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畫風就變了。
說好的奇幻背景變成科幻就算了,現在竟然變成鬼故事?
是不是過分了點?
驚悚像是冰水一樣,漸漸滲入骨髓,可槐詩的腦子卻開始胡思亂想,試圖轉移一下注意力,盡管他慌的一匹。
尤其是他往回翻命運之書,發現出發的時候有十個人的時候…
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七個了?
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七個減去了一個還是七個?
難以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僵硬在原地。當他低下頭,觀察宇航服手臂部分的顯示屏時,再度感受到了不遜色于剛才的沖擊。
——深度0
他們依舊存留在現境之中,未曾被地獄所吞食。可一切,卻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面目全非。
“怎么了,槐詩?”
伊茲察覺到他的異狀,似是困惑,在公共頻道中問:“你沒事兒吧?”
“…不,我還好,只是喘口氣。”
槐詩平靜的回答,扶著噴氣機,隔著宇航服的手套,共鳴,以扣指的回音數著安全繩的數量:
是七個人,沒有錯!
“你再數一遍試試。”彤姬的聲音響起,似笑非笑。
槐詩心中頓時越發悚然,果然還是21個人!
等等…
他心中的默數停頓了一下,反復對比著命運之書上的記錄,意識到了哪里不對。
為什么自己每次數的結果都不一樣?!
“因為現實早已經被改變了啊,槐詩。”彤姬在他的耳邊感慨:“確切的說,是在赫利俄斯的秘儀輻射之下異化了哦。
變成了你所無法理解的樣子…”
死寂里,槐詩汗流浹背。
明明眼前一切如此的正常,明明他們依舊在緩緩的靠近赫利俄斯,即將到達那高達數公里的‘王國之門’。
可已經有什么東西被改變了,他們甚至未曾察覺…
“這就是‘哲人的臆想’啊。”
彤姬說:“要說的話,可真是難得的材料,如果收集起來賣到現境去,每一克恐怕都能和三次質變的源質結晶等價吧?
通常只有充斥著技藝精髓和狂想的靈魂在被焚燒時才能產生這樣的沉淀,沒想到,在這里竟然浩如煙海。
這么夸張的規模,如果傳回去的話,一定能夠吸引不少掘金者前來吧?”
“等等,你是說…焚燒?”
“對啊,源質的焚燒。”
彤姬認真的回答道:“換句話說,你可以將那些無形的東西當做是赫利俄斯上死者的骨灰,也只有如此眾多的杰出煉金術師還有他們的執念在焚燒時,才能產生這么夸張的規模吧?
那些人的靈魂在突如其來的劇變中被泯滅,源質被赫利俄斯的引擎抽取,焚燒,所殘存的下,便只有充斥著自身體悟和扭曲幻想的灰燼,向著四周輻射…在茫茫太空之中,尋找一個解脫。
剛剛那個自燃的倒霉鬼難道不是這樣么?
受到了它們的侵蝕和干擾,沉浸在領悟里,走上了絕路而不自知…越是執著于煉金術,就越是會被這樣的誘惑所吸引,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
結果,徒勞被火焰一起焚燒成了灰燼…到最后都沒有明白,自己所領悟的東西根本就是泡影!”
那只是,死者源質之中所浮現的臆想。
看似充滿哲理的謊言。
就好像在夢中知曉的道理和精髓一樣,看似無比珍貴,拼盡一切想要記下來,可等睜開眼睛之后,只會發現,自己所發現的不過是‘香蕉大香蕉皮也大’這樣的荒誕的東西。
甚至只要稍微沾染到一點,認知就會產生障礙。
正因如此,‘哲人的臆想’才會是各種嚴查禁藥的主要材料。
最大的作用就是洗腦。
讓人對什么荒謬的東西深信不疑。
“包括剛剛你領悟到的東西,盡快忘掉吧。”彤姬提醒道:“那只是一時的執迷而已,根本沒有任何價值。”
漫長的沉默之后,槐詩干澀的問:“所以,我只是被它們所影響了么?實際上根本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不,實際上早就有你沒有察覺到的事情發生了,槐詩,有很多。只不過有的值得在意,而有的不值得。”
彤姬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如果我告訴你,和出發的時候相比,不是少了一個人,而是少了兩個人呢?
你還記得一開始,是誰喊著讓你們‘不要看’么?”
槐詩陷入呆滯,甚至無法辨別她究竟是在說實話還是開玩笑。
“這就是煉金術的真髓啊,槐詩,通過源質,通過秘儀,通過煅燒災厄和奇跡,完成對現實的扭曲。”
彤姬嘲弄的說道:“有得必有舍——想要萃取出奇跡,那么就必然會創造出等量的災厄。但不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代表著對常識的破壞。
當赫利俄斯的引擎開始扭曲,這一份破壞就會開始蔓延和擴散。
現在你感受到的不過是認知上的影響,說不定到了后面,就連數學本身都會變成三進制,甚至人長出三只眼睛,四只手,甚至變成桶裝,乃至迷失在非歐幾里得空間結構里…”
“正因如此,才能夠在不改變深度的情況下,創造出貨真價實的‘地獄’。”
此刻,就在噴氣機旁邊,槐詩仰頭,凝視著龐大到宛如廣場一般的沉重門扉。
他們已經落在了空曠到令人心慌的巨大平臺,就在就在赫利俄斯的末端,面前就是唯一的通路。
這便是貨真價實的‘地獄之門’。
槐詩已經放棄了去數自己隊友的數量,那已經毫無意義。
通過彤姬的話,他已經明白了一點。
——那便是在這里根本無法對他人賦予‘信任’這種東西。
除了自己之外,誰都無法判斷其他人的狀態和精神是否正常,是否還是自己的同伴。甚至就連自己恐怕都會不知不覺的變成預料之外的模樣。
每個人都必須孤軍奮戰。
哪怕他們是所謂的團隊,彼此近在咫尺…
“明白了嗎?槐詩,在這里,任何東西都可以被改變,任何東西都可能背叛你…”
彤姬嚴肅的提醒道,停頓了一下,忽然就話鋒一轉,變得愉快起來,“但往好處想,你永遠可以相信姐姐我呀!”
說著,她眉飛色舞的吹了一聲口哨:“這可是和大姐姐獨自相處,增長羈絆、解鎖船新福利的大好機會,你要懂得珍惜哦”
完了。
槐詩聽了,絲毫沒有任何感動,只覺得心里涼的越發透徹。
這個世界如此冷漠。
就只有懷里友誼的小狗還有些溫度,偏偏友誼的小狗一臉不屑的樣子,看不起人…
想象一下,下噩夢級副本的時候,領隊不干事兒,隊友不靠譜,甚至還抽煙劃水,都不知道還有幾個能喘氣兒的。
最要命的是,還要一次開荒成功,沒有復活重來的機會。
唯一能夠依靠的同伴,只有一個沒良心的壞女人,依舊一條啥都想吃、啥都想咬的破狗…
簡直能看到火葬場在向自己熱情的招手。
槐詩的淚幾乎都快沖了出來。
早知道上天沒好事兒,他就不來了!
就在這空曠到嚇人的廣場上,隊伍最前方,加蘭德翁的弟子,來自石釜學會的煉金術師已經從身旁的挎包中取出了一盞黃銅色的油燈。
抬起袖子,用力的摩擦了兩下油燈的壺鈕。
于是,就在真空里,一截黃豆大的燈火憑空燃起,像是幻影一樣,掃視著四周,放出一縷一縷游蕩的光芒。
到最后,來自利維坦之子上的投影浮現。
黯淡又閃爍。
像是信號不太好時的視頻電話。
撐著手杖的老人抬起眼眸,浮現在他們前方,環顧著四周,以邊境遺物所發出的光芒探知著周圍的一切。
“和預料的一樣,王國之門距離中央引擎最遠,這里的狀況一切正常——”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瞬,模糊的投影忽然轉過身來,看向了他們的所在,鋒銳的目光從他們的身上掃過。
像是要分辨出什么不屬于隊伍的東西一樣。
人群中,拉結爾的神情僵硬了一下,越發的不安:“大宗師,怎么了?”
“不,沒什么,拉結爾。”
加蘭德翁緩緩收回視線,只是說:“你們可以繼續往前了,門后應該是一片安全區域,你們可以稍作休息。”
于是,帶隊的弟子頷首,操控著噴氣機,從懷中掏出自己的信標,向著緊閉的大門緩緩飄去。
就像是劣質奇幻電視劇里的特效一樣,消失在了波動的水紋之中。
很快,安全繩的另一頭傳來了一切安全的訊號。
所有人握著同一根安全繩,緩緩的向前而去。
同加蘭德翁的幻影擦肩而過。
一個、兩個、三個…
直到隊伍的最后,一個沒有存在感的成員在經過的時候,忽然僵硬了一下,腳步就變得踉蹌了起來。
悄無聲息的倒地。
宛如垮塌了那樣。
千瘡百孔的頭盔從早已經破碎不堪的宇航服上脫落了下來,枯朽的骸骨從冰冷的真空破碎,只有殘缺的顱骨依舊在執著的翻滾著。
延續著久遠時光之前的執念,渴望踏上赫利俄斯的領域。
最終,停在了大門之前。
最后的暗淡焰光從眼眶中熄滅。
他死了。
因為看得太多…
而在大門之后的空間里,槐詩抬起頭,凝視著鮮血淋漓的慘烈場景,還有無處不在的猩紅。
槐詩瞪大眼睛。
長長的倒吸了一口宇航服內不冷不熱溫度適宜的氧氣。
然后,開始發自內心的懷疑:加蘭德這老東西是不是上了年紀腦子有了問題。
這他娘的是哪門子的‘安全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