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葉信從草叢中猛然翻身坐起,發現自己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了,身體也在微微發抖,四肢無力,有一種虛脫感。
靜默良久,葉信才算恢復過來,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
寄生到這個身體中差不多有四年多了,他一直在掙扎求生,幾年來做下的種種,用前一世的普世道德標準來評價,樁樁都是罪行、惡業。
只是,他別無選擇,除非愿意放棄自己的生命,否則他只能繼續走下去。
雖然前世的心理素質非常堅韌,但還是無法承受今天的這些,以至于種下了病根,他經常做噩夢,耳邊總是若有若無縈繞著慘嚎聲,這是無藥可醫的,只能靠自己慢慢調節。
或許,他還不夠堅強,或許,是這個世界太過殘忍。
葉信的心態終于恢復了穩定,緩緩抬頭看向天際,他的相貌非常英俊,不過氣質略顯稚嫩、柔弱,看起來年紀只在十六、七左右,當然,這是他的假象,也是一種讓他很滿意的偽裝。
一輛馬車從遠方駛來,葉信瞇起眼,探手抓住肩后的斗篷,慢慢蓋在自己的頭上。
葉信的臉被黑暗遮掩住了,一股森寒的氣息以他身體為中心,向四周蔓延著。
黑袍,天緣城排名第一的傭兵,這是葉信眾多身份中的一個。
馬車在葉信二十余米外停下了,幾個武士跳下馬車,他們的視線極力避免去注視葉信,似乎心中充滿了忌憚,隨后沖到馬車后,馬車后跟著幾匹馬兒,他們解下韁繩,縱身上馬疾馳而去,把馬車留在了原地。
夜幕從天際緩緩垂下,天緣城以北十余里處的大路上,有一輛馬車飛馳而來。
天緣城是一座孤城,背依連綿數萬里的古森林,前靠一望無際的濕地沼澤,有無數兇獸在古森林和濕地中游蕩,充滿了無窮的危險。
在蠻荒地帶,黑夜要比白晝危險得多,白天通常是那些大型兇獸的天下,不過大型兇獸雖然厲害,但領地的分布非常明顯,如果有人擅入,大型兇獸通常會先發出咆哮聲,以示警告,所以只要小心一些就會避免遭受大型兇獸的襲擊,而到了夜晚,那些狠毒狡詐的小型兇獸開始活躍起來了,它們擁有各種各樣的奇特能力,讓人防不勝防。
在這個時間段趕路,不是有十萬火急、不能耽誤的大事,就是藝高人膽大了。
一會兒,馬車接近了天緣城,城墻上下并無燈火,城門口立著一塊大石碑,上面寫著幾個字:生死有命。
月亮浮上了樹梢,皎潔的月光把回頭碑照得通亮,血紅色的幾個大字讓人格外觸目驚心。
馬車緩緩停下了,穿著黑袍的車夫慢慢摘下頭上的斗篷,露出了一張略顯蒼白的臉,正是葉信。
視線落在回頭碑上,葉信的眼神有些復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他最后一次進天緣城了。
差不多有二十分鐘,馬車駛入一條燈火輝煌的小巷,在一座掛著豎排大紅燈籠的大門前停下了。
兩個背著長劍的漢子守在門前,看到馬車停下,立即迎了上去,左側的漢子抬眼看到讓人感到壓抑的一襲黑袍,隨后又看到了黑袍胸前繡著的鍘刀圖案,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挺直的腰背在同時變得有些佝僂了,臉上擠出自己認為最善意的笑容,隨后叫道:“您來了…”
“費傳在嗎?”葉信低聲問道。
“在、在在…”那漢子忙不迭的點著頭:“老大一直在等您呢。”
“那就好。”葉信跳下馬車,接著打開了車廂門,探手一抓,竟然從車廂中抓出了一口巨大的棺材,棺材的高度和寬度都在一米半左右,重量應該有幾百斤,可葉信竟然用一只手便把棺材穩穩的托了起來,隨后大步向門內走去。
光線很暗,加上葉信穿著的是黑袍,身形又被棺材擋住了,離遠看去,就好像有一口巨大的棺材在空中飄行,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很快,葉信的身影消失了,右側的漢子忍不住低聲說道:“這人是誰啊?敢讓費老大等他?”
“費老大當然未必是在等他,我這么說,只是不想…”認識來人的漢子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他是黑袍。”
“他就是黑袍?!”右側的漢子悚然動容,在天緣城混得久了,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對天緣城的風吹草動還是耳熟能詳的。
黑袍,兩年前進入天緣城,相貌乃至來歷都無人知曉,唯一能讓人掌握的信息,就是黑袍的聲音屬于男性,而且年紀應該不會太大,他從來只會在夜晚進入天緣城,天亮之前離開。
絕大部分武士來到天緣城,一方面是為了歷練,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發家致富,給自己的未來積攢資本,如此他們會把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的兇獸上,而黑袍似乎一心要找人別扭,經常大開殺戒,并且拒絕加入任何勢力。
更關鍵的是,黑袍只出現了兩年,而其他武士的兇名是經過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搏死拼殺才沉淀下的。
此刻,黑袍少年已走進后堂,守在這里的四個武士看到來人,立即識相的推開門,隨后讓在兩邊。
葉信托著巨大的棺材走進后堂,在后堂正中的靠椅上,坐著一個身材非常魁梧的壯漢,他就是費傳,龍口堂的當家人。
費傳前面的桌子上擺著十幾個錢袋,他正聚精會神的數著錢袋中的金幣,其實作為龍口堂的老大,他無需在意這點金幣,這僅僅是一種獨特的愛好,他異常喜歡金幣相互撞擊所發出的聲音。
換成了解費傳的人,看到這一幕肯定會在心中暗笑,因為費傳的所有習慣,包括走路的姿勢和神態,包括種種生活上的癖好,都傳承自他的親哥哥:費奇。
如果說費傳是一只桀驁不遜的豺狗,那么費奇就是真正的猛虎,而費傳對自己的哥哥崇拜到了極點,所以才會在耳濡目染之下,學會了費奇的特性。
看到黑袍少年走進來,費傳只是掃了一眼,隨后又低下頭專心數著金幣。
葉信很隨意的把棺材放在了地上,走到一邊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低頭不語。
金幣總算是數完了,費傳慢悠悠的站起身,視線落在虛掩的房門上,好像在等待著什么。
片刻,見房門外始終沒有動靜,費傳露出狐疑之色,隨后輕咳了一聲:“咳…”
這也是費傳從哥哥身上學來的習慣,開口前發出輕咳,是一種暗示,老子要說話了,你們都他嗎給老子閉嘴!
“喬身同呢?”費傳緩緩說道。
“死了。”葉信簡潔的回道。
費傳愣住了,他派去聯系葉信的手下居然死了,怎么死的葉信卻不解釋,不過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猶豫片刻,費傳再次開口:“這里面是什么?”
“你要的。”葉信的回答依然很簡潔。
費傳緩步向棺材走去,他的指尖就要觸碰到棺材了,身形卻又停了下來,接著回頭使了個眼色。
始終站在費傳身側的護衛急忙走上來,探手抓住棺材蓋,接著把棺材蓋打開。
費傳并不是懷疑葉信,也不是對自己的實力缺乏自信,因為費奇多次告誡過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他要顧及自己的氣勢、姿態、地位等等,實在是沒有必要親身犯險。
棺材蓋已被打開,里面裝著一具女子的尸體,那女子生前應該很漂亮,但現在膚色發青,臉頰上依然保留著瀕死前的驚恐與絕望,身體上傷痕累累,一條腿不自然的扭曲著,顯然是經歷過一場死戰。
看到那女子,費傳到底是忍不住變得激動了,他快步走上前,探手抓住那女子胸前的衣襟,接著猛力撕開。
那女子的肚臍處有紋身,一條極深的血痕正好把紋身斬成了兩半,雖然紋身變得扭曲了,但依然能看出是一條蝎子。
“毒寡婦啊毒寡婦,你也有今天?!”費傳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還用手用力撫著自己的頭發。
“我的酬勞呢?”葉信突然問道。
“我費某向來一言九鼎,絕對少不了你的。”費傳眼中露出欣賞之色,深深的凝視著那少年:“黑袍,你很能干!不如…來我的龍口堂吧,在這天緣城,只要我費某人說話,各方多少都要給點面子,不管你來天緣城歷練的最終目的是什么,有我在,總會給你帶來很多方便。”
“不了,我習慣現在這樣。”葉信搖了搖頭。
“別急著給我答復。”費傳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會給你一段時間考慮的,而且你要知道,在費某眼中,天緣城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我的人,一種是我的敵人!”
“我不喜歡受到約束。”葉信又道,這一次他的口吻變得很堅決了。
“這…真是讓人感到遺憾。”費傳慢慢轉過身,他的眼中閃過一縷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