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特事處里一片靜寂。
所有人都好像感覺到火山即將爆發一樣,路過處長辦公室的時候,總是躡手躡腳,生怕稍微大一點的響動將里面的炸彈引發,被怒火淹沒。
“你嚇到他們啦。”
傅處長無奈嘆息,看著虛掩的門外那些悄悄飄過的影子,給面前少女的杯子里倒茶。
“怕什么?怕我這個瘸子?”
艾晴好像被逗笑了,可不論是臉上還是眼瞳之中都沒有絲毫地笑意:“放心,就算是再怎么不堪,我也不至于在特事處撒潑。”
“不,我是想勸你冷靜一些。”
傅處長搖了搖頭,想要抽煙,可又好像想起什么,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挽起袖子又往胳膊上貼了一片尼古丁貼。
“不論是天文會還是社保局,歸根結底還是要照章辦事的,既然有規矩,就肯定有不痛快的地方,你沒必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說實話,我不擔心戚問。”
艾晴漠然地嗤笑了一聲:“哪怕看上去再怎么像個人物,骨子里還是當年做狗時習性,稍微有了兩根骨頭就拎著到處炫耀起來。
偏安一隅的話,陰家暫時還拿他沒辦法,竟然腦抽到想要跳進金陵的泥潭里去。根本不動腦子想想,他再厲害,難道有當年的槐家威風么?
過不了兩年,他就會被那些世族聯手敲骨吸髓吃干凈…到時候,恐怕他還要感謝陰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他一條狗命吧?
我所擔心的,是歸凈之民。
在這件事里,戚問并不關鍵,但問題是,我們能找到的所有線索,全部被戚問那個自作聰明的混賬給毀了!”
她面無表情地敲打著扶手:“如今我們的手中除了一堆尸體和一座廢墟之外,就只剩下一首狗屁不通地預言詩。
這種情況下,倘若那群家伙真有什么動向的話,我們簡直是在坐以待斃!”
傅處長也沒有說話了,只是焦躁地挽起了袖子,又貼了兩片尼古丁貼。
這么多天了,不論是內部公告還是同僚之間的私下交流,他們幾乎都已經對周邊的情況和歸凈之民近幾年來未曾有過的大規模動員有了了解。
不止是新海,超過七八個城市中都發現了異常,幾乎整個東夏東部沿海地區都被涵蓋在內。
稍不注意就又是一場邊境戰爭,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會受到波及。
誰都不想讓火花在自己的轄區之內爆發起來,不論是從職責還是從職業生命的角度來講都是一樣。
可令艾晴感覺到不安的不止是如此。
還有什么其他的東西令她煩躁乃至憤怒。
就好像出門忘記帶鑰匙和關水龍頭一樣的預感徘徊不去,當你知道你該死的直覺又要開始奏效了的時候,心情就很難舒暢起來。
縱然這一份才能受到眾多人的欣賞,但很少有人能夠體會艾晴本身對此有多么厭惡。
尤其是當你不知道樓上的鞋子什么時候會掉下來的時候,就更加的深惡痛絕。
這一份焦慮一直纏繞在她的腦中,直到某一個瞬間,她終于找到了這一份異常的來源,猛然起身,撐起拐杖回到了審訊室的門外,環顧著四周。
空空蕩蕩的走廊,隨處可見的垃圾桶,還有垃圾桶頂部的煙灰缸上,那個怎么看怎么礙眼的小瓶子。
艾晴伸手,端起了那個拇指粗細的瓶子,里面還殘留著一滴淡紫色的液體。
嗅起來有隱約苦澀的味道,像是某種藥物。
隨身的試紙反應為橘紅色。
她可以斷定,這是某種來自邊境的藥劑,橘紅色相則位于代表興奮劑的紅色和代表鎮定劑的黃色之間。
她看向傅處長:“剛剛還有誰來過這里么?”
傅處長一臉茫然,隨手拉過了一個剛剛整理完筆錄的下屬,結果下屬也一臉困惑地看著他們。
“您是說槐詩么?”下屬想了一下,看向艾晴:“你們不是一起的么?”
瓶子摔碎在了地上。
終于…
當樓上終于將另一只靴子丟下來的時候,艾晴發現自己除了錯愕和震驚之外,竟然感覺到了一絲解脫。
“怎么了?”傅處長問。
艾晴撐著拐杖,無力地揮了揮手:“現在去清點一下你們的出勤人員吧,重點清點一下武裝守衛,還有他們身上的武器配備。”
抱著難能可貴的信任與理解,哪怕艾晴并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傅處長姑且還是按照她的要求下達了命令。
很快,經過了短暫的搜查和清點之后,今日的出勤和實到記錄遞交了過來。
荷槍實彈的武裝守衛一個沒少。
但出勤記錄卻有了差錯,有個人不見了,很快,不見了的人就被人從廁所地隔間里找到了,身上還綁著繩子,嘴上封著膠帶,正在奮力掙扎著。
“老王?”傅處長愕然。
膠帶一撕開,老王就不顧劇烈地嗆咳,大聲地喊道:“是槐詩,是槐詩…他拿了鑰匙…武器庫的鑰匙!”
“真是,糟透了啊…”
一瞬間的死寂里,艾晴依靠在墻角,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王八蛋。
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很快,在監控之中,一個少年的影子提著旅行包從武器庫走出,勝似閑庭信步一般,時不時還揮手跟路過的熟人打個招呼,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出了特勤處。
帶著一把自動步槍、六個彈夾、兩把手槍和五十發手槍子彈,六顆手榴彈、兩塊塑膠炸藥等等…
簡直就像是逛超市一樣。
滿載而歸。
帶著平靜地笑容,攔了一輛出租車,無聲地遠去。
傅處長看到這里的時候都快瘋了。
媽的,早知道就應該把這個混賬就地擊斃!
他一把扯過了汗如雨下的守衛,大聲質問:“他走了多長時間?
“二、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二十分鐘一條狗都能發現不對,你們難道連狗都不如嗎!”傅處長大怒,幾乎把他手撕了。
看到旁邊淡定到開始喝茶的艾晴,頓時越發煩躁:“你怎么就一點都不著急的?”
“著急有用么?”
艾晴放下茶杯,輕聲嘆息:“如果真的要開始準備做點什么的話,或許我們可以開始商量一下戚問的葬禮上用什么風格比較好了。”
二十分鐘?
別開玩笑了,黃花菜都涼了三茬了。
二十分鐘前,暴雨傾盆。
高架橋上,出租車疾馳,撞破了層層雨簾,車內還放著十幾年前的迪廳老歌,隨著后視鏡上垂下的佛盤旋轉,司機搖頭晃腦地跟著歌聲哼唱。
副駕駛上,那個抱著巨大旅行包的少年怔怔地看著窗外的雨幕,好像看著天空中若隱若現的黑色飛鳥。
“小兄弟,這不行啊。”
司機開口說道:“你這坐了半天車,連個目的地都沒有的讓人往前開,現在都快上高速了,起碼告訴我你去哪兒吧?
不如我給你找個地方,你換輛車怎么樣?我少收你二十塊錢。”
在沉默中,那個少年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好像沒有說話一樣,直到司機忍不住開口想要再問的時候,才發出聲音。
“不用了師傅,把我放在這里就行了。”
“高架上?小兄弟你不要命啦?”
司機愕然地看著他:“停這里是要扣分的!”
“沒事兒。”
那個少年從旅行包里拿出了一副折疊雨衣利索地套在了身上,“到時候您說被我脅迫就行了。”
說著,他拉開了旅行包的拉鏈,給他看里面的槍械還有泛著銅光的子彈。
驟然間,一個急剎車,出租停在了車來車往的高架上,險些引起后面的追尾,惹來了一片惱怒的喇叭聲。
司機的臉色慘白,舉起雙手:“小兄弟饒命,我,我還有家要養…我只有這么多錢了…不夠我再去取…”
那少年笑了笑,搖頭掏出手機,掃碼付費,多給了三倍的價錢。
“麻煩您了。”
他拎著包推開車門,禮貌地道別:“祝您生活愉快,再見。”
車門關上了。
在暴雨之中,出租車瘋狂加速,逃走了。
留下槐詩一個人在原地。
濃厚地雨幕好像將一切都吞食了,無數雨水在一瞬間破碎,掀起了好像世界都在破碎的轟鳴,除此之外,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靜。
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的,只有高架之下的紅綠燈在亮著刺眼的紅光。
那些往來的車輛從雨霧中傳出又消失在雨霧之中,恰如奔行的怪物一樣。
而就在這無數鋼鐵怪物中間,槐詩佇立在了高架橋的中央,彎腰放下了旅行包,將手槍、彈夾和子彈挨個別在自己雨衣下的馬甲上。
分門別類。
左邊放這些,右邊放那些,中間再放一些。
于是漸漸沉重。
于是漸漸充實。
就好像逐一尋回了自己的內臟一樣,它們仿佛也在空虛的肺腑之中跳動起來了,他一步步地重歸完整。
空空蕩蕩的軀殼中仿佛也迎回了靈魂的氣息。
直到最后,他端起了沉重地自動步槍,將它掛在了自己地肩膀之上。
恍惚中,槐詩好像終于完整了。
可好像還差點什么。
直到他終于想起來將掛在領口地耳機塞進了耳朵里,然后,粗暴地鼓點和貝斯聲便將這一份過于嘈雜的寂靜撕裂了。
“has he lost his mind?can he see or is he blind?”
少年的手指敲打著槍身,隨著那歌聲輕聲哼唱起來,“can he walk at all'or if he moves will he fall?”
他還有理智嗎?
難道他是睜眼瞎?
他還能前進嗎?
還是他一動就要倒下?
在不知是漫長還是短暫的等待之中,他隨著鼓點地節奏晃著頭,徘徊在雨霧和高架之上,就好像是無形的魂靈一樣,任由那些沉重的車輛呼嘯著擦肩而過。
好像在等待著遠方鐘聲響起那樣。
直到漆黑的飛鳥再一次從雨幕中劃過陰影。
他才不緊不慢地抬起了手中的槍身,抵在肩膀上,撥開保險,隔著兜帽上留下的雨水,凝視著雨幕中漸漸浮現的輪廓。
遠光燈照亮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間,他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