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大荒天海 上
海潮，鳥鳴，湛藍的天空上流過云影。
明光塵蘇醒時，正躺在快要被海水淹沒的白色的沙灘上。
砂礫熏熱，蒸騰起肉眼可見的熱浪，海岸邊上椰樹的樹梢隨著潮聲顫蕩，有風如刀，令碩大的果實跌落。
注視著那顆緩緩跌落的果實，初醒的明光塵微微瞇起雙眼。
他已很久未有休憩。
雙目早盲，縱有法瞳也不經常使用，常人都以為自己緊閉雙眸是在假寐歇息，可他心中推演神通道法從未有過一刻懈怠，看不見萬物的盲瞳讓他與世界有著隔膜，卻令他可以從另一個常人無法體會的角度更加親近大道。
但就在之前，明光塵卻陷入了罕有的沉眠。
一種溫暖的感覺包裹了他，讓他離開了一個宏偉威嚴卻沉默的意志，跨越茫茫太虛，來到了一個喧囂嘈雜，躁烈轟鳴的意志中。
“我離開了懷虛，迷失在太虛亂流中，來到了一個新世界。”
腦海中思緒萬千，明光塵心中閃過一連串的記憶圖景，確定了自己如今的情況，心中了然：“剛才的溫暖…是盡遠天的力量？和我每次抵達盡遠天的感覺很相似。”
“只是那兩個意志…”
沉默了一會，明光塵站起身。
他的思緒和動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當他邁步，開始探索周圍情況時，那顆椰子還未落在地上，就已經被明光塵接在手中。
啵啵。明光塵隨手在椰子上插出兩洞，飲了一口椰子水，然后抬起眉頭，頗感奇妙：“居然帶有醇厚靈氣？這椰子是靈物。”
椰水清冽甘甜，一絲靈氣沁入唇舌肺腑，令受創頗重的他緩解了些許口渴。
與上玄教劍客纏斗，在太虛中也互相糾纏，明光塵的狀態其實很不好，急需靈氣恢復。
但太虛中的諸天世界中有濃郁靈氣的并不多，適宜人生存的更少，他本以為自己沒有這么好運氣，卻未曾想真的意外漂流到了一個遙遠的，適宜人生存且有濃郁靈氣的世界。
抬起頭，明光塵環視四周，發現自己位于一處海島沙灘。陽光酷烈，夏風如熏。
遠方有一艘落難的大船，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頭擱淺的銀色巨鯨，它不是在海中行駛的船，船底沒有什么藤壺與其他贅生物，整體形態呈流線型。
“這島上還有其他智慧生靈？而且居然有飛空艇？”
心中驚訝，明光塵略微感應一下，頓時更加感到不可思議——此界生機滿溢，靈煞充裕，簡直不遜色于懷虛。
而那艘船更不是普通飛空艇，而是一種原始簡陋的太虛飛艦…一艘最差勁最原始最簡陋，也遠比飛空艇先進百倍的太虛飛艦！
不僅僅如此…
“魔氣很重。”
沒有貿然汲取天地間的靈氣，明光塵雖然沒有執行幾次跨界任務，但小洞天還是去過不少的，他很清楚，來到陌生的界域絕對不能隨意汲取靈氣，哪怕是剛才飲用椰子水，他也做好了隨時排出的準備。
但是，這個陌生世界的魔氣卻有些奇怪——它并不像是活性化的魔氣那樣激烈，也不像是某些小洞天惰性的魔氣那樣幾乎不動彈，它有些類似于北極冰原中的千年積雪，平時幾乎不動，但若是有人劇烈運動，催動神通，就會將其融化，變得活性。
明光塵剛才并沒有動用什么利用外界靈氣的神通術法，所以幾乎沒有引動魔氣，但目前的情況足以讓他警戒起來：“落難的太虛飛艦？如此濃郁的靈氣？還有魔氣…這個世界不簡單。”
抬起頭，用自己體內陣界的靈氣運轉法瞳，明光塵看向天空的深遠處。
天穹頂端，紫青色的太陽和懷虛界不同，看上去不像是一顆火球，而是一點燭光，只是這燭光閃耀無比，周邊有三層蓮華般的法陣旋轉，層迭交錯，繁復無比，釋放著無窮熱力。
“這是個洞天小世界？”
明光塵微微一怔，他察覺自己所在的界域并不大，應當只是一個洞天福地。
但是，若是細細凝望，便可以看見一片懸掛在天穹頂端云穹天海。
而在那漫漫流云層迭而出的云海之上，卻有著一片懸浮著的龐大大陸。
肉眼可見的靈氣浪潮化作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云潮，支撐住了整個世界，宛如托舉天地的巨手而環繞著這個大陸。而在這個大陸周邊，有著無數密密麻麻宛如海島一般的空島洞天，繁復如星，懸掛在這大陸上下左右八方，中間以太虛相連。
繁星閃耀，如天河星海，云與空，海與天混為一色，紫青色的燭火烈陽照耀著這個世界，過于密集的靈氣水霧在洞天與大陸的四周凝結出海水與霧氣，倒映著天上的太陽與星光。
“這個大世界…不一般啊。”
天海，浮空大陸，以及諸多隔著太虛的浮空洞天島嶼，明光塵驚嘆于這奇異的世界模式，也明白了為什么這個世界的船可以跨越太虛，卻如此原始——因為這個世界的海本質上是一種太虛靈海，雖然有水，但更像是弱水那般，一旦到了深處就會沉入其中，根本浮不起來，只有可以橫跨太虛的天艦才能越過，故而哪怕是再怎么原始簡陋，也得先把這個技術點出來才行，。
這其實很類似于懷虛各大洲之間的天海。
天海即為靈海，也為虛海。
懷虛天海也是如此，海中的妖靈大多都有太虛之能，故而強大無比，可以組建王庭，阻擾通行。
所以各大洲之間想要交流，要不就是顯圣真君用自己的體內陣界帶人，要不就是太虛天艦，要不就是建設太虛祭壇定點傳送。
懷虛十洲都很大，而此界雖然只有一個大陸，但卻遠比懷虛一洲要龐大了，若是算上這些天海中的島嶼洞天，就更是遼闊無垠。
“唔…”
此刻，明光塵突然感覺到自己神海中傳來一絲劇痛，但他并不奇怪。
那正是被他鎮壓的‘上玄教劍客’的神魂。
在太虛亂流中，明光塵正是一連鎮壓了對方十幾道護體符箓與一把神魂神兵，所以才在最后力竭昏迷過去。
而這劇痛，正是對方想要反抗的證明。
還不放棄？明光塵催動神通，神海中夕日沉浮，漫天云海幾欲燃起，要磨滅那一道被困住的如雷劍光。哼 而劍光中蕩漾起一連串虹色的光膜，這光膜異常堅固，哪怕是明光塵顯圣后領悟的‘夕照’之光也無法將其消磨。
這份力量讓明光塵不禁微微垂眸。
他如今，是神臺顯圣四極圣跡的第一重身固永堅，他的肉體，神通，術法乃至于靈煞，全部都是真實不虛，會永久存在于天地間的事物，他的術法可以制造出留存數百上千年的痕跡，哪怕是隨意施展一個‘清涼術’，也會制造出一個可以讓一方地區溫度適宜數百年的天地陣法。
而上玄教劍客體內的虹色光膜，就是一個超越了顯圣境界的，至少道宮純陽的強者施展的防御術法。它雖然只能保護靈魂，卻可以讓這劍客的靈魂無懼任何純陽之下的攻擊。
就算你顯圣了也殺不掉我，況且就算我死了也完成了任務，你沒法回懷虛，也能算是我贏了如此防御，劍客的意志是如此堅決，乃至于明光塵都感覺到困惑了：我和上玄教究竟有什么仇？我雖然出身不好，乃是真魔教的人蠱，但自問修行以來從未做過半點惡事，而上玄教好歹也是玄門正宗，怎么非要行如此下作手段這真誠的困惑，反而讓劍客沉默了一會，然后緩緩道：和你為人處世沒有關系…玄鏡真君，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因為你太優秀，太沒有缺陷，超越了明鏡宗理應擁有的，所以才會被盯上 我太優秀？我也就正常上宗真傳的水準而已，明鏡宗怎么就不應該擁有我？
明光塵追問，而劍客的神魂卻不再回應，縮入虹色光膜中沉寂下來。
再次睜開眼，明光塵眉頭微皺。
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可以從對方口中得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但劍客最后的回復是真誠的。
他的確是劍修，而且是不遜色于同階白極凈洲的天宗天陽劍庭劍修的劍修，他可以不說話，但絕對不會撒謊。
“上玄教居然真的要對付我，這懷虛是真的不能回去了。”
他琢磨：“我在外面，他們反而不打算動手，唯一搞不清楚的就是我究竟有什么特殊之處能讓上玄教如此針對我…難不成，是我擋住了誰的道？”
明光塵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可能，他眉頭微皺：“宗內有叛徒，而且身居高位，我若是進階顯圣，就會妨礙他們的計劃？”
這很有可能。而且可以解釋很多東西。
若是能聯系上師父，實在得提醒一下他老人家。
不過現在，還得是先了解一下自己所在洞天的情況。
如此想著，明光塵看向不遠處墜毀遇難的艦船，打算過去看看情況，假如能遇到一些本地的智慧生命，也能多了解一點。
在走過去的同時，明光塵打算展開一下體內陣界，通過共鳴的方式大體了解一下本地的情況。
但令明光塵意外止步，停在原地的是，一股極其暴烈的反震傳來，讓他一時間動彈不得，體內陣界也無法展開。
甚至，有一種狂暴的，想要將他推開，推到天海中，化作一個‘島嶼洞天’的排斥感！
這感覺，就像是整個世界，整個洞天，都在拒絕，否認體內陣界一樣！
“居然如此？”
但明光塵也沒有特別吃驚，他反倒是笑了起來：“果然，我們懷虛的武道是特殊的，體內陣界這種特殊的神通…是有天地支持的，其他世界有的默認，但有的也是會拒絕的。”
這個世界其實也不算特別排斥體內陣界，只是明光塵若是想要將其展開的話，就會被這方大世界判定為‘洞天’，而洞天是不能互相重迭的，只能進入天海，成為一處洞天島嶼。
無所謂。明光塵想明白了，也沒太在意，反正從體內陣界調用靈氣這點不受排斥，只是用不了‘神通顯化’而已，其他實力仍然是顯圣級。
從這種方面看，武道修者對抗世界排異還是挺強的。
只是得小心點了，這個世界頗為怪異，靈氣無比充沛，但調動天地靈氣就會活化魔氣，應該也會有不少天魔存在。
很快，來到遇難大船周邊的明光塵就遇到了人。
不是其他妖魔鬼怪，亦或是奇形怪狀的妖靈精怪，而就是人。
“不錯。”
隱匿身形，躲在一旁樹叢間的明光塵微微點頭：“此界居然也有人族，比上次去某個小洞天執行任務和一群智狼嚎來嚎去好多了。”
而他細細一聽，頓時又聽出門道：“等等…”
明光塵屏息，凝神聆聽，然后眉頭一挑：“居然還是道庭語？”
“這世界，也和道庭道宗有關？”
“荊楚王這是要我們死啊！”
擱淺的遇難大船前方沙灘，幾十人匯聚在一起，為首的幾個似乎是船員和衛隊隊長的人正義憤填膺地斥責荊楚王：“說是送我們來開荒，卻在船里面下暗手，這不就是要我們死嗎？！”
“對，說好的本地營地呢？還有本地接應的島衛呢？”一位被人們環繞，一看就德高望重的老人皺眉道：“難道全都是只存在于賬面上的東西？”
“這下糟了。”護衛隊隊長喃喃自語，他算是搞明白現在的情況：“我們不是來開荒的，我們是來平賬的…”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痛罵荊楚王，荊楚王的宰相，荊楚方國的官員，全然沒有注意到一個穿著打扮和他們完全一致的人悄然潛入了他們的人群，帶著一個人離開，在一段時間后又說說笑笑地回來。
沒有人覺得奇怪。
顯圣真君的力量用在普通人身上，根本就不用施展什么特別術法，就能讓對方一五一十把所有消息都說出來了，明光塵很快就從這群人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
此界名為大荒天海界，乃是一個萬族爭霸，蠻荒原始的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