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曾有過如此煎熬又漫長的時光。
短短的一天一夜,整個圣都,所有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動亂再度卷著,不知去向何方,茫然又驚恐的在浪潮中起伏。
他們本能的順從惡性或者是恐懼,警惕戒備著每一張陌生或者熟悉的面孔,或者帶著武器和勇氣,貪婪的走向每一處燃燒的火焰和燈光中。
或是逃亡,或是追逐,又或者蜷縮在似乎安全的庇護所中,等待著天空再一次亮起。
時隔半年之后,他們再度的回憶起調律師所帶來的黑暗,和充斥著混亂和死亡的狂歡。
可一切終究是會結束的。
在槍炮,在警告,在催淚彈和高壓水槍的驅逐和圣都警衛于企業私兵的殘酷殺戮里,秩序重新構建。
熟悉的一切都仿佛再度歸來。
可每一個驚魂未定的靈魂都在疑惑、懷疑,或者是質問自己…這一切真的結束么?
結束了。
震撼所有人的并不是這延續了無數動亂的二十四小時,還有翌日清晨出現在了每一個屏幕之上的頭條。
頂層、高層、中層、底層,混亂的小巷、豪華的別墅或者是寬闊又冷清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再一次的看到了調律師的面孔。
只不過,這一次,是在囚籠之中。
調律師被捕 短短的幾個字符,卻需要用漫長的時間去理解。
是夢嗎?還是什么玩笑?
在狂歡的末尾,混亂的人群里,那些拎著棍棒站在露水中的人面面相覷,小巷的陰暗中躲避追逐的人茫然的抬頭。
可當圣都警衛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如同雷鳴一樣響起,漆黑的隊列自頂層奔流而下的時候,所有人才發現,自己好像習以為常的狂歡,只是曇花一現。
短暫的一夜結束了,大家都回到了現實的世界里。
冷酷的圣都之中。
而屏幕上,圣都娛樂還在不斷的播報著相關的新聞,源源不斷的佐證和來自警衛高層人物的談話,迅速的還原調律師被捕的始末。
在對話和模糊的錄像中,所有人都見證著他慘烈的敗北和逃亡。
在氣氛的渲染和旁白的述說中,展示了滑稽的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的可悲狂徒調律師是如何被追逐著,拋棄所有,還射殺了無辜兒童和婦女,試圖逃亡,最終卻被正義的警衛們圍堵在了公園之中,在決定性的力量差別之下,跪地投降。
當他所造成的渺小損失被一筆帶過之后,大篇幅的內容用來描述圣都警衛們的勇武和精銳,保衛圣都時的壯舉和英姿,以及為了保護無辜的群眾毅然點燃了總部想要和調律師同歸于盡的警督…
最終的最終,便是讓所有人迫不及待的詳細記錄,圣都娛樂的專題節目——《調律師的罪惡王朝》
在節目之中,詳細的介紹了調律師在下層區的各處據點,其中奢靡的裝飾和陳列,乃至諸多藏寶和金錢,被抓來之后以淚洗面的無辜少女。
紙醉金迷的生活讓人目瞪口呆,而惡貫滿盈的爪牙和下屬則讓人大開眼界。
連環殺人狂盧卡,二十七歲,在萬通廣場被正義的群眾擊斃;策劃諸多恐怖事件的‘工程師’維爾利斯,依然在逃,懸賞5000萬。調律師心腹蔣剛,三十一歲,死于警衛的擊斃;苦修士波爾加,死于人民的審判;機械瘋狗藤田,死于調律師被捕之后的自殺式恐怖襲擊…
而在其中,惡貫滿盈的雙面惡棍、槐詩的麾下走狗,欺騙了所有圣都人民的黑馬工業的CEO原照在事發的當世已經失蹤,目前潛逃中,懸賞2億圣都幣,死活不論。
最后的最后,當然是調律師·槐詩本人。
不幸的童年和極其出眾的藝術素養,從幼時就表露出的殘忍傾向讓他走上了這一條危害圣都的道路,父母和姐妹都慘死在了他的手中,而網羅了諸多黨羽和惡棍之后,便不自量力的想要同圣都宣戰。
結果在正義的警衛鐵拳之下,美夢分崩離析,深陷牢獄之中,哭泣嚎啕,悔不當初。
歷數諸多令人瞠目結舌的罪案和數十萬因他而死的無辜群眾,受害家屬的淚水和悲泣讓屏幕前不知道多少人紅了眼眶。
噩夢已經結束了,不幸總是會過去的。
主持人歡天喜地的描述著圣都的美好現在。
可當最后,那一張憔悴蒼白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崩裂血絲的嘴唇仿佛在微笑一樣,蒼白的臉色上胡須沒有修理了,隱約能夠看到皮膚下的青色血管。
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雙眼瞳。
那么漆黑,閃耀著某種瑰麗的光芒,隔著屏幕凝視著所有觀眾的面孔,哪怕身在牢獄之中,可神情卻仿佛傲慢的在云端俯瞰。
如此嘲弄。
整個酒吧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所有端著啤酒的客人們在突如其來的驚愕中忘記了呼吸,可很快,一切喧囂重新泛起,喧囂如常。
大家都默契的將剛剛的寂靜拋在了腦后,不愿意承認自己的心中曾經有過片刻的驚駭和顫栗,而是鼓起勇氣,在酒精的刺激里高談闊論。
“哈,這就是調律師?”
吧臺上喝醉了的魁梧男人將啤酒杯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怪笑出聲,扯著嗓子向周圍的人說:“扯幾把蛋,長得跟個娘們一樣,還調律師呢,跟個雞架子似的…像這樣的,老子一把手就能把他捏出尿來,警局的都是一幫什么垃圾玩意兒?”
大片的哄笑聲響起了,爛醉的客人們鯨吞著各種烈酒,撫慰曾經一夜所帶來的彷徨和驚慌,大聲的講著粗俗的笑話和倒霉蛋的故事,或者攬著幾女去迫不及待的宣泄最后一點精力。
在歡快的氣氛里,醉醺醺的壯漢噴著吐沫,和酒保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英勇事跡,直到一杯威士忌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這杯是那位先生請你。”
酒保說。
當壯漢疑惑的回頭,就看到酒吧角落的臺桌后,陰影里,一個仿佛在哪里見過的年輕男人,正向著他,舉杯微笑。
壯漢得意的咧嘴,瞥了他一眼之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正當他抬頭想要再看過去的時候,角落里的人卻不見了。
仿佛已經離去。
只有在客人的往來中,后背傳來了隱約的刺痛,仿佛扎了一根刺那樣。
當他伸手抹去的時候,卻在深邃的裂口之上,摸到了一把不知何時釘進心臟的匕首,猩紅的血液染紅了五指。
刺耳的驚叫聲從酒吧里響起,很快,混亂的驚叫和吶喊如同炸彈一般擴散。
而引發這一切的人,早已經從后門走出。
漠不關心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后。
戴上兜帽。
就這樣,原照再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同樣的時間,不知道多少人恐懼不安與接下來的清算,又有多少人痛哭流涕懺悔曾經的瘋狂,還有更多的人,狂喜亂舞的想要迎接新的喜訊。
明明動亂已經過去,可整個圣都卻仿佛依舊沉浸在波瀾之中,數之不盡的靈魂自潮水中起落,彷徨的徘徊,難知明日。
低層區,寂靜的冒牌藥店里,只有火爐上的水壺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燒開的水在壺里沸騰著,翻滾。
靠椅上的主教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電視上那閃現一瞬的熟悉面孔,便低下了頭,繼續看手里的報紙。
一聲悲憫的輕嘆,隨著水汽一同飄散無蹤。
而越是向上,越是陽光所照耀的地方,便越是喧囂和狂躁。
高亢的聲浪涌動在空氣之中。
圣都法院的門外,戒備森嚴的警衛們前方,數之不盡的人群將寬闊的街道擁擠的水泄不通。
每一張面孔都漲的通紅,洋溢著狂熱和憤怒的光芒,向著寂靜的柵欄之后放聲吶喊。
“審判!我們要審判!!!”
“公審調律師!”
“殺了他!”
“弄死那個狗娘養的!”
“血債血償!!!”
震耳欲聾的聲浪回蕩在街道之中,無數玻璃微微的震顫著,顫栗難安,可與之相比的,是那些洋溢著喜悅和怒火的眼瞳。
仿佛期待著最后的篝火宴會一般,盼望著真人秀的最后高潮到來。
死的是調律師還是其他都無所謂,只要那個妨礙自己生活和讓自己厭惡的家伙在火焰里焚燒就足夠。
仿佛饑渴的野獸在等待著最后的投喂一樣。
那一張張期盼又猙獰的面孔,莫名的讓屏幕前面的節制有些不安。
不安并沒有持續多久,直升機很快就已經從空中落下了。
他起身走出艙門。
在私兵的護送之下,走進戒備森嚴的監獄。
整個監獄都和外界徹底的隔絕,在層層封鎖和前所未有的警備中變得固若金湯,甚至其他所有的無關者和犯人都已經全都被送走。
整個監獄、數千名警衛、十六道封鎖和高聳的墻壁,內部的無數機關和防衛,此刻都是為了一個人而存在。
飛鳥難度。
就算是一只蒼蠅飛進警告區域都會直接開火,予以擊殺。
遺憾的是節制根本沒心情去贊嘆這完全的防備和專業的水平了了,只是腳步匆匆,走進了監控室里,向著守在這里徹夜未眠的監獄長發問:“一切狀況都正常么?”
“是。”
監獄長挺直了身子,肅聲回答。
沒有任何的異常,沒有亡命之徒的進攻,也沒有預料之外的破壞和爆炸,整個監獄靜謐就像是死去一樣。
就連警衛們的呼吸聲都被刻意的壓制起來,落針可聞。
偶爾巡行時,便忍不住看向層層封鎖的最深處…就仿佛能夠看到彌漫的黑暗那樣,觸電一般的移開眼神。
自從槐詩被送到這里之后,便迎來了如此詭異的寂靜。
一切都在有序且嚴謹的運轉。
沒有絲毫的瑕疵。
可真的一點瑕疵和問題都沒有么?
節制的腳步停頓了一瞬,審視著每一個角落和地方,試圖找到任何不對的征兆,但什么都沒有。
一切都正常的讓他不安。
甚至,讓他懷疑,調律師的被捕,是不是又是一場惡劣的謊言?
他想要做什么?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為什么會如此順從的被逮捕?迫不及待的來自尋死路?
節制在思考,一整夜都在。
可一直到天亮,都想不明白槐詩的目的。
只是依舊不安,不知這是否又在那個家伙的計劃之中…自己,是不是有一次自以為得計的落入了陷阱之中?
可不論如何,調律師都已經被捕,囚禁,層層封鎖,插翅難飛。
他們贏了。
即便是贏得如此狼狽和滑稽,依舊贏了。
現在,調律師就在屏幕之中,被束縛在椅子上,帶著頭套,頭顱低垂著,仿佛沉睡。
而更令節制詫異的是,衣服和身體竟然還是完整的。
“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節制嗤笑,“我怎么不知道圣都警衛開始如此文明了?”
在他身后,監獄長欲言又止,不敢說話。
節制回頭冷聲問:“為什么到現在一份筆錄和審訊的報告都沒有?”
沉默里,監獄長吞了口吐沫,看向角落里,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身穿著星辰醫療的制服,神情疲憊。
“實際上,我們恐怕并沒有那樣的機會…”老人無奈嘆息,“也不具備那樣的條件。”
為什么不用刑?
原因很簡單,不敢。
原本已經有人為他預定了豪華的套餐,整個圣都最精通折磨藝術的人匯聚一堂,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彼此之間爭執不休,試圖證明自己的方案能夠帶來更多的痛苦和羞辱,只有自己才讓調律師變成一灘躺在地上流眼淚的軟骨頭。
但現在,已經沒人敢碰他了。
早在送來的路上,囚籠中的槐詩就已經劇烈的咳血,陷入了昏迷。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什么陰謀詭計,或者是試圖越獄的把戲,直到監獄里的醫生在槍口的威逼之下,鼓起勇氣,做出了初步診斷。
創傷性休克。
在經過初步診斷之后,所有人都在驚駭中迎來匪夷所思的結果。
渾身上下十六處槍傷和四道貫穿性大型傷口,粗劣的縫合和手術之后,還有三顆沒能夠取出來的子彈。
一顆在顱骨,兩顆在胸腔,緊貼著大腦和大動脈,和它們扎根作伴。
肺部、腎臟、肝嚴重壞死,慢性心肌炎和脊柱上的骨裂,以及多部位嚴重發炎,雙腿和手臂上還有三支沒有拆除的鋼板。
一只眼睛已經永久性的逝去了視力,另一只眼睛殘存微弱的視覺。
而更糟糕的,是長期濫用抗生素帶來的抗藥性,以及病毒和生化武器的侵蝕。
神經系統岌岌可危,淋巴系統瀕臨壞死。
沒人知道,在如此嚴重的傷勢和惡劣狀況下,一個人是如何活下來的。
再如何健康的壯漢在這樣的狀況下,也應該早三個月就已經裝進盒子里了。
星辰醫療最高級的醫學研究室派出圣城最頂尖專家和最先進的儀器,搶救了一夜,才堪堪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即便是如此,依舊難以保證他生命的延續。
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