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逢是一件極其令人開心的事情。
尤其是在這種犄角旮旯的邊境里。
尤其是在你快要流落街頭忍饑挨餓的時候…原照仿佛插著小翅膀一樣呼啦呼啦帶著新鮮的飯票從天而降,不由得讓槐詩心生感激。
不枉我當你是好兄弟呀!
“但你怎么整成這個鬼樣子?”
被海風吹的蓬頭垢面之后,又被利維坦嚇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有命運之書在,他的源質都被那一眼給看散了。
槐詩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究竟有多憔悴和見鬼。
“這個說來話長。”槐詩嘆了口氣,總不能說自己是被肩膀上這只黑心烏鴉騙過來的吧?只能換個話題,“你呢?”
“呃,我是跟…”
原照的眼角抽了一下,好像終于想起什么來了,然后,槐詩就聽見他背后有一個冷清的聲音響起。
“阿照,注意禮數。”
在他身后的行李箱旁邊,灰裙的少女抬起眼眸看著他,冷淡的問:“讓大家等了這么久,總要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吧?”
現在,槐詩才注意到,原照身后還有好幾個同伴在。
似乎都是同齡,除了跟在少女身后的老隨從之外,倒是沒有幾個比槐詩年紀大的。
但拋去或是內斂或是華貴的衣著,槐詩能夠看得出那些散漫神情中的漠然,還有身上此起彼伏的波動…
媽耶,這幾個小王八蛋身上人均起碼有四五件以上的邊境遺物。
連袖扣上都帶著煉金銘文。
這得多有錢?
尤其是為首的灰裙少女,肅冷的眼瞳之中醞釀著一絲絲電光。槐詩能夠從她身上感受到甚至超出原照的源質波動,甚至隱隱比原照還要凌厲一些。
竟然有1.8個原照之強!
明顯對她十分崇敬,被當眾訓斥了之后,中二少年原照竟然沒有炸毛,反而點頭,轉身介紹:
“這位是槐詩,是我的…好朋友,在新秀賽里認識的。”
灰裙的少女聞言,抬起眼眸看著槐詩。
好像不知道弟弟從哪里認識了一個畫風這么清奇的角色回來,眉頭微微挑起,但也沒有表露什么不滿之色。
只是矜持地向著槐詩頷首。
然后,原照才跟槐詩一一介紹自己的同伴:“這位是我的堂姐原緣,旁邊的是馮楚,這是趙心雅,這位是王旭,還有這位是林中小屋…”
“哈?”槐詩愣了一下,沒聽清楚,“林什么?”
似乎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情發生,原照咳嗽了兩聲,解釋道:“姓林,叫中小屋。”
“呃…幸會。”
槐詩向著那個五官纖細極類女孩兒的俊秀少年頷首,真心不知道他家大人的腦回路究竟是怎么長得。
竟然會給孩子起這種名字。
“沒事兒,我習慣了。”
林中小屋溫和地笑了笑,頗為熱情地朝著槐詩揮手:“叫我小十九就行了,我家里人都是這么叫我的,順帶一提,我個人對你一點意見都沒有。”
“嗯?”
槐詩不解,直到面前自稱小十九的少年輕聲提醒了一句:“我姓林。”
槐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姓林的?
這特么冤家路窄!
“放心,她是她,我是我。”林十九淡定地擺手,依舊微笑著:“況且,我還小,還沒學怎么得罪人呢。”
這個還有人教的嗎?
槐詩感覺自己真是大開眼界,你們林家真是家學深厚啊!
“放心吧,林家…怎么說呢,很奇怪。”旁邊的原照低聲說,“雖然到處討嫌,但家里人被打死在外面從來不管的…據說林家的老爺子對你還很看好的樣子,說你不走孽業之路可惜了什么的。”
你們林家難道是什么討嫌者聯盟嗎?
集齊了七個最討嫌的人就能夠許下愿望統治世界?
想到了這一點,槐詩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烏鴉:這就是你說的解決辦法?
人家壓根就沒追究…你倒是給我把事兒已經平了?趕快退錢!
烏鴉無辜的眨著眼睛。
好像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鴉鴉,不知道他在講啥。
互相介紹過后,大家就算認識了。
原照頗為熱情地邀請槐詩和他們一起,槐詩一心想著恰飯,自然一拍即合。
不過,除了林十九之外,其他幾個人明顯對槐詩興致缺缺,之后就冷淡起來,就當做沒有看到。
走在前面的王旭看到槐詩的打扮后險些笑出聲,低聲和趙心雅說了句什么,趙心雅回頭看了一眼槐詩,忍不住憋著笑錘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怎么這么說人家的…”
原照皺了皺眉,看向槐詩的時候,就有些尷尬起來,低聲說:“我姐有好些同學都是傻逼,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而槐詩倒是沒什么感覺,只是覺得自己這樣子確實不算太受歡迎。
惱怒反而不至于,他扛著大提琴到處賣藝的時候比這更難聽的也聽過多少次呢。
錢難賺,屎難吃,被人說兩句而已,要一個個都生氣的話還不早就氣到暴斃了。
況且,跟著他們多方便啊。直接走vip通道,隊都不用排,省事兒的不行。
而且等會還有大餐可以吃。
便宜賺大了!
大不了今天大哥哥就用食量來跟這群年輕人上一課,教一下他們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想到吃的,他就順手將口袋里的毛豆拿出來,還分了原照一點,讓他有空嘗嘗。
原照倒是不介意,順手接過,問了句:“哪兒買的?我怎么沒在車上看到?”
“啊,這個是我自己做的,帶了一路呢。”
槐詩把隨口回答,然后看到走在前面的幾個人肩膀聳動了起來,好像憋著笑一樣。
只有原照想到槐詩上一次直播做的鬼東西,臉都綠了。
一袋子東西拿在手里,不知道是吃還是不吃。
“放心吧。”槐詩搖頭:“這個是我跟房叔學的,吃不死人,就是鹽放得有點多,你吃的時候多喝點水。”
“行吧。”
他將信將疑地收下了槐詩的禮物,生怕這王八蛋想要害自己。
明顯上次那一場直播不止制造了一個深淵美食恐懼癥的病人出來…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廚魔大賽評委那么好的胃口。
兩個人走在隊伍的最后面,有意和其他人拉開了距離,看到槐詩麻利塞零食的樣子,原照忍不住搖頭:“你省著點吃啊,中午我們還預約了這里的深淵星級,別到時候吃不下了。”
“放心放心。”槐詩擺手:“我可以!”
撲哧。
前面有傳來隱約的笑聲,王旭回過頭來撇了槐詩一眼,似笑非笑地沖著原照問:“要不中午咱們換家平價點的店怎么樣?這樣你朋友吃得也舒服點…”
“別這么說話。”旁邊趙心雅輕輕錘了他一下,他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
“…王旭,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原照撮了一下牙花子,忽然挑起眉頭:“我忍你的碎嘴忍一路了,要不干脆在這里操練你一頓怎么樣?”
一直以來,被堂姐壓制著的兇戾淺淺地冒出了一截。
王旭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正準備說什么,便有突如其來的尖銳聲音迸發,一個深深地馬蹄印從他身旁的地板上浮現,已經楔入了鐵石之中。
余音尖銳。
距離他只差一步。
又戛然而止。
“用不著生氣。”
槐詩按住了他的肩膀,搖了搖頭:“吃個飯而已,沒必要因為這個吵架…咱倆改天約也行。”
沒必要看一群小孩子因為這個打架。
面子也不是這么賺的。
雖然相差沒幾歲,但以如今的槐詩來看,這些個明嘲暗諷的還是太幼稚了點。
大概是真惹火他的都被他砍死了吧?
如今的槐詩簡直佛系的不行。
原照還想說話,可卻看到槐詩擺了擺手,踹著兜道別離去。
王旭卻并沒有怎么領情,反而哼笑了兩聲,轉身帶著朋友繼續往前走。
只有原照還留在原地。
“還等著干什么呢,阿照。”
他聽見堂姐催促的聲音,張口想要說什么,最后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跟了過去。但原緣卻站在原地沒動。
反而歪頭看著他,眼神不解。
“怎么了?”
“…你就這么拋下自己的朋友走了?我不是剛讓你注意禮數的么?”原緣搖頭,不快地嘆息:“你就不會和他一起?”
“啊?”
原照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旋即驚喜起來,不可置信:“那…我走了?”
原緣再度嘆息,回頭吩咐:“平叔,拿點錢給他,別太多。九點之前回來知道么?”
后半句是對原照說的。
原照瘋狂點頭,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好像小孩兒放假一樣,拿了東西后就好像脫韁的野狗一樣,直接飛奔跑向槐詩。
還沖著他得意地眨眼睛,眉飛色舞,意思是下午我帶你去康好康的東西!
“不是,你這就離隊啦?”槐詩愕然。
“反正那都是我姐的同學,又跟我不熟。”原照滿不在意地聳肩,小下巴一抬,得意地講:“走了,好歹我是大哥,今天帶你去過有錢人的生活!”
槐詩呵呵了一聲,想了想自己包里那幾百斤凈金,恩,還是別拿出來打擊小老弟的自信心了。
清脆的聲音驟然迸發,整個車站陡然晃動了一下。
槐詩的腳步停頓。
地在動?
他和原照面面相覷。
隨著鋼鐵摩擦的細碎聲音,就在槐詩的面前,原本車站的出站口,連帶著整個龐大的墻壁都在瞬間分解了開來,收縮到了地板之中,消失不見。
簡直不可思議。
整個群星號好像一臺可以任意組合的機械一樣,任何地方都可以隨意的滑動、變形,升起或者落下,形成新的空間和格局。
此刻隨著墻壁的分解,車站之外宛如街道一般寬闊的空間展露而出。
哪怕是沒有天空,可依舊有柔和的燈光代替了太陽的存在,灑落純凈的光芒。
繁華的街道上人潮洶涌,興致勃勃的旅客們穿行在街道之間,談論著接下來究竟去向何處。
此刻也被這景象所驚呆了。
愕然回首。
然后,便看到了出站口的地方,那一輛龐大的有點過頭的馬車。
由四批矯健龐大的黑色駿馬拉扯著,漆黑的馬車只是存在與那里,就好像有無形的引力,拉著著所有人的視線,令他們仔細端詳精致而奢華的車駕,領會莊嚴。
馬車車廂的前面,骨架挺拔的老人身著禮服,撐著一柄象牙白的手杖,正抬頭看向車站的內側。
碧綠的眸子銳利的像是鷹隼,一一在旅客的臉上掃過,緊接著,眼前一亮,大步流星的沖了過來。
那速度,簡直像要債一樣:生怕晚了一步之后被借債的家伙跑了。
槐詩都驚了。
忍不住給老人家點個贊:收債就是要這樣才對,雷厲風行!
直到他發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老頭直奔自己而來。
令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烏鴉背著自己在這里借了錢?
“你就不能想我一點好么?”
烏鴉嘆息:“人家是來找你的。”
一聲清脆的聲音,手杖頓落在地。
老人已經在槐詩面前三步的地方站定,彎腰行禮。
“歡迎您的到來,槐詩閣下。”
他摘下了禮帽,崇敬而恭謹:“請恕老朽來遲,由諸地獄聯合音樂協會為您準備的演奏廳已經打掃完畢,期待著您的入駐。”
“…啊?”
槐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絕了,感覺自己出個門,行程簡直到處漏風…
“在列車入站前五分鐘,我們在乘客目錄中看到了您登記的信息,在向總會確認之后,便第一時間從主管方處為您申請到了專屬的場地。只可惜時間緊迫,無從準備歡迎的儀式。”
老人肅聲回答,抬手引向了自己華麗的馬車,熱情地說道:“如不介意的話,接下來就請乘座老朽的馬車吧請閣下放心,哪怕只有一人到來,災厄樂師的尊貴身份也必須得到彰顯!”
“呃…”
槐詩的表情抽搐起來。
寂靜里,原照抬起眼睛撇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幾個呆滯的旅伴,低聲問:“喂,槐詩,你不會是故意在玩什么扮豬吃老虎的套路吧?”
“我不是我沒有,我也不知道啊。”
槐詩連忙擺手,瞪了他一眼:“年紀輕輕的,看那么多網絡干嘛?多學習懂么?”
“呵呵。”
稷下少年班的學霸向著某個只能在特長班里混的辣雞投來憐憫的視線:“你這么牛逼,中午這頓你請了。”
出于對槐詩的了解,他直接說道:“別拿沙縣糊弄我啊,拿點上檔次的東西出來。”
“你在想屁吃。”
槐詩翻了個白眼:“人均五十,不能再多了!”
原照大怒:“果然!你這個王八蛋看到我這么熱情,就想要蹭飯是吧!”
緊接著,他就感覺到一個龐大的影子籠罩了自己。
一個魁梧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光頭的大漢身披茶色瀛洲長衣,脖子和臉上還帶著夜叉的刺青,腦袋上光禿禿的,看上去兇悍異常。
若無旁人地將檢票員推到一邊,然后,朝著槐詩一個結結實實的九十度鞠躬。
雙手遞上了一封書信。
“ご無沙汰いたしております,槐!”
聲音洪亮,好像炸雷一樣,把原照嚇了一條。
“啊,你是…那個誰?”
槐詩看著他的刺青挺眼熟的,翻了命運之書之后,忽然想起邪馬臺的渡邊主廚旁邊的那個給自己倒酒的廚師學徒。
“草?”
他不可置信:“你怎么忽然之間壯了這么多?渡邊先生還好么?”
“承蒙掛念,不勝感激。”
草用洪亮的聲音回話,震得人耳朵疼:“師匠已經在天狗山晉升三星,受大天狗賜名’龍山坊’,如今受邀在群星號入駐,聽聞您到來,不勝歡喜,望您能撥冗一見。”
一封手書的信箋抬起,又湊近了一分。
殷勤熱切。
“剛剛哪個說我要蹭飯的來著?”
寂靜里,槐詩伸手接過了那一封邀請信,回頭沖著原照得意地咧嘴:“知道什么叫大人物嗎,老弟?”
被秀了個徹底的原照只能翻白眼。
有用的時候喊人家大哥,沒用的時候就把人當弟弟。
實屬人渣。
“終于有點旅游的感覺了啊…”
槐詩環顧著四周,輕聲感慨。
忽然之間,回憶起灰衣人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終于對自己的尊崇身份有了那么一點的切身體會。
不用依靠任何人的大人物…嗎?
他已經不需要想著去抱任何人的大腿了,而是切實地走在可以成為別人做夢都想要抱緊的金大腿之路上。
一點點的變強。
漸漸地和曾經那個落魄的自己不一樣。
哪怕和曾經幻想中的飛黃騰達不同,但如今的他已經有了可以抬頭挺胸向其他人夸耀的成就。
哪怕相比那些龐大的偉業,這一份成就還顯得有些渺小。
但毫無疑問,他已經踏出了堅實的第一步,前面還有更多的風景等待他去欣賞。
所以,既然大家都這么給面子,那偶爾膨脹一把也無妨,對吧?
想到這里,少年風騷地撩了一把自己亂蓬蓬的頭發,意氣風發的搭著原照的肩膀,揮手。
“走吧。”
槐詩咧嘴笑起來:“大哥帶你恰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