口時,便吐出了令大地都為之顫栗的鳴動。
巖石無聲的化為塵埃,熔巖干脆利落的凝結,隱藏在地下和巖層之中的龐大湖泊也蒸發殆盡。
而凋亡的吐息,未曾有絲毫的衰減,如影隨形,步步緊逼!
哪怕在冥河潛行的狀態里,依舊令紅龍為之毛骨悚然,哪怕不斷的閃現和變換方向,可是卻只能徒勞的拖延凋亡到來的時間。
所能感受到的,除了那一份令雷達為之尖叫的恐怖威脅之外,便只有刻骨銘心,如芒在背的癲狂恨意。
死!死!!死!!!死!!!!
在那一瞬間,牧潮之主的嘶鳴里,凋亡吐息陡然加速,瞬間,將整個太陽船吞沒!
冥河的波瀾從虛空之中不斷的浮現,往昔浩蕩如海的波瀾此刻竟然在那海量的毀滅沖刷之下迅速的消散。
即便是相位的轉移也無法閃避這一份以仇恨鎖定的攻擊。
晦暗的潮汐,將太陽船吞沒!
“叼拿嗎,雷蒙德,你倒是動一動啊!”
在那一瞬間,紅龍怒吼:“癱輪椅上跟個蛤蟆一樣,等死吶!”
雷蒙德毫無回應。
在輪椅之上的那一具身體,早已經沉寂,取而代之的從核心引擎之中所迸發出的轟然巨響,仿佛心跳那樣。
來自侏儒王的心臟自無窮的源質之中運轉,融合了太陽船之圣痕的龐大武裝迸射出灼紅的光芒。
一道虛幻的日輪巨艦之上陡然浮現,同凋亡吐息碰撞在一處,足以正面防御要塞級火力轟炸的天軌之盾頓時浮現無數裂隙。
可就在這關鍵的瞬間,太陽船已經抓緊了時機,再一次的,冥河模式!
無以計數的裝甲和金屬物質被從暗影化的太陽船之上拋出,形成了代替本身的化身,正面承受了凋亡吐息的所有力量,徹底蒸發!
浩蕩的吐息奔流,毀滅一切,飛向了遠方,突破了無數巖石,從地面中沖出,跨越了漫長的距離,如同一根鋒銳的長針,消散在了深淵之中。
而直到現在,虛無化的太陽船,才再度從原本的位置重現。
看著眼前的滿目狼藉。
雷蒙德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尤其是看到后方那緊追不放的龐大信號,以及那凌駕于山巒之上的恐怖體積時,便忍不住徹底窒息。
“媽耶。”
他目瞪口呆:“這規模未免也大的…太過頭了吧?”
厚重的巖層在牧潮之主的沖撞之下分崩離析,如同在深海之中遨游的巨鯨一樣,血河中升起的大吞噬者緊追而來!
一只只冰冷的眼瞳之中,刻骨的殺意涌動。
“現世報,來得快啊!”
工具人已經欲哭無淚。
大哥你追我干什么,我就是個臭打工的啊,你去找槐詩那個狗東西算賬啊!
遺憾的是,同遙不可及的槐詩相比較,太陽船卻近在咫尺。
可所謂的工具人不就是這樣的么?
背鍋,頂缸,干活。
日子總要過,貸款總要還。
他自己選的。
“老子才剛打的蠟啊。”
第不知道多少次,感慨著同樣的話語,無數線纜之中,永恒之路的升華者抬起眼瞳,憑借著雷達,眺望著那狂奔而來的恐怖暗影。
“加速!”
感受著外部插件中所流入的無數數據,雷蒙德活動著略微僵硬的脖頸,握緊了紅龍的方向盤:
“這可是光明正大的飆車——”
“——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石灣車神的厲害!”
于是,太陽船疾馳。
自噴薄的光焰之中,冥河奔流,絕塵而去!
而就在那一瞬間,奔流的血河卻停頓了一瞬。
就在癲狂的牧潮之主前方,一個隱約的投影浮現,御座之上的主宰者垂眸,似是好奇:“生長卿,這是準備去哪兒?”
“陛下…”
那一瞬間,瘋狂的統治者陷入了沉默。
無數眼瞳顫抖著,忘記了怨恨和狂暴,慌亂的躲閃著那饒有興致的目光,馴服的低下了頭。
“臣,有失體統。”
“哈哈,這是怎么了,忽然和白蛇一樣擺出一副想死的樣子來。”
亡國之主大笑出聲,無所謂的擺手:“體統這種東西沒什么重要的,偶爾失一失倒是無所謂。
反倒是隔了這么多年,又讓看到你這么有活力的模樣,實在是讓朕打心底愉快。哈哈,雖然灰頭土臉的不太好看,至少比那一副整天如同死魚一般枯燥的面目強了許多。”
“唔,至于失責之罪…”
枯萎之王略微的沉吟,說道:“受剜魂之刑便可。”
“陛下寬宏!”
生長卿不假思索的叩首,巨獸的背脊之上,一個佝僂的身影浮現,毫不猶豫的展現出自己凝固的災厄之魂,然后,粗暴的撕裂!
那遠勝過軀殼所能承受的痛楚令牧潮之主也劇烈的痙攣起來,痛苦嘶鳴。
可直到將自己被撕下的那一部分靈魂徹底毀滅,湮滅至虛無之前,生長卿都未曾有半分的停頓和遲疑。
再然后,生長卿五體投地,卑微祈請。
“陛下,請容臣放肆。”
“行了,小賭怡情,就當活動一下身體了。不然一幫老東西整天坐在那里長蘑菇,實在是讓人膩味的很。”
枯萎之王無所謂的擺手,“只是要記住,堂堂九卿,既然下注,就要愿賭服輸才行——倘若水落石出之后,依舊是一副死纏爛打的丟人丑態,那才是真的丟人現眼呢,明白么?”
“臣謹記。”生長卿頷首。
然后,便感受到了,來自虛無投影之中的目光。
如此的平靜,并不嘲弄,也沒有任何輕慢和冷淡,只是俯瞰。
“那便去吧。”
枯萎之王伸手,虛無的投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你可是我冊封的生長卿。”
他說,“我會看著你的。”
那一瞬間,生長卿幾乎無法抑制自己的顫栗。
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久遠時光之前,第一次拜服在那御階之下的時候。
即便只是感受到那一雙平靜目光的注視,即便只是說出自己的名字,便已經感動得,老淚縱橫。
“是!”
牧潮之主嘶鳴,咆哮。
隨著亡國之主的投影離去,再無任何的猶豫。
裹挾著無窮的深淵之血,向著現境,掀起萬丈狂潮!
更早之前,寂靜船艙之中。
裝作自己不存在的安娜蜷縮在角落里,盡量的屏住呼吸。
就好像,看到無窮的死亡和尸骸匯聚成山巒,覆壓而來,足以撕裂靈魂的兇戾氣息自其中涌動著,將一切靈魂拉入絕望之中。
克制不住的,瑟瑟發抖!
就這樣,躡手躡腳的,悄無聲息的,向著船艙的出口摸去。
來自信理部的暗殺技藝——蛛行術此刻在恐懼的催發之下攀升至前所未有的最高峰,完美的隱匿了所有的氣息,如同一只不引人注目的小蟲子一樣,悄咪咪的向前挪動。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
而就在那一瞬間,似是沉思的身影仿佛回過神來了,抬起眼瞳,看向了摸向門把手的纖細身影。
令安娜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艱難的回頭。
想要擠出諂媚的笑容。
然后被命運之手拎起了后頸,抬到那一雙柔和的眼瞳的前面,看著她的微笑。
“不可以亂跑呀,安娜。”
她說:“不聽話的孩子會被吃掉的。”
就這樣,陷入裝死狀態的白狼少女抱了起來,在懷中,嫻熟的擼起了她炸毛的頭發,梳理整齊,用臉頰蹭來蹭去。
就像是抱著洋娃娃那樣。
回憶起之前的經歷時,就不由自主的感嘆:“剛剛好驚險啊,差點死掉。”
這是我的臺詞好么!
安娜欲哭無淚。
即便是閉上眼睛,來自變化之路的圣痕卻依舊能夠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深淵狂潮!
那晦暗而狂暴的氣息,就像是癲狂的魔龍在沖擊著殘破的枷鎖。
幾乎快要破籠而出!
“不要告訴別人哦。”
羅嫻低頭,就好像能夠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一樣,在耳邊輕聲懇請:“就當做,我們兩個之間的小秘密,好不好?”
“嗯嗯嗯!”
安娜瘋狂點頭,毫不遲疑,好像生怕慢點就會被身后的溫柔大姐姐一口吃掉那樣。
然后,便看到了澄澈的笑臉。
“謝謝你。”
“不,不客氣。”
少女躲閃著她的目光,被動忍受著那一雙魔手的揉捏,還有那恰到好處的撫摸和按壓,還有撓動下巴的輕柔力度…
似乎,好像,還挺舒服的?
在恍惚之中,已經忘記了剛才的驚慌,不由得哼哼出聲。
“真可愛啊。”
羅嫻垂眸,分辨著少女那掙扎的神情,笑意越發的輕柔。
雖然她自己也清楚,所謂的秘密根本不存在,也根本不可能保留。
就算是安娜不說,手腕上那一枚宛如手環一般的檢測儀器依舊在閃爍著警報的紅光——凝固的指數已經進入了警報的領域,幾乎快要跨過無可挽回的界限。
靈魂之中的黑暗在擴散。
即便整個過程只有短短的不到三秒鐘。
可近距離接觸生長卿這樣在深淵中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統治者,而且還以極意·鐵圍硬接了亡國九卿的生命叱令…
滲入靈魂之中的深淵氣息,已經讓凝固的那一部分靈魂,陷入癲狂!
當劇烈的震蕩席卷了整個太陽船的時候,她依舊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毫無任何的動作,只是閉著眼睛,傾聽著越發清晰的潮聲。
是潮水。
海的潮水在呼喚。
可那一片幻覺之中的湛藍之海,此刻已經被涌動的猩紅所充斥,貪婪的沖刷著她,無數泡沫從血水中涌現,破裂。
羅嫻垂眸俯瞰,看著那血色汪洋,還有自己在海水之中的倒影。
看不到柔和的笑臉和眼瞳,只有漆黑的輪廓若隱若現,腐爛的巨翼越發的清晰。
感受著自己隱藏在海面之下的那一份非人本質。
這便是海的女兒。
不過,反倒應該說是‘血海的女兒’更為恰當吧?
“一不小心就弄過頭了啊…”
她自嘲的低語。
哪怕僅僅只是一不注意。
所謂的心勝于物,或許只是趁自己不注意,僅此而已。
可再怎么刻意的忽略,終究還是會注意到的吧?
這便是最可笑的地方。
自始至終,她最擅長的,就只有自己騙自己。
可比起眼前那相較往日更加清晰了幾分的倒影,她此刻所在乎的卻只有另一個人的神情和話語。
倘若,被他發現的話…
倘若,他知道了的話…
他會生氣么?他會發怒么?向自己。
冷漠的訓斥,警告,還是怒喝?亦或者,再無溫柔,下定了決心,不惜施以懲罰,囚禁,即便是讓她飽受折磨,直到她謹記教訓為止…
可當這樣的想象浮現在心中的時候,她卻毫無任何的恐懼,甚至開始期盼,為之雀躍。
哪怕是再怎么殘酷的對待都無所謂。
只要還在看著自己…
在劇烈的震蕩和轟鳴里,她閉上了眼睛,自嘲一笑。
真丑陋啊,羅嫻。
簡直,無可救藥——
可在那一瞬間,血色之海和潮聲,卻無聲遠去。
因為有一只手掌伸出,仔細拭去了她臉上沾染的那一點猩紅,如此的輕柔。
“放心吧,嫻姐。”
槐詩看著她的眼瞳,毫無任何的疏離和厭棄,依舊微笑著:“有我在呢。”
“我會保護你的。”
伴隨著他的許諾,一路上被他拋在身后的浩蕩龍吟緊追而來,響徹九泉。
黑暗的盡頭,萬丈雷光如潮,震怒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