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使用鑄造者的技術,說不緊張是騙人的。
好在之前也模擬過很多次,并且對自己的圈禁之手有所把握,所以并不慌張,也并不怕出現失控的結果。
要知道槐詩回歸現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聯系存續院,將鑄造者們留下來的技術,全部上傳了。
并沒有將這當做了不得的財富和財產。
不論是作為天文會的成員還是作為現境的一份子,在享受了這么多便利的同時,多少還是要負擔義務的。
這么做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將這一份對于槐詩而言過于高深和晦澀的技術交托給值得信賴的人進行鑒別。
畢竟是曾經一度搞出永凍爐心和永生機器那樣的災厄技術,說不定還存在著凝固的風險。
否則萬一弄出什么幺蛾子,自己死了也就算了,槐詩估計了一下自己體內的那些負面源質和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旦爆發出來,很可能連象牙之塔都會污染,讓無辜的學生也牽連到其中去。
無妄之災還是得盡量避免。
必要的謹慎是必須的。
雖然同樣的事情也可以麻煩彤姬或者大宗師,但這活兒真的是水磨工夫的大工程,光是要將鑄造熔爐的所有可能性一一驗證就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麻煩的實在太過頭了,槐詩根本不想開口。
相比之下,存續院那么多人力和物力,而且還不要錢,難道不比麻煩自己人來的輕松?
根據槐詩所遞交的技術,存續院派出了專員,上門采集信息之后,審查室還專門組織隊伍和團體。
在經歷了為期一周的研究、推演和觀察之后,終于給槐詩打了包票。
放心用,沒有多大問題。
甚至還順手給槐詩編了一本厚厚的新手入門手冊,講述了所有新手要注意的要點和應當警惕的現象,從幼兒園一路給他鋪到義務教育結束。
總之,這玩意兒是好東西沒錯。
你自己留著吧,也不用配合我們上交或者進行復原了。
要說有什么問題的話,也就只有一個。
沒法復制。
鑄造者所有的技藝,全都要依靠鍛爐作為基礎,就好像所有升華者都要具備靈魂一樣。但如今,數遍全境,留下的鍛爐只有兩個。
一個是鑄日者,一個是槐詩。
鑄日者那個呢,抓不到,槐詩身上這個,又沒法拆。
就很難辦。
而且,也沒必要復制。
以存續院的技術里,一個山寨而已,別說這玩意兒,就是永凍爐心他們也造的出來。
但有啥用呢?
純粹從性價比和推廣的難易度上來說,復原曾經鑄造者的力量并不劃算。鑄造者所能做的事情,學者和煉金術師們都能做得到,大不了還有腳男升華者。
最重要的,大家又不是人人都有圈禁之手這樣和鑄造熔爐配合起來112的靈魂能力,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煉金之火。
因此,除了作為重要的技術記錄進行備份之外,和一部分領域上的借鑒之外,并沒有大力推廣和復刻的意義。
倒是石釜學會十分感興趣,買了兩份回去研究一下,終于讓槐詩開了一次張。
這一次鍛造秘儀所需要的所有珍貴材料,都是用石釜學會的錢買來的,剩下的…都去了槐詩再也找不回來的地方。
沒想到那個黑心女人的動作竟然這么快。
槐詩想起來就心中一震絞痛。
道高一尺,鴉高一丈…
總之,就這樣,東市蹭駿馬,西市蹭鞍韉,南市蹭轡頭,北市蹭長鞭…從存續院蹭來的入門手冊和從石釜學會蹭來的材料和秘儀,乃至從大宗師那里蹭來的設計圖。
蹭來蹭去,終于攢出了一套東西來。
開始了此刻的鑄造。
熔爐的火光從右臂展開的間隙之中燃起,蔓延,擴散,隨之擴散的便是滾滾黑暗,將一切籠罩在內。
對于這種純粹的負面源質所形成的材料,最合適的輔助工具,就是和槐詩的靈魂結合為一的奇跡埋骨圣所。
啟動熔爐。
源質灌輸,然后點燃了煉金之火!
再然后…解離開始!
槐詩的五指微微收縮,摘下了鑄日者所封存在上面的桎梏。
自那一瞬,狂暴的絕望從物質的形態迎來了崩潰,寸寸龜裂,迅速的膨脹,形成爆炸一樣的狂潮,吞沒一切!
封鎖在哀鳴,哪怕是人造深度也無法令這如此龐大的絕望重新回歸原本的形態。
相反,在來自天國的蒼白火焰反而助長了絕望的兇威,令那一份沉寂的漆黑開始沸騰。當鏈式反應被引發的瞬間,這一份失控的力量便像是過山車一樣開始順著既定的軌道,向著終點狂奔蛻變。
槐詩所要做的,便是引導這一份絕望,完成最終的質變。
不至于在脫軌之際,令眼前的所有毀滅。
“還差最后一步”
就在此刻,秘儀之中,槐詩的左手之中燃燒的旌旗再度浮現,向下刺落。
將這所有的絕望,徹底吞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重生的時刻,到來了!
冰冷的燈光照亮了鋼鐵的色彩。
封閉的龐大地下設施之中,只有一重重厚重的防御和來自邊境遺物的各種封鎖以及升華者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監視和觀測。
無數矩陣的籠罩之下,大廳的中央,只有一個巨大的裂口。
那是一口井。
龐大到宛如湖泊的巨型深井。
自高空的望臺向下俯瞰,就能夠窺見那一口深井不講道理的可怕尺寸,還有自井水中所沉睡的一切。
幽靜的井水里,浮現出殘缺城市的輪廓和倒影。
好像萬物都被淹沒在了水下,自這沉沒之中被凍結,連同其中的恐怖之物,一同迎來安寧的沉睡。
直到蘇醒的那一日到來。
井水蒸發殆盡,曾經的罪業和死亡從黑暗中升起,將一切都籠罩在毀滅之中。
“舊校區啊。”
羅素輕聲嘆息:“不論看多少次都會覺得悲傷…曾經我們為之驕傲的搖籃,理想者們的所奠定的基石,如今卻淪落成這副樣子。”
“天國隕落之后,作為基礎的象牙之塔還能勉強存續,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就不要再說什么得隴望蜀的話了。”
在他身旁,有一個纖細而模糊的輪廓浮現,語調輕柔:“你不是在可惜什么,你只不過是想要回到過去而已。”
“人老了就是這樣。”
羅素撓了撓頭:“懷念年輕時候的一切,懷念那時候的自己…你難道不這么覺得么?”
回答他的是一道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要詢問有關女士年齡的問題,太不像話了,羅素,你不這么覺得么?”
“啊哈哈,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無視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怖體驗,羅素笑了起來:“抱歉,倚老賣老已經變成習慣了,總是忘記了對象。”
“你的狀況,起碼還能再活個三百年吧,羅素。對于五階而言,還是在壯年期呢。”
“可對于常人來說,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啦。”
羅素撐著手杖,忍不住嘆息:“最近總在做一個夢,夢見我甩開所有的負擔之后,帶著年輕的女孩們奔跑在沙灘,拿著水槍彼此嬉戲,多么快樂啊。醒了之后一旦回想起來就忍不住流眼淚,感覺年華虛度。”
“你結婚了么?”
“嗯?”羅素沒有預料到這個問題,愣了半天,搖頭:“沒有,找不到合適的啊。”
“有私生子么?”
“啊,這個好像也沒有。”
“有所愛的人么?”
“或許曾經有過吧…”
羅素想了想,摘下禮帽來,撓了撓蒼白的長發,忍不住嘆息:“可他們都已經死了。不論是我所愛的,還是愛我的,都已經變成過去,要么,就是沉入了地獄里。”
于是,那個輕柔的聲音就變的憐憫起來。
“所以才會有憎恨存在吧,羅素。”她說:“對天國,還有對自己。”
羅素沒有說話。
“你所愛的不是青春,你想要的也不是無憂無慮的和女孩兒們在沙灘上奔跑,你所欲求的也不是一個替你扛起重擔的繼承者。”
那一雙冷酷的眼眸審視著這個男人,告訴他那個答案:“你只是想要將這一切拿回來而已。”
羅素回頭看向那一雙眼瞳。
許久,輕聲笑了起來。
再沒有說什么。
只有腳下的深井漸漸擴散的聲響,井水在沸騰,有什么東西在迅速的升起。在水面之下,沉寂的城市在震蕩著,自噩夢之中迸發咆哮。
一雙雙眼瞳睜開,又緩緩闔上。
到最后,一個狼狽的人影艱難從其中爬出,扯著早已經斷裂的維生鎖鏈,一步步上前。
在他的懷中,一個描繪著種種魔神的圖騰的銅瓶在劇烈震動…
被封存在其中的東西在劇烈的掙扎著。
隔著遺物的封鎖,束縛在其中的東西在狂暴的沖撞,想要突破枷鎖,可是卻無能為力這是精心為它所準備的囚籠。
深井之中,沸騰的井水漸漸平息,一切歸于死寂。
直到那一瞬間,所有在場人員才終于松了一口氣,紛紛沖上前去,開始了緊急的救援。
高臺之上,羅素收回了視線。
“有賴你所提供的幫助,女士。”
老男人看向身旁的虛影,“至高終端,回收完畢,有了曾經‘烏托邦主機’的軸心,天獄堡壘的最后難題也終于解決了。”
“不過是一張地圖和幾把鑰匙而已,好說好說。”
那個人影無所謂的揮手,轉身打算離去。
羅素一愣,“這就走了么?”
“不然呢?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就能搞定吧?”那個虛影回頭,認真的說:“接下來可是至關重要的親情時間了。”
“嗯?”
“今天可是我家傻仔的第一次鑄造,就跟學校家長會一樣的重要場合,我怎么可能遲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