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安身形一頓,手中的動作隨之微緩,卻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黛爾希斯身上。
他驀然仰頭望去,望向西方的天幕。
被天象領域籠罩的天幕在剛才被強行自外撕開了一道口子。
原本映照在星光下的天幕不知何時起簇擁起層層疊疊的黑云,遮去了群星的光輝。
幽暗天幕上,猙獰的紫黑色紋路蛛網般蔓延,迅速占據了整片天空。
紫黑色紋路中心位置,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眸緩緩睜開!
浩蕩如海的神威傾瀉而下,仿佛整座世界都在這汪洋般的威嚴下凝固靜止!
在這一瞬間。
所有瀛洲地區內的生靈內,思維與身體都陷入了僵直與凝滯。
唯有寥寥幾位達到的,勉強能行動思考,只是腦海中如若漿糊,渾噩感自心靈深處涌上。
正在對峙中的齋藤十誡與源純秋神色震動,拼命扭動脖子。
他們抬起頭,望向天幕上那只遮蔽天幕的金色眼眸!
心中只覺荒唐莫名。
他們所在爭奪的,在頭頂上的存在眼中,毫不起眼,翻掌可滅。
紀長安打了個響指,名為的領域迅速擴張,將他身后的二人保護起來。
因為頭頂上那尊真神,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他的位置,如瀑飛降的厚重威嚴近乎實質般壓在他的頭頂。
紀長安仰頭,與巨大的金色眼眸對視。
那只金色眼瞳中,只有最純粹的漠然,居高臨下,不夾雜任何情感,在祂的眼里,似乎萬靈眾生無異,似乎視眾生為芻狗。
黛爾希斯笑吟吟道:
“不得不說,你的出現給了我一個驚喜,如今我也還你一個驚喜。”
“你知道我為何會出現這片土地嗎?”
“重新拿回迷境內叛變的部分存世根基只是此行順帶,我來此的真正目的,是配合蓋亞抓捕褪去凡身,開始鑄就真神根基的伊西絲!”
“我于不久前與蓋亞重新達成了新的盟約,祂要想重新觸摸到神上神的門檻,而要想做到這一步,就必須執掌第二道根源神權,所以祂盯上了伊西絲的‘生命序列’。”
“而剛剛褪去凡身的伊西絲,在失去對眷族的掌控后,根本沒有抵抗的資本。”
“對了,你應該還不知道伊西絲是誰吧?祂是…”
“她叫紀暖樹。”
一直保持沉默著仰頭望去的紀長安,輕聲打斷了黛爾希斯的長篇大論,與最后充滿諷刺的話語。
他低下頭,輕笑道:“這是我給她取的名字。
對了,這一世的我,叫做紀長安。”
看到他的笑容,黛爾希斯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她冰冷地望著身前的男人道:
“你們…早就見過了?也是,畢竟你可是她的大恩人,祂落難之際,自然會想到去找你。”
“可惜這一次,你護不住祂!”
“蓋亞付出了巨大代價,得到了深淵與熔金的支持,這一次,祂將以真神之尊重返世間!”
“哪怕是阿賴耶也無法阻攔祂的步伐,而遠未恢復巔峰的你,除了克制同為天國的我,還能如何?”
她面帶譏諷,聲音尖厲刺耳,每一個字都好像在嘲笑他當下的無力。
“我要你眼睜睜看著你當年造就的神靈,淪為蓋亞踏上神上神道路的花泥!”
而這時。
那只遮蔽天幕的金色眼眸終于動了。
似乎發現了此行所為的獵物,原本冷漠的眼眸中掠過一閃而逝的鋒芒!
大地之上,如若地龍翻身,隆隆作響,一道道由巖石所化的巖蛇自地下探出身形,身形探入云霄,遮天蔽日,如一根根支持起天幕的支柱!
它們鎖定了腳下的一處方位,閃電般刺下,雖然體型龐大修長,但速度卻快的驚人。
只是一眨眼,伴隨著地震般的巨響,它們抓住了獵物。
當層層巖蛇圍繞而成的巨大巖石球升上天空。
遮去群星光輝的金色眼眸散做細小的金色流光,重新構成一道高踞天空的神明之身。
祂探手抓住巖石球,握在掌心,當圍繞其外的層層巖石被剝去,站在中央的,是一位金發小女孩。
女子神明冷漠地與掌中的女孩對視良久,然后緩緩合攏了手掌,又看向下方。
“可以走了。”
冰冷威嚴的聲音如同神諭,傳入黛爾希斯的耳中。
聽到這一句話,黛爾希斯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燦爛。
她笑意盎然,微微鞠身,竟是對紀長安行了一道昔年群星帝國的古老禮儀。
“那么,我曾經的君主,我們下次再見了,希望一個月后在北境舉行的盛典中,能見到你的身影。”
她的唇角微微上翹,露出刻薄的嘲諷。
而就在她的身軀開始升上高空,即將離去時。
驟然降臨的重壓讓她面色一變,不可置信地望著身下居然還敢出手的男人。
“黛爾希斯,你究竟要我重復幾次?”
紀長安歪著頭望著她,淡漠道:
“我想你至少也該學會銘記我對你說的話了。”
“我說過了,我將親自送你去見雷沃德他們,就在今天。”
難以形容的重壓將黛爾希斯的魂體之身一點點壓下,縱使她傾盡全力對抗,依然徒勞無獲。
魂體之身如同陷入泥沼之地,沉下的速度雖緩,卻是不可阻擋。
高踞天空的女子真神冷眼望著下方,森然道:“天國的主君,你在挑釁我的威嚴?”
心神隨著身軀一同緩慢沉下的黛爾希斯,突然精神一振,她怒視紀長安,厲聲喝道:
“還不放開我?黛薇兒被深淵與熔金聯手攔在根源之海邊沿,你以為祂能出面為你攔下蓋亞不成?!”
與此同時。
天空上傳來嗓音更為森然冷漠的呵斥聲。
那股浩蕩的神威更是不再掩飾,如刀鋒般直指下方的紀長安。
似乎只要他敢妄動,下一刻就是他命殞當場之日。
被汪洋般的神威直指的紀長安抬頭,望向高空的女子真神,微笑道:
“自當年那場神上神之爭后,我們就好久不見了,不過你還是老樣子,當年盯上了榮光,如今又盯上了我家暖樹,怎么就一點教訓也不吃呢?”
“我要殺她,你能攔?憑什么?就憑你當前這具分身?”
話語之際。
他已將右手輕按在黛爾希斯的頭顱之上。
他低頭凝視被壓迫的雙膝跪地的黛爾希斯,淡淡道:
“黛爾希斯,你找錯靠山了。”
黛爾希斯冷冷望著他的雙眸,似乎想從那雙眼瞳中看出一絲虛張聲勢與動搖的色彩,可最終卻是失望而歸。
她寒聲道:“你敢動我,蓋亞就有理由對你出手,如今的你,遠遠沒有資格和她扳手腕!”
可令她愈發感到惶恐不安的,是男人絲毫不曾移開半分的手。
以及壓在她頭頂的手中涌蕩的威能。
最后的時刻。
她只聽到了一句略帶傷感的話語。
“希望下次見到你,你已經學會記住我說的話。”
彈指湮滅黛爾希斯靈體,紀長安輕輕吹了口氣。
散做最微小的靈體粒子如流沙般從他掌間四散而去,回歸天地。
當做完這一切后,他才仰頭望向那一直冷眼旁觀的女子真神,笑道:
“你還是這么謹慎,為何不賭上一場,反正頂了天也就再損失一具分身,于你而言,不過千年積累罷了。”
“迷境之內,是你出的手?”
已然認出身下之人身份的女子真神,冷聲呵斥道。
紀長安摸了摸鼻子,神色認真道:“咱們有一說一,打殺你那具分身不是現在的我,是另外一個我,這鍋我可不背!”
女子真神冷眼望著他,完全沒將這等插科打諢之言放在心中,她瞇眼望著黛爾希斯消失的地方,淡淡道:
“你倒是心夠狠,昔年由你親自打造出的第一王權者,就這么被你打殺了?”
紀長安臉上的笑意變淡了許多,平靜道:
“做錯了事,就應該付出代價,無論是誰,黛爾希斯做錯太多事了,原諒她這種事,輪不到,就由被她害死的那些人來做決定吧。”
“做錯了事,就得付出代價,無論是誰?那你看我,可有犯錯?”女子真神嘴角扯開譏諷的弧度,嗤笑地望著身下那個依舊滿口妄言的男人。
萬年過去后。
他似乎依然沒變,堅守著那可笑的規矩。
下方的男人笑容溫和道:“你忘了?那場神上神之爭中,你不是就已經付出了最大的代價嗎?”
空氣驟然凝滯。
高踞天幕的女子真神面無表情地俯瞰腳下,一字一頓地吐出:
“你在找死。”
令空氣都為之凝結的森然威嚴層層圍聚在紀長安身周,猶如傾覆而下的滔天海浪,被他身后沉浮的王座虛影一一抵消。
紀長安面色不變,淡淡道:“所以我說了,你為何不賭上一次呢?賭贏了,你說不定今日就能將我殺死在此,輸了,也不過損失一具分身罷了。”
對方未曾因他的言語而動搖半分,只是冷冷道:“當年你從我手中救下了榮光,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再次創造奇跡。”
紀長安微笑道:“一個月?放心,我肯定前往,到時候北境再見啊!”
女子真神深深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壓下了動手的念頭。
對方能在幾日前于迷境內解決掉祂的分身,且不讓任何消息傳遞回本尊,證明他的實力十有八九已然恢復昔年水準。
黛爾希斯這具存世之基的化身,死的不冤。
“很好。”
“一個月后,我在北境等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女子真神淡淡丟下最后一句,轉身踏步離去。
紀長安望著祂離去的背影,目光微沉,輕輕嘆了口氣。
“紀…紀先生。”
身后的青木赤一突然開口叫道。
紀長安轉身,望向已經緊緊井上莉香的手不放的年輕男子,面露笑意。
迷境之內的種種,他同樣盡收眼底。
包括青木赤一與井上莉香的選擇。
這一對,稱得上是生死與共。
“那位殿下讓我傳話給您…絕對絕對不要去北境!”
青木赤一深吸一口氣,大聲將那位賜予他序列權柄,讓他成為一名法外者的金發女孩交代給他的話說了出來。
紀長安臉上的笑意漸散,最終沉默良久。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暖樹托他帶給自己的話吧?
事實上剛才他與蓋亞間的爭鋒相對,更多的,只是一種博弈罷了。
他賭的就是在前不久迷境內的事情爆發后,以蓋亞降臨的這具分身,不敢貿然對他出手。
他如今借助身后的“天空王座”殘骸承載主君之位,能壓制天國下所有臣子,可要說面對蓋亞這等序列源頭,卻是毫無勝算。
黛爾希斯說中了一點,遠未恢復昔年水準的他,還遠遠不夠與蓋亞扳手腕。
但是北境之行…
卻是一定要去的。
這讓他多少有些頭疼,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尊即將以真身降世的女子真身。
“雖然…雖然那位殿下是這么說的,但…但是我能看出來,那位殿下更多的是擔心您會因她而陷入危險,她本身其實…是很想得到您的幫助的!”
紀長安一怔。
青木赤一鼓足勇氣,神色莊重地仿佛在發著什么大誓一般,他猛地彎腰,輕聲道:
“我能從那位殿下看您的目光中看出來,她已經將您當做她的家人了,請您務必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施以援手!”
紀長安凝目望去,名叫青木赤一的男人九十度彎腰,久久不曾起身。
他微笑道:“多謝赤一君的提醒,至于北境,我當然會去,因為我也已經將她當成了我的家人。”
“我從不會拋下屬于我的家人。”
他側身眺望四周,望著這片被戰火波及到的土地,輕嘆口氣,打了個響指。
柔和的微風吹過山野間,吹過鄉下小鎮,吹過城市。
徹底驅散了黑夜領域帶來的影響。
下一刻。
紀長安來到了東京都的上空。
他站在高處俯瞰腳下,宮本健次郎還未返回東京都,而齋藤十誡則在與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隔空對峙。
掃視整座戰場時,紀長安的目光微微一頓,看到了此前見過的酒館老板居然倒在了一處已淪為廢墟的建筑中,身邊是一把斷裂的長刀。
不過好在。
人還有氣。
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
而看到紀長安出現的齋藤十誡,瞳孔驟然擴大,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之色。
源純秋在看到紀長安的出現后,眼中有驚異,也有恍然,最后則是釋然。
那位天國至上者所說的存在,原來便是紀督察嗎?
紀長安望著腳下陷入戰火的城市,揮手驅散了頭頂的流云。
月光與星光紛至沓來,照亮了腳下無燈火的城市。
“齋藤先生,好久不見。”
齋藤十誡胸膛劇烈起伏,驚疑不定地望著高空中的紀長安。
此前與那位天國主君對峙的,難道是…眼前之人?!
可這未免太過于荒謬了!
突然間,齋藤十誡敏銳地發現不遠處的源純秋竟是沒有任何異色與震驚。
他心中驟然一沉,腦海快速轉動起來。
源純秋這家伙,難道早已知曉這一切?
可他是從何處知曉的?
紀督察在來到瀛洲后,就與他串通在了一起?!
“齋藤先生,我已經完成了與幽蘭前輩間的約定,你們齋藤家解脫了。”
淡淡的話語將齋藤十誡從思索中拉回了現實。
他皺眉地望向紀長安,完全不知他與齋藤幽蘭間究竟有何約定。
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有些后悔任由齋藤幽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見這位紀督察了。
他試探地問道:“請問,紀督察與老祖宗的約定是…”
“我答應了幽蘭前輩,會為她斬去齋藤家背負了數百年的宿命,我已讓黛爾希斯付出應有的代價。
從今日起,齋藤家肩上再無負擔,再無那所謂的宿命的纏繞。”
齋藤十誡這一瞬間只覺頭暈目眩,驚怒交加之際,不由得想到,難道紀督察插手瀛洲之事,對他請來的女子神靈出手,是因為齋藤幽蘭的委托?!
該死!
他果然不該給予那個昏了頭的老東西最后一絲憐憫,任由她去見故人后代最后一面!
“真的?如此說來,整個齋藤家都應該感謝紀督察才是,這些年來,齋藤年在那位的命令下,做了太多違背良心的事。”
心中發狠的齋藤十誡,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暗含感激。
在明知身后最大的靠山倒了后,他當下便轉變了計劃與立場。
可讓他心神驟然沉入谷底的,卻是身前之人輕描淡寫地一句話。
“那么齋藤十誡先生,準備好赴死了嗎?”
齋藤十誡踉蹌倒退,強行穩住心神后,深吸氣,沉聲道:
“紀督察這是何意?”
紀長安抬起頭,不想再看身下那個至今仍不忘演戲的男人,淡淡道:
“何必說這種無趣地話呢?難道齋藤十誡先生,以為自己還能活下來嗎?”
“你若要理由,我可以給你一大堆。”
“站在東境角度上,你勾結境外生靈,掀起內亂,其罪當誅。”
“而站在我的立場上,一切與黛爾希斯勾結者,皆當死去!”
“哪怕這些都不論,單以你與幽蘭前輩間的糾紛,我也不會在一切告一段落后,容你生還!”
齋藤十誡沉聲爭辯道:“這是我瀛洲內務,紀督察難道要越界插手我瀛洲內務?
紀長安低下頭,投下冰冷的眸光道:
“在黛爾希斯插足后,這已經不是你瀛洲所能背負的重責,我天國之事,你區區一個瀛洲也敢狂言稱我越界?”
驚怒之際,齋藤十誡心中已然生出了退意。
這位能對付的了那位女子主君,自然也有手段對付的了他。
可剛要閃身暫時撤離的齋藤十誡卻是渾身一沉,身軀完全不受控制,體內的天國粒子陷入了絕對沉寂。
“齋藤十誡先生,我親自陪伴幽蘭前輩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她的人生,因為齋藤家而毀了,她傾盡一生只為了齋藤家能擺脫來自偽神的詛咒,可在她即將成功的時候…你卻將即將消失的詛咒重新帶給了齋藤家。”
“這讓我多少有些傷感與失落。”
“我不高興的時候,不喜歡講道理,所以只能麻煩你走上一遭,親自去給幽蘭前輩道歉了。”
渾身僵硬不得動彈的齋藤十誡,突然感覺有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頭頂。
而后。
再無聲息。
解決掉留在最后的齋藤十誡后。
紀長安背后沉浮著的王座虛影緩緩散去,重歸安格烈的“懷抱”。
他抬頭望著夜云退散后一覽無余的璀璨星空。
在那些古老到不知出處的傳說中。
每一顆星辰,都是由亡者的魂靈所化,是生靈最終的歸宿。
所以每一個死去的人,其實都在天上遙遙望著他們心中最在意的人。
他第一次希望傳說成真。
還有一章,3k以上,這張5.5k,就是要晚點了,三點或者四點,反正說了肯定做到,至于為何這么晚…啊,我得了不到晚上不想碼字的病!(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