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聲音仿佛充斥了大廳,占據了每一寸寂靜,憤怒的余音在空氣中彼此沖撞,撼動了每一張耳膜。
此刻,槐詩站在質詢者們的面前,垂眸俯瞰著他們的面孔。
那些擲地有聲的話語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一時間,竟然讓人陷入恍惚之中…
開始懷疑,究竟發生了什么?
今天這里究竟是誰的質詢會?
統轄局對槐詩?
還是理想國對決策室?
還有,你媽的究竟在搞什么?
那些模糊的身影克制著自己的動作,寂靜里,仿佛彼此交換著自己的意見,但難以窺見神態,有的已經怒不可遏。
還有的,竟然好像在低頭擦眼淚一般。
這熟悉的感覺和氣息…還有這種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點點的渺小感…
回來了。
都回來了啊。
但不論如何,直到現在,所有人才發現,槐詩好像壓根就沒打算配合他們的質詢,不只是如此,他的心中,甚至從未曾有過對統轄局的敬畏,也根本不在乎統轄局接下來對自己的處置和決策。
你們要質詢,他就來到這里。
可當他坐在那一張椅子上時,即將受到質詢的究竟是誰就再說不定了。
即便是放在聚光燈之下,被無數放大鏡和測謊儀器偵測,他依舊沒有過任何的掩飾。
他不需要掩飾。
或者說…
在這之前,他都一直在掩飾。
只不過今天,終于不用再浪費心思和眼前的這幫家伙去虛與委蛇。。
甚至,不屑與再去做任何的偽裝。
場面已經開始失控。
不論如何,都不能這樣下去了。
安東尼奧死死的捏著手里的筆,看著眼前的被質詢者,肅聲警告:“槐詩先生,這些沖動且冒失的言辭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讓人懷疑你的理智程度,以及是否過于…瘋狂。”
“我什么時候理智過?”
槐詩疑惑的問,“還是你覺得,這是我第一次這么瘋狂?”
他的雙手按在桌子上,彎下腰,低頭看著眼前的男人,誠懇的告訴他:“如果你真的知道我瘋狂的時候會做什么,你就不會這么問了。”
被那一雙眼睛看著,安東尼奧的表情忍不住抽搐了兩下,想要向后退,但是他不能,神情依舊嚴肅:
“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威脅么?”
“哪里的話,對我來說你還算不上威脅。”
槐詩搖頭,和煦微笑:“畢竟,你什么事情都沒做不是么?何必威脅?”
他的眼瞳抬起,看向安東尼奧的身后,那些降臨至此的投影們,微微搖頭:“反正,你們也從來不做什么事情…”
“從來,都只是喜歡礙事而已——”
“夠了!”
木錘敲擊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安東尼奧提高了聲音,即便是如此的放肆是自己最想要看到的結果,但依舊怒不可遏,死死的盯著眼前放肆的年輕人,一字一頓的警告:
“看來,你的狀況著實讓人有些擔憂。”
“狀況?我有什么狀況?正如諸位所見,我身體健康的要命,靈魂,啊,我明白你們在擔心什么了…”
槐詩恍然大悟,攤開雙手:“確實,正如各位所知的那樣,我的靈魂凝固程度最高的時候,達到了百分之六十一,不,百分之七十二,根據存續院的檢查,峰值最高的時候,達到過八十九…時至如今,即便是經過治療,依舊還殘存著往日的痛楚,說不定還有什么存續院也沒發現的后遺癥呢。”
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隱患。
甚至解開了天闕和歸墟的防御,將還處于虛弱狀態的靈魂展示而出,任由無數探境掃描分析,體貼的提醒道:
“你們如果實在覺得找不到什么把柄的話,可以拿這點來做一做文章。”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就變得越加冰冷:“但請別忘了,我究竟是為了什么才會變成這樣的。”
當那一雙眼瞳再度掃視的時候,寂靜里所有人都沒有再看他的眼睛。
一個屢立功勛、領受了現境守衛勛章的戰爭英雄,一個犧牲自己摧毀了牧場主的地獄循環之后將數百萬靈魂從深淵中挽回的升華者,一個數次深入地獄,在深淵中作戰的天國譜系成員…究竟又因何而面對凝固的風險?
難道是因為他喜歡?
甚至在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本來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大提琴手,就連地獄音樂協會都為之驚嘆的音樂家。
在統轄局的時候,他拒絕了不知道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升職和提拔,只為了能夠去維也納完成音樂夢想。
這些事情根本于他無關!
他真的不在乎這些東西,甚至在這里,他完全可以拍著胸脯說自己最討厭的就是成為升華者,最后悔的就是加入了天文會…
甚至不會有人覺得他是在裝模作樣。
而現在,在死寂之中,槐詩環顧一周之后,忽然展顏一笑:“各位放心,我的靈魂狀態健康且完全,并不具備凝固風險。
除了存續院之外,現境的輝煌之光可以作為明證。
如果各位還不放心的話,可以再把我丟進去照兩下,多照幾下也行。
不過,最好注意你們的措辭,我不接受這樣的捕風捉影的指控。”
他最后伸手,拍了拍安東尼奧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如果你們沒什么病的話,最好也不要。”
在安東尼奧的手里,那一根簽字筆終于被憤怒的手指捏斷了。
時隔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再度體會到如此的憤怒,令他幾乎克制不住的,渾身發抖。
“注意你的言辭、身份還有場合,槐詩先生!”安東尼奧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希望這是最后一次警告,現在,請回到你的位置去!”
“啊?”
槐詩不解的問:“我作為象牙之塔的一名普通教師,難道還不夠配合各位的工作么?”
普通教師?
安東尼奧忍不住想要罵人了,你普通你馬呢!
你要只是個教書的,誰特么閑著沒事兒干理你啊!
你自己搞出來的亂子,自己不承認?
“你作為…”
當他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將話語脫口而出的時候,又忍不住戛然而止。察覺到自己有可能落入言辭的圈套。
察覺到槐詩嘲弄的眼神。
“我作為什么?安東尼奧先生?”
槐詩冷聲問:“很可笑,對不對?我作為原罪軍團的軍團長,手握征募權,正常行駛自己的權力,竟然不能對一名犯人進行征召?你覺得是不是哪里有問題?”
安東尼奧按捺著怒火,直截了當的發問:“那為何放著那么多可選的范圍,只征召一個綠日重犯?”
“你以為我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槐詩探問:“你以為諸界之戰是過家家?隨便哪個人找一群小朋友就能上戰場?原罪軍團不是幼兒園,不需要拖后腿的廢物!
我為什么要選血水災?
因為有用,所以我就要用!”
他停頓了一下,瞥向了旁觀席位上的那些身影,“既然各位覺得不行的話,那我換一個,征召那位將軍閣下如何?
我建議,讓亞瑟先生在原罪軍團里戴罪立功!
申請我都寫好了,就在這里,如果各位覺得血水災不合適的話,不如就把這個簽了吧!”
如此,他伸手,將另一張更麻煩的征召令甩在了桌子上,最后看向了質詢席位后面,那位來自美洲譜系的代表:
“美洲譜系覺得怎么樣?合適嗎?”
草,這小王八…
美洲譜系的代表臉都綠了,瓜吃的好好的,自己怎么就被拖下水了?
可想到美洲譜系里私底下和天國譜系的那些朋友關系,還有高層里做的那些朋友交易,他吭哧了半天之后,只能端出套話:
“呃,咳咳,雖然道格拉斯已經脫離了美洲譜系,但為現境效力是每個公民應盡的職責。他‘愿意’的話,我們自然不會‘有意見’,就只看統轄局愿不愿意放人了。”
一頓套話,把鍋甩回了統轄局。
不是我不愿意嗷,我個人是贊同的,程序上呢也是愿意提供幫助的,但歸根結底還是要服從決策室的安排嘛。
放人?
鬼才會放好么。
放亞瑟進原罪軍團,這就比放虎歸山還離譜,要么這老東西捅出天大的簍子來,要么被天國譜系直接弄死…況且,統轄局舍得這么方便好用的工具么?
“我相信,亞瑟先生也一定會為‘自由’而戰。”
槐詩好像沒聽明白一樣,連續不斷的從口袋里掏出了征召令:“除此之外,我還打算對月面監獄的幾位重刑犯發起征召。
其中包括東夏譜系的食兇者巴蛇、創造主守恒、凝固者法比奧·巴拉斯、煉金術師卡爾羅…”
一片沉默中,只有大家的臉色越來越綠,眼看著那一個個讓人心驚肉跳的名字,一時間只想罵人。
媽的,你還是征召血水災吧。
求你了!
不止是東夏人的性情是調和的,全境人都差不多,如果你想要開窗別人不同意的話,那為什么不直接把屋頂炸了呢?
真要按照這個名單來,月面監獄里超過三分之一永不釋放的重犯可能都重見天日了。
你看看這一幫都是什么寶材。
不是拿凝固者和大群之主啃著玩覺得越吃越強結果就真的越吃越強的神經病,就是想要修改現境定律直接動搖奇跡災厄守恒法則的瘋子…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埋怨的目光已經看向了安東尼奧。
你說你好好的,招惹他干嘛?
“滑稽之談請到此為止吧!”
安東尼奧怒吼,伸手將桌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征召令撥開,丟到一邊去。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讓他這么亂搞下去,恐怕大半個統轄局都要被拖進這個泥坑里了,而自己恐怕就要徹底背上無能的標簽,一輩子在邊境開發局的冷板凳上蹉跎。
“我已經受夠你的狂妄,槐詩先生,我現在對你的狀況發自內心的感到憂慮和質疑——”他冷聲說:“我不確定,你是否還有資格擔任自己的職務!”
對此,槐詩依舊風輕云淡,仿佛贊同一般,微微點頭:“唔,有一說一,你說的我也有點不確定了。”
“為了讓大家進一步確認槐詩先生的靈魂狀況,接下來我要現場遞交一份今天早上才剛剛完成的調查資料。
有關槐詩先生一直以來的心智狀態的觀察報告。”
在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質詢席位上,艾晴的臉色微微變化,抬起頭,看了過來。
可推門的聲音響起。
如此響亮。
門外的走廊里,穿著刻板西裝的中年男人邁步走進來,手握著自己的報告,在經過的時候,向著艾晴頷首致意。
“施威格先生?”
艾晴按著手中的圓珠筆,面無表情的說:“我記得,這是我的工作。”
“很遺憾,也是我的。”
來自統轄局架空機構3號辦公室的負責人平靜的頷首,并沒有領會那一雙眼瞳中的寒意和肅冷。
“幸會,槐詩先生。”
卡爾海因茨·施威格禮貌的頷首。
“這么禮貌么?”
槐詩端詳著這個藏身幕后不知道窺伺自己多久的監看者,忽然一笑:“要握手么?”
“不必。”
施威格搖頭,“只是履行工作而已。”
說著,將手里的報告放在了評審者們的桌子上面。
安東尼奧忍不住發自內心的微笑,看著手里厚厚的成果,忽然抬頭,提議道:“現場翻閱實在是過于麻煩,能否請您為大家進行一次簡短報告呢,施威格先生。
我相信,大家一定很期待您的工作成果。”
短暫的寂靜間隙,艾晴的雙手抱懷,面無表情的看著昔日同僚的側影,并沒有說話。只是手中的鋼筆無聲轉動著。
修長的五指之上,骨節隱隱發白。
而槐詩,忍不住笑了:“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還在統轄局的監控之中?請問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做了什么事情,才淪落到這種地步?”
施威格沒有說話。
安東尼奧依舊微笑著:“哪里的話,只是必要的調查罷了,正所謂身正不為影子斜,何必擔心呢?
施威格先生,你可以開始了。”
“好的。”
施威格拿起了桌子上的報告,打開了文件夾,聲音毫無起伏,同時,也毫無溫度:“根據我們的調查,近一年以來,從監控目標槐詩的動向和歷史記錄中做出分析…”
“眾所周知,作為行動干員,槐詩先生品行優秀,嫉惡如仇,自從群星號事件以來,屢立功勛,實際上在群星號事件之前就已經有所表現。”
“本報告從槐詩擔任新海實習監察官時期開始,進行調查…
盡管,長期以來的干練作風和大量不容置疑的成果和功績已經為人所知,但根據報告之間相互沖突,以及事件中的疑點,我們進行了…”
長篇累續的報告之中,不乏對槐詩的認可和贊美,對于功績的敘述也絕不吝筆墨。
但就好像所有假惺惺的夸獎結尾,都會有一個‘但是’一樣…
前面捧的越高,后面就摔的越重。
在能夠調動統轄局所有情報資源的架空樓層的調查里,沒有人是能夠隱藏住什么秘密的,也注定沒有人會完美無缺。
所有的贊美和所有的褒揚,都是為了最后那個‘但是’而鋪墊。
宛如壘砌高山,然后將槐詩從山上推下一樣。
事無巨細的報告詳細論述了槐詩自從擔任天文會職位以來的每一件工作和事情,并耐心十足的從其中找到了諸多疑點和矛盾。
漸漸的,圖窮匕見。
可安東尼奧已經等不及這漫長的鋪墊了。
伸手,打斷了施威格的發言。
“時間有限,不如我們直接說重點吧,施威格先生。”他催促,“我想大家也已經等不及了。”
施威格的動作微微一滯,自催促中抬頭,眉頭微皺,仿佛不快:“報告已經精簡過了,安東尼奧先生,再簡略的話,恐怕會失之片面。”
安東尼奧已經不耐煩,“我說過了,說重點!”
別他媽的夸了,趕快加速!
沉默的對視之中,最終是施威格放下了無關大局的小節。
“…如您所愿。”
他平靜的回答,伸手,將報告翻到最后一頁,就在質詢會的現場,當著所有決策室成員的面,宣讀結果:
“——綜上所述,槐詩先生無凝固傾向,無背叛嫌疑,雖然男女感情方面和擇偶傾向上有所瑕疵以至于道德范疇無法完美無瑕,但相比他所擁有的珍貴的操守與才能,這些完全無關緊要。
即便是高于尋常數值的深淵耐性造成了諸多誤會,但一切證據都表明了,槐詩先生清白無辜,我相信,任何一個人在經歷調查之后,都會做出和我們一樣的判斷。”
毫無起伏的聲音在寂靜里回蕩著,每一個字節、每一個讀音,好像車輪一樣滾滾向前,碾過了所有茫然的面孔,然后飄然遠去。
到最后,施威格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抬起眼睛:“以上,就是來自架空樓層的觀測報告,完畢。”
寂靜。
死寂,比死還要更寂。
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快要聽不見。
只有一張張茫然懵逼的臉上,一雙充滿疑惑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難以理解,究竟發生了什么。
只有十萬個問號從列席者們的頭上升起。
安東尼奧:???
槐詩:???
列席者們:???
就連羅素都愣了一下,手中的煙斗微微懸停,險些忘記補氣吹火。
每個人都在發自內心的產生了一個問題。
——發生甚么事了?
不是針對槐詩凝固可能的調查報告么?
就調查了個這?
安東尼奧瞪大眼睛,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報告者,面色已經漲紅,浮現鐵青,捏著斷筆的手掌握緊成拳。
施威格,你演我!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已經快要跳起來,一拳打爆這個家伙的狗頭!
“…就只有,就只有這些么?”
他從牙縫里擠出聲音,抱著萬一的期望,發問:“難道沒有其他的…沒有更加…”
“沒有。”
施威格斷然的回答:“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安東尼奧先生,但查不到的東西就是查不到。目前我們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表示槐詩先生同凝固相關,不只是如此,間接證據也沒有!”
“盡管泛善可陳,但這就是架空樓層的調查結果。我們不可能因為子虛烏有的傳聞,而貿然向一位現境英雄發起凝固指控。”
那個態度冷淡的男人將手中的報告放在了安東尼奧的桌子上,最后對他說:“今天結束之后,對于槐詩先生的監控也將到此為止。
我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最后,看了一眼室內的所有人,他禮貌的道別:“接下來還有另外的事情要處理,恕不奉陪。”
就這樣,轉身離去。
同槐詩擦肩而過,穿過了艾晴的面前。
甚至,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門關上了。
再度留下一片寂靜、
在后面,那些模糊的投影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剛剛發生了什么事情?
好像、似乎,有個架空樓層的負責人,沖進來捅了安東尼奧好幾刀,然后走了?
哇,好殘忍啊!
就好像親眼目睹兇殺案發的現場一樣,欣賞一個人的政治壽命是如何在瞬間血條消失,被一擊致命。
還是實時背刺…
太刺激了!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你安東尼奧和架空樓層達成了什么朋友交易,結果沒想到,架空樓層來了,架空樓層把安東尼奧秒了,架空樓層走了。
留下一地雞毛、無數問號,以及一個可能連邊境開發局的冷板凳上坐不了的倒霉鬼。
還有臉上寫滿了懵逼的槐詩。
一時間,大家仿佛明白了什么,紛紛回頭,看向了羅素——不愧是你,老王八,這一手釜底抽薪實在是太狠。
羅素微笑著,抽著煙斗,沒有說話。
宛如智珠在握。
可心里也壓抑不住十萬個此起彼伏的為什么…
簡單來說,完全沒明白發生什么事情,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什么后續的捧殺陰謀。
但這也太離譜了,不至于吧?
在這漫長到讓人感覺到煎熬的沉默盡頭,只有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的槐詩,捏著下巴,終于做出了結論:
“也就是說,經過了調查和監控的分析之后,我的狀態好像很正常,是吧?”
安東尼奧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可在那一雙眼睛的凝視之下,終究不得不做出回答:“目、目前看來,確實如此…”
只不過,那沙啞的聲音,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而槐詩的笑容,越發戲謔:“這就證明,剛剛的那些話,并非是出自凝固之后的瘋狂行徑,而是我發自內心的真摯想法咯?”
“或許如此。”
安東尼奧的眼角瘋狂跳動著,壓抑著恐懼和慌亂,警告道:“這不意味著你在這里可以隨意指摘!要知道,你的每一句話,都將…”
“我難道不是在做同你們一樣的事情么?”
槐詩提高了聲音,打斷了他的聲音,“還是說,現在你們要告訴我‘術業有專攻’的道理了?”
安東尼奧沉默著,沒有說話。
“既然我的清白得到了保證,我的目的得以公開,那么,關于這一場質詢,你還有什么問題要問么,安東尼奧先生?”
槐詩低頭,欣賞著他狼狽的樣子,似笑非笑。
而安東尼奧,依舊沉默。
“看來是沒有問題了。”
槐詩頷首,最后問道:“也就是說,今天對于我的所有指控都是不成立的咯?”
“確實,如此…”
安東尼奧的嘴唇艱難的開闔,努力的掩飾著自己的狼狽。
起身,想要宣布質詢會的結束,只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和深深的疲憊。不論是什么,趕快結束吧,夠了,真的夠了…
可他剛剛起身,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卻又被槐詩按回了椅子上。
嘭的一聲悶響。
他動彈不得。
“別急啊。”
他聽見了槐詩的聲音,如此冷漠。
“你們沒有問題,我還有呢。”
那一只手掌如同鐵鉗,按著他,不容許他離去。
然后,提高了聲音。
“能夠聚齊這么多人也不容易,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吧事情做完。”
槐詩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參會者們,肅聲發問:“我作為原暗軍團的軍團長,向各位再度發起詢問——請問我的征召令,有哪里不合適么?”
沒有人說話,不論是擾動的投影還是現場列席的代表們。
只有一道道如同刀鋒一般的目光從背后落在了安東尼奧的身上,催促著他不要裝死,趕快結束這一場失控的會議。
安東尼奧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喘息,“這、這還需要開會研…”
“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在質詢會之前就已經做完的了么?”槐詩再度提高了聲音,嗤笑:“還是說你連個原因都給不了?!
難道你不覺得這是瀆職和無能么,安東尼奧先生!”
安東尼奧的眼前一黑。
媽的,為什么現在的年輕人一點武德都不講!
這究竟是質詢會還是什么理想國的審判專場?
可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只能繼續死豬不怕開水燙。
安東尼奧麻木的重復:“我說過了,這還需要開會…”
“沒關系,你們慢慢開會。”
槐詩點頭,仿佛從善如流一般:“我理解,總要按照流程來嘛,正常正常,能夠理解,那我也重新再來一次好了。”
說著,他伸手,拿起桌子上那一張被駁回的申請表,用安東尼奧的斷筆劃掉原本的日期,然后,重新寫了一個。
丟了回去。
針對綠日·血水災的征召申請。
薄薄一張紙,卻令安東尼奧汗毛倒豎。
宛如有看不見的怪物,對著自己張開血盆大口,猙獰垂涎著,已經,饑渴難耐。
“現在,各位回去可以開會研討了。”
槐詩將斷筆拋在桌子上,輕描淡寫的笑了笑,“如果大家覺得還是不行的話,明天還可以在這里再開一次質詢會,我隨時恭候,隨叫隨到,一定配合大家的工作。”
質詢會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偶爾才來一次呢?
一定要年年辦,月月辦,天天辦才對嘛。
至于諸界之戰?
去他媽的諸界之戰!
它算老幾?
安東尼奧呆滯著,看著丟到面前的申請書,喘息,根本連碰都沒有碰的勇氣,幾乎快哭出來了。
這哪里是燙手的山芋?
這是剛出爐的鐵水,會燒死人的!
自己倘若還敢將這個注定會掀起新一輪風暴的東西拿回去,等待自己的恐怕就不是什么冷板凳和閑置了。
就是你小子把理想國引到這兒來的?
“槐詩先生,這,這…”
“這怎么了?不是按照統轄局的流程辦的么?”
槐詩不解,滿懷著疑惑,湊近了,“你們該不會,不收吧?”
宛如黑暗的陰影將他的面孔覆蓋,吞吃理智、生命和歡欣,帶來冰冷的死亡和絕望。
安東尼奧的表情不斷抽搐,心臟狂跳,飆升的血壓再創佳績。
劇烈喘息。
在那一瞬間,忽然有某種明悟從他的心頭浮現,頓時福至心靈,倒吸了一口涼氣,奔向幸福的暈厥。
可正待他忽然之間陷入休克,背過氣去的時候…忽然聽見手機中傳來叮的一聲。
屏幕亮起。
來自統轄局中央決策室的批復通知下達。
讓他陷入呆滯。
申請通過。
準許原罪軍團對海溝監獄的重刑犯血水災發起征召,并在以后相關的事件和問題之中可以便宜行事。
最后的落款處,是統轄局的印章。
以及,來自葉戈爾的簽名。
為這一件事情,敲定了最后的結果。
這是來自秘書長的親自批復。
“唔?”
槐詩的眉頭挑起,無奈聳肩,“看來這世道還是有明白人的,不是么?”
沉默里,無人回應。
可所有人卻都忍不住,看向了他的臉。
那樣的神情,未曾有絲毫的歡喜和勝利的愉快,而是仿佛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遺憾!
沒有能夠趁著對手空門打開將對方直接一套連招徹底打死,沒有能夠將敵人的灰燼撒入泥塘,在挫骨揚灰的步驟完成之前,裁判居然便下達了勝負的通知。
太可惜了。
既然統轄局已經做出了決斷,分出勝負——那自己還要不要再接再厲,把這個家伙徹底釘上恥辱柱呢?
槐詩捏著下巴,凝視著安東尼奧的面孔,笑容依舊。
只是眼神,仿佛屠夫在尋找著下刀的角度一般。
令人心驚肉跳。
直到最后,遺憾的輕嘆了一聲,語重心長的叮囑:“要謝謝葉戈爾先生啊,知道了嗎?”
“…啊?是,是的。”
安東尼奧擦著汗,即便是不明所以,但卻不敢反駁,只是陪著笑臉,不斷的點頭應承。
“好了,差不多也到午飯的時候了。”槐詩興趣索然的揮了揮手:“宣布質詢會結束吧,安東尼奧先生。”
“是,是的。”
安東尼奧喜出望外,甚至忘記了矜持,好像生怕槐詩反悔一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宣布了質詢會的終結。
渾然沒有察覺到背后那些人看來的憐憫目光。
他好像一條狗啊…
就算察覺了他恐怕也不會在乎了。
能夠讓這一場要命的質詢會結束,他已經快要熱淚盈眶了。
實在是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感謝上蒼,感謝地獄。可想起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無數麻煩和問題,又忍不住開始盼望能夠突發腦溢血入院。
就在他的神情悲喜變化,無法自持的時候聽見了槐詩最后的的聲音。
就在門口。
那個被質詢者回頭,似是忽然想起來一般,回頭問道:“啊,對了,既然這次質詢會結束,接下來不會有人再因為這種無聊的事情,把我叫過來了吧?”
“哪里的話。”
安東尼奧勉強的擠出笑容,“自然不會——”
嗶!!!!
測謊儀尖銳的警報聲響起,讓安東尼奧最后的笑容分崩離析,坍塌為麻木的廢墟。
桌子上,不知道何時被放在自己面前的儀器,亮起了紅燈。
閃爍著。
謊言的色彩,如此鮮明。
“那就,歡迎大家,下次再來。”
槐詩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面孔,禮貌道別。
轉身離去。
在他身后,被推開的門緩緩合攏,封閉,留下大堂內一片寂靜。
而就在最后面,羅素也起身離去。
不過他不一樣。
他的雙手插著口袋,還哼著歌。
口哨聲響亮。
八千八大章,元宵節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