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在不知何時開始的恍惚中,槐詩聽見了不快的敲桌子聲,“聽見我說的話了么!”
突如其來的巨響讓他的肩膀哆嗦了一下,猛然驚醒,才恍然發現,自己又走神了——就在自己部門主管的辦公室里,對于自己前途至關重要的談話會上…
“姓名?”年輕的主管面無表情的重復了一遍。
“啊?哦哦,槐詩!”
槐詩趕忙掛出討好的笑容,解釋道:“木鬼槐,言字旁那個…”
“差不多得了,我識字。”
名為原照的主管斜眼,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檔案:“槐詩,男,三十歲,是你,對吧?”
“對對對。”
槐詩用力的點頭,生怕這次反應再慢了,惹得主管不快。
“看看你寫的這簡報是什么?姓名?年齡?性別?小孩子自我介紹么?都幾歲了?!”
原照嗤笑了一聲,抓起了手里的報告,沒好氣兒的丟進他的懷里:“讓你寫工作紀要,九年了,槐詩,你來公司究竟做了什么?!”
“呃…”
在呆滯中,槐詩不安的回答:“就是…工作?”
“什么工作,寫上去啊!你不寫難道讓我親自問么?問你你能說出個什么來?”
原照拍著桌子,越發的惱怒:“問就是跑業績,業績每個月都是擦著及格線過關,績效和考勤根本就只能湊合——你這個年齡,已經不小了,小槐啊,你怎么就一點事業心都沒有呢!”
“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槐詩討好的回應,可啪的一聲拍桌子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桌子之后,年輕的主管指著他的臉,質問:
“你知道我們公司的企業文化和氛圍么?”
“呃…”
槐詩下意識的向后仰了一點,疑惑:“團結向上?”
“團結個屁!”
原照握拳,瞪大眼睛:是狼性!狼性!狼,你懂么?你看看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跟條狗一樣,還怎么辦得好業務和工作?拿出點動力和信心來!動力,信心!”
“…哦。”
任憑原照如何的鼓舞和言說,槐詩依舊一副死狗的樣子,似懂非懂的看著他。
到最后,年輕的主管終于放棄了,懶得再跟他說這些了,直截了當的問:“上星期天我怎么沒在工位上看到你?”
槐詩吭哧了半天,瑟縮回答:“女朋友…約會…”
“女朋友?像你這個年紀,還敢想女朋友?女朋友重要還是你的事業重要啊,小槐啊,你都三十好幾了,怎么一點事兒都不懂!你的排名都快墊底啦,墊底了。”
原照嗤笑,拍著桌子怒斥:“你看看你的業務,也沒跑下來幾個。最近公司要裁員的,到時候你去底層當臭要飯的沒關系,可別拖累整個部門的排名降低!”
“我、我每天都在跑的,上周我每天都加班八個小時…”
“才八個小時,就別拿出來說了,丟人現眼。”
原照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瞥著他的樣子,“你到現在還沒用過增強件吧?這種效率,怎么比得過人家?我要是你,就趕緊去買一個,腦部芯片或者是激素插件,都比現在強。”
“我沒、沒錢…”
“最近肺的行情那么好,賣掉換一個不就是了?你不是負責這個業務的嗎,抵押貸款,很方便的。”
原照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下個月,別讓我再看到你這么丟人現眼的業績了,不然的話,自己麻溜一點提著東西走人。
你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
等幾分鐘后,槐詩耷拉著腦袋,像是行尸走肉一樣從辦公室走出來。
聽見了不遠處茶水室里傳來的冷漠笑聲。
幾個實習期的新人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幸災樂禍。
“嘿,聽說那個要被開除了?”
“活該,誰讓他自己那么廢物,拖累部門排位。”
“給他機會他不中用啊,一點拼搏努力都不懂,光顧著懶,每個月加班時間連二百個小時都沒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進公司來的——”
那些眼瞳里帶著血絲的年輕人們嫻熟的分發著市面上的藥物,吸入或者是注神越發的亢奮,空洞的眼瞳里重新洋溢起發亮的神采來。
看到了活生生的笑話從門外路過,就毫不克制的哈哈大笑。
而在辦公室里,繁忙的工位后面,也只有偶爾幾個人抬頭看了過來,很快又毫無興趣的收回視線。
電話的聲音此起彼伏。
哪怕是夜色早已經升上天空,辦公室里依舊熱鬧如故,窗外高樓之間的霓虹閃爍著,層層高架上的車水馬龍,天穹上的飛艇還在播放著鮮艷的廣告,滾滾聲浪從喇叭中灑落。
“人生難免困苦,不要因為今日的低谷,阻擋明日的陽光。”
“投資、理財,奔向美好明天。”
“福音金融,您的好朋友”
槐詩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茫然的看著窗外的光芒,許久,一直到飛艇遠去之后,才看到屏幕上已經快要刷滿了的工作郵件。
放下空空蕩蕩的水杯,埋頭進入其中。
一直到凌晨一點鐘的時候,將今天的客戶回執和資料全部處理完之后,他環顧四周,辦公室里似乎依舊沒什么變化。
一片忙碌。
他提起自己的外套,躡手躡腳的走出門外。
無數如密林一般的高樓下,燈光閃爍的廣場上,依舊還有這稀疏的人影在舉著牌子,看到他走出來之后,便圍了上來,隔著冷漠的保安,向著他嘶啞的吶喊:“福音金融,喪盡天良!”
“還給我們退休金!還給我們工傷賠償!!!”
“還我心臟!!!”
可跟自己說有什么用呢。
高管們從來不在乎這些,甚至在中層廣場的停車場就直接走了,怎么可能到底層來?
槐詩拉起圍巾,縮進陰影里,匆匆離去。
“行行好吧,先生,求求你了。”
無視了破舊氈毯上乞討的人影,還有小巷里那些游手好閑的流浪漢,他抱著從便利店里買來的晚餐,匆匆走向了自己的家。
可斜刺里,卻忽然竄出了一個人影,拽住了他的手。
這樣的畫面那么熟悉,以至于讓他覺得:這個人有可能下一瞬間就會倒地斃命,嘔出來的血里還有一條金魚。
金魚?
為什么是金魚?
不過,那個人卻并沒有倒地碰瓷。
在昏暗燈光下,他湊近了,那一張莫名其妙讓人聯想到犬類生物的猥瑣面孔抬起來,壓低聲音說:“朋友,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為你介紹我們的天父救主,巴哈…”
“走開,走開!沒空——”
槐詩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瞬間跳動到了極限,莫名的驚恐讓他甩開了那個拽著自己的人,狂奔。
跑出很遠之后,他回頭看過去,卻發現那個人影還站在路燈下面。
望著他。
笑容詭異又曖昧,讓他的心臟又是一陣抽搐。
媽的,神經病啊!
他搖了搖頭,加快腳步,走向了遠方老化的大樓。
路過一家中介所的時候,他的腳步微微停了一下,看到廣告上的燦爛笑容:四千二百萬,您將在圣都擁有百尺家園。
他下意識的盤算了一下自己存折上干巴巴的數字,還有自己能夠作為員工在公司內部拿到的貸款優惠,吞了口吐沫之后,不再去看。
回到狹窄的出租屋里,將冷掉的晚飯塞進微波爐打熱之后,他才回到了屬于自己的隔斷間,坐在桌子上,低頭吃了起來。
在吃飯的時候,撥通了女朋友的視訊。
在鏡面的投影中,等待的畫面持續了許久之后,終于被接通了。他看到了熟悉的側影。女人似乎疑惑與他的通訊,回頭看了他一眼:“今天這么早回家?”
“是啊,事情少。”
槐詩低頭扒飯,看到她在鏡子前化妝的樣子,愣了一下:“要出門么?”
“對啊,約了奧利安娜她們蹦迪。”
女友向臉上貼著最新款的閃爍刺青,眉飛色舞:“看,今年的最新款,今天我要曬死她!”
“那個女人…”槐詩忍不住皺眉,想起那些不好的風聞:“少跟他們來往。”
女友好像沒聽見,依舊對鏡涂抹著,嘴里還在念叨:“今天奧利安娜男朋友給她買了一個嶄新的項鏈,那小賤人動不動就抬手去薅頭發,氣死人了…我前些日子看到一款…”
第不知道多少次了。
槐詩煩躁的頓了一下筷子,打斷了她的話:“戒指耳環項鏈,一天就知道這個,我攢點錢容易么!”
“說一說怎么啦?你那點工資養活的了誰啊!”
女友生氣了,瞪著他:“攢了這么多年,連個房子的首付都付不起。升職,升職,升職…前年你就說升職了,現在升了么?你升了個屁!真是受夠你了!”
槐詩愣了半天,想要說話,可她直接把通訊掛斷了。
寂靜里,他低頭看著桌子上空空蕩蕩的飯盒。
最終,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只是,忽然回憶起回家時經常路過的那家店面,還有她念了好久了的發飾經典款。
很久沒有送過她什么像樣的東西了。
咬咬牙,給她買一條吧。
可當他再次撥回去的時候,卻被掛斷了,再被徹底拉黑之前,收到了分手的消息。
“…這么快嗎?”
他茫然的呢喃,將飯盒丟進了垃圾桶里,洗了把臉,最后看了一眼終端工作群里999的消息,好像在說裁員什么的。
關上屏幕,他躺在床上,在隔壁尖銳的爭吵和哭聲里昏昏睡去。
只是第二天在鬧鈴聲里醒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臉上是濕的。
好像哭過一樣。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來。
在夢里,他好像和現在不一樣。
他成為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