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中,暗流涌動。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只有儀器滴答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頭頂的燈光隨著腦袋的搖擺,緩緩地掃向四周。
只能灑出一片稍縱即逝的灰白。
什么都看不見。
恍惚中,好像有種種詭異的幻象在波瀾中跳出,可定睛細看的時候,卻又消失無蹤。只剩下空空蕩蕩的黑暗。
下沉依舊在繼續。
好像向著地獄一樣。
面罩之中,只有粗重的呼吸。
“14號,匯報深度狀況。”
“目前深度7,穩定閥運行狀況良好,一切正常。”
“坐標呢?”
“坐標定位沒有出現漂移狀況。”
“保持速度,接下來,你將和12號會合,協同他進行框架安裝。”
“明白。”
“每隔一分鐘進行一次短報,指揮中心會時刻關注你們的精神狀態,切記,絕對不要和任何不應該存在于這里的東西對話,明白么?”
“明白。”
十四號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放空心神,然后緩緩地順著繩索和另一道亮光的靠攏。兩個人影在深海中碰撞了一下,然后又彈向了兩邊。
對面伸出手,一把將他拉住了。
“你是軍團的人?真少見…”無線電波里傳來了一個聽上去頗為年輕的聲音:“我以為來配合我的會是另一個學者。怎么稱呼?”
“托尼。”十四號說:“叫我托尼就行。”
“好的,托尼,我是…”
“不要說出自己的名字。”托尼打斷了他的話:“隨便起個什么代號就行,這里已經是常規深度之下,不要在這里暴露自己的任何訊息。”
“…呃,好吧。”對面的學者隔著潛水服,好像聳了聳肩:“那叫我嚴肅先生好了,因為我很嚴肅。”
媽的,又是一個傻逼新丁。
托尼翻了個白眼,按了按腰間的綁帶,那里有一把手槍。
經歷過煉金術的改造之后,勉強能夠在這樣的深度之中進行使用,但使用范圍其實不大。一般它被稱為‘大家快樂槍‘,意思是萬一新人準備或者快要捅什么要命的簍子時,趕快抓緊機會讓他快樂一下。
這樣大家活著回去之后才能繼續快樂的起來。
“東西在哪里?”他問。
“在下面。”嚴肅先生指了指掛著兩個人的繩索,還有繩索下面懸掛的沉重物品。
“不要緊張。”好像以為托尼在害怕一樣,嚴肅先生隨意地說道:“很簡單的一個活兒,你負責望風,我下去按一下啟動鍵就完事兒了…真不知道這么簡單的活兒為什么非要兩個人。”
因為你死了我好接替你繼續往下干啊傻逼。
托尼嘆了口氣,切換了頻道直接問指揮部:“你們是認真的嗎?找這種沙雕來給我搭配著干活兒?”
“條件所限,他剛剛成為學者沒多久,你帶帶他吧。”一個柔和的女聲安慰道:“這種小任務,讓他先適應適應。”
“說真的,艾小姐,我上次喝醉了是胡說的,你別忘心里去。”
“嗯?你說了什么嗎?”指揮部里的人疑惑的反問:“你該不會以為我聽說了什么不好的傳言,然后故意給你穿小鞋吧?”
托尼沒有再說話,只是憋著一口老血,長嘆一聲:“十四號狀況匯報完畢,over.”
“祝你一路順風。”
伴隨著堪稱溫柔的道別聲,指揮部的頻道掛斷了。
托尼又被塞回了原本的頻道里,不得不繼續忍受嚴肅先生的噪音騷擾。
他媽的,大哥你是話癆么?求求你別講了好不好…
萬幸的是,降落總有結束的時候。
隔著頭盔,傳來下方傳來沉重的悶響。
觸底了。
緊接著,龐大的貨箱四分五裂,沉重的鋼板向四周散落,露出其中沉重的儀器。刺眼的燈光從其中升起,照亮了周圍慘烈的景象。
那是一座城市的廢墟。
一座沉沒在海底的城市。
好像時間還沒有過了多久,那些廣告牌上的顏色還沒有掉光,街道上還亂七八糟的停著被拋棄的汽車。
超市破碎的窗戶之后,封存在包裝袋里的食物正漂浮在水中,懸浮在寂靜的黑暗里。
“這就是石城?”
嚴肅先生嘖嘖感嘆:“看上去和現境沒什么兩樣嘛,起碼現代化的部分做得蠻不錯一開始征召我來先遣隊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它沉了呢,你那邊有什么消息嗎?”
當然有啊,令堂炸了!
托尼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爆粗口的沖動:大哥我求求你別他媽觀光了,趕快把那個機器打開,然后我們麻溜的走人行不行?
就好像聽見托尼的祈禱一樣,瞎逼逼了半天之后,嚴肅先生終于順利地在深海中啟動了儀器。
隨著一 層層綠色的指示燈亮起,機器最上方的那一道沉重的鋼柱緩緩地抬起,然后隨著大地震動,深深地釘進了下方的巖石之中。
固定完畢,緊接著,雷達一般的波紋自其中迸發,擴散,迎合著其他方向傳來的震波,開始飛速地向著上方的考察船傳遞訊號。
接下來,就是漫長到看不到盡頭的等待。
百無聊賴中,只能傾聽旁邊的源源不斷的噪音。
他有點想抽煙。
點不了煙,點了旁邊那個噪音源的也行。
“十四號,匯報狀況,你的搭檔剛剛說你很久沒有說話了。”
“一切正常,我的隊友…嗯,表現欲有點旺盛。”他嘆了口氣:“造孽啊,但凡我平時少喝點酒,都不至于淪落到這種程度。”
“有個活兒給你。”指揮中心說:“接下來我們會將這一部分進行源質活性化實驗,用來追溯石城在沉默之前的靈格變化,接下來會將靈質探鏡分配給你,由你來進行主動觀測。”
“沒問題。”
他習慣性的深吸一口氣,就感覺到腦門一涼,好像源源不斷地有什么東西灌進自己的腦子里來,令他渾身劇烈地顫抖。
而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面罩后面的眼瞳迸射出如有實質的光芒,隨著他的眼瞳搖擺,瞬息間在暗淡的深海中透出一道熾熱的光芒。
而就在那一道光芒的主動觀測之下,整個沉寂的石城廢墟卻驟然動蕩了起來。無數散落的源質從其中升騰而起,勾勒出了最后的軌跡和輪廓。
這一座城市的陰魂蘇醒了,顯示出覆滅之前的最后景象。
無數涌動的軌跡之中,驟然有三個截然不同的輪廓迅速膨脹,彼此重疊在一處,直接將整個石城都覆蓋在內。
指揮中心中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
“怎么回事兒?”托尼忍著額頭中的劇痛:“有結果了么?”
“有。”
漫長的呆滯之中,主持分析的學者的表情抽搐著:“起碼證明了,石城的沉沒絕對不什么意外…”
“求求你們不要繞,簡單直白一些。”
短暫的沉默之后,聲音響起:“在靈質探鏡的觀測之中,我們找到了綠日的首領所存留下的軌跡…就是在你觀測之中好像烽火一樣的輪廓,那是他的靈魂在邊境之中所留下的烙印。”
托尼愣了半天:“你的意思是,這是綠日那幫神經病搞出來的?”
“不…”
沉默許久之后,另一頭傳來嘆息的聲音:“除此之外,你看到了那一層好像烏云一樣覆蓋著整個城區的刻印了么?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毀滅要素灰衣人所獨有的痕跡。”
“啥玩意兒?”
托尼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上揚了一個八度,不可置信:“綠日和毀滅要素勾結在一塊了?”
“實際上…根據我的猜測,他們應該只是路過。”
指揮中心里,主持分析的學者澀聲說:“石城真正毀滅的原因,應該是第三道軌跡才對…你應該能夠肉眼觀測的到,就在你的正下方…”
托尼當然看的到。
那是什么龐大到不可思議的東西路過時所留下的痕跡。
那種粘液一樣的紫紅色近乎覆蓋了整個大地,令這一切好像內臟一般地蠕動著,而龐大到宛如山巒的輪廓則印刻在城市的殘骸之中,哪怕是地獄的深度也無法磨滅它曾經存在的痕跡。
無數虛幻的肉芽從源質之中生長而出,胡亂地向著四周揮舞著,幾乎擦著他的面罩飛過。
令他踉蹌后退了幾步,幾乎倒在深海之中。
“你他媽的…在逗我…”
托尼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還清醒,還是說已經被幻覺所捕獲。
無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這究竟是什么?
噩夢嗎?
“這才是真正毀滅了石城框架的東西。”
無線電中,那個聲音微微顫抖著:“那個東西太過龐大了,當它沒有刻意收束自己的力量時,哪怕只是路過,就足以將石城的框架徹底扭曲…如此深邃的輪廓,起碼應該是統治者級的大群之主才對,但正因為如此,才更讓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托尼沒好氣的反問:“想不明白它為啥自己出來吃飯卻沒有選擇叫外賣么?”
“不,托尼,比那個更加夸張。”
頻道里的人沉默許久之后,低聲告訴他:“它出門不是為了吃飯,而是想要逃命。它已經受傷了,應該說是‘垂死‘才對,簡直…奄奄一息…”
死寂之中,再沒有人說話。
只有托尼感覺到自己腦子里有不斷回蕩的嗡嗡聲。好像在尖銳地嘲弄大笑一樣,在他耳邊大聲地喊著:
“傻逼,傻逼,傻逼…”
他一直以為自己發現了問題,但其實并沒有,不過現在他知道終于問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