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計劃的很好,臘月十四同道癡出發去武昌府,小年前左右回來。除了在路上的四、五天之外,還能在武昌府暫留三、五日,吃喝玩樂的時間足夠了。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出門的東西都預備好,馬車與跟著的人也定了,他剛想要出門去尋道癡,看看那邊準備的如何。
可是剛走到前院,他就見兩個內侍帶了幾個府衛進了大門,被堂哥帶著引到前廳。
那兩個內侍不是旁人,正是世子身邊的黃錦與呂芳。
兩人是過來傳話的,世子請王老太爺與太夫人去王府。
世子傳召,王老太爺與太夫人收拾一番,便出了家門。等到二老回來時,已經是晚上,太夫人雙眼紅腫,王老太爺也一下子老了許多。
王琪察覺出不對,沒等湊上堂兄跟前打探,就見堂兄紅著眼睛過來尋他。
王琪小心翼翼上前,道:“大哥,到底怎么了?是…姑母病了?”
王珍點點頭,悶聲道:“七郎,姑母情形不大好,大夫說就這幾日了。祖父祖母的意思,是讓你進王府,陪姑母最后一段日子。王妃那里,祖父母已經請了恩典。”
王琪只覺得腦袋里跟驚雷似的,一震一震的生疼。
王夫人是王老太爺幼女,年紀只比宗房長孫王珍大幾歲,今年還不到四十歲。
王琪父死母喪,王夫人待他如子,他便也待王夫人如母。姑侄感情最好。
盡管八年前二郡主夭折后,王夫人的身體就不大好,可誰也沒想到她這堅持不下去。
王琪的眼圈立時紅了:“怎么會不好?我放假前,還去見過姑母,怎么說病就病了?”
王珍道:“聽祖父的意思,姑母身體早就不好,這幾年也是日日要吃藥,能熬到今天,已是不易。”
王琪低下頭抹了一把眼睛,啞聲道:“好,我這就去王府見姑母。明日出行之事,大哥幫我取消了,再使人告訴二郎一聲。”
碰到這樣的大事,哪里還有心思閑逛,他恨不得立時飛到王府。
民間有句老話,叫“年關難過”。除了市井習俗,年前清理債務外;還有就是老弱病患,臘月也是最難熬的。好多積年的病患,都是熬過一個臘月就能太平一年,熬不過去就拉到。
王夫人這里都安排請娘家人交代遺言,那定是大夫發話,只剩下熬日子…
道癡當日得了消息,便過來宗房見王珍。
原本他想著是不是回王府探望王夫人,可到了宗房這邊,曉得除了王老太爺與太夫人外,王夫人只召了王琪,連王珍等嫡親侄子都沒有沒輪到,他就熄了去探望的心思。
對于重病的人來說,折騰見客才是折磨。
回到家中,道癡與王寧氏提及此事,又引得老人家一陣唏噓。
王夫人入王府前,王寧氏也曾見過幾遭,印象中是個開朗大氣的好姑娘,沒想到后來入了王府。說到底,兒女都是孽。若不是二郡主早夭,王夫人也不會傷了身體,郁郁寡歡至今。如今她油盡燈枯,心里割刀子的又成了她的父母。可憐宗房老太爺與太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唏噓過后,祖孫兩個依舊準備過年之事。倒不是她們多冷情,實是她們祖孫拉見過王夫人的次數都不超過一個巴掌,接觸有限,心里并不怎么難過,只是有些擔心王琪。
沒等王琪出王府,次日外九房就收到拜帖,還是兩張。
一張署名為“侄崔皓”,一張署名為“姻侄劉萬山”,抬頭都是姻伯母,自稱“小侄”。
道癡看到這兩個帖子有些傻眼,這兩個人名雖是初次聽聞,可這兩個姓氏熟。崔是他生母的姓氏,劉是順娘外家姓氏,名義上也是他的外家。
拿著這兩張拜帖進院子時,道癡心里直犯嘀咕,不是他想的那兩家吧?
王寧氏看到兩個帖子,臉上也露出詫異。
對于署名“劉萬山”張,老太太道:“這是你大舅舅,身上是舉人功名,早年進京應試,后來就斷了音信…”
說完這個,老人家又拿起另外一張,道:“這個崔皓,當是你生母的兄弟。你出繼時,我同洪大老爺問過你生母的娘家人。如今雖說崔家在安陸還有幾房,可算是來都是隔房表親,你生母的親兄弟只有這一個。只是當年不忿你生母為妾之事,怒而出走,多年不得音訊。”
道癡看著這兩張拜帖,崔家的那張鎏金,劉家那張用的是市面上不常見的云紋紙,只從拜帖看,就不像是上門打秋風的。這樣很好。真要是借著長輩的名頭打秋風,才叫人頭疼。
明日造訪就明日造訪吧,自己這當“外甥”的,好生等著便是…
同對外九房這邊的禮數周全相比,崔皓則是做了十二房的惡客。
他不僅不告而至,而且對王青洪這個表哥也沒什么好臉色,直接要見王崔氏說話。
失蹤了十幾年的表弟露面,王青洪原想端著架子教訓一二,可是看到崔皓冷冰冰、滿眼漠然的神情,他又硬氣不起來。
崔皓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直接往王崔氏那邊去。
王青洪心中不虞,想要開口攔下,不過想了想,還是隨著崔小舅去王崔氏院子里。
王楊氏得了消息,不過嗤笑一聲,并不起身,繼續教五郎背《三字經》。
許嬤嬤不安道:“太太不過去瞧瞧,瞧著那一位可是來者不善。”
王楊氏道:“來者不善又如何?誰虧心,找誰去。只是可惜了了,這熱鬧是不好看的,我還是安靜地教五郎為好。”
王崔氏房里,果然十分熱鬧。
王崔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全無平素的傲慢,拭著眼角道:“皓哥兒,這都是命數。你姐姐是我的親侄女,我還能害了她不成?”
崔皓冷笑道:“姑母沒害我姐姐,當初哄著她做妾的是哪個?許諾生下孩子,記做嫡出,繼承十二房家業的是哪個?我還以為姐姐跟著姑母,終于享福了,才走了無牽無掛。沒想到,姐姐還是真是福薄的。”
王崔氏嘆氣道:“誰愿意如此,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崔皓挑眉道:“我姐姐既福薄,享不得二房太太的福,可到底掙命生下王家血脈。聽說王家三郎敏而好學,我姐姐地下有知,也當安心了。”
一句話,聽得王崔氏與王青洪都變了臉色。
王崔氏忙道:“皓哥兒,三郎是你表嫂所出。”
崔皓挑眉道:“哦,三郎不是我的親外甥?那五郎是我的親外甥?”
王崔氏訕訕說不出話,王青洪見崔皓陰陽怪氣的,有些忍不住,皺眉道:“五郎才四歲,你姐姐都沒了十幾年,怎么會是你姐姐所出?”
崔皓看著王崔氏道:“看來我是誤會,莫非我那親外甥,也是福薄的,早早就去了?”
王青洪心中不忿,可也沒臉當著崔皓的面說道癡出繼之事。
王崔氏這會兒臉上已經平靜許多,抬起頭來,對崔皓道:“你既尋上門來,想來也打聽的差不多,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說起來,這邊是虧待那孩子不少,都是有苦衷的。你是那孩子的親舅舅,出繼這樣的大事,本不當越過你。可是當時你又沒有音訊,想要商量也不能。”
崔皓怒極反笑,道:“那姑母說說看,到底是什么苦衷,使得姑母失信與亡人,又鬧出出繼的事來?”
王崔氏的眼中露出幾分哀痛,將那八字純陽的話又說了一遭。出繼之事,則成了十二房的精心安排。否則的話,王瑾以庶出身份,也沒資格入王府伴讀。
王崔氏說的理直氣壯,王青洪在旁,身板也直了一些。
崔皓拍手臉道:“真是我的好姑母,真是我的好姑母!怕是姐姐地下有知,都要感謝姑母‘厚愛’。原來姐姐在姑母心里分量這樣重,已經越過親孫子去。為了姐姐的緣故,親孫子說扔都能扔。還有頭一回聽說,在王府熬個不入流的小吏,竟比科舉仕途還有前程。聽聞姑母最重嫡長孫,怎么沒將王三郎送到王府?”
王崔氏被說得面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王青洪見狀,忙上前扶住,對崔皓皺眉道:“好了,如何待王瑾本就是我王家事,崔皓你差不多就行了。”
崔皓聞言,站起身來,看了看不敢與他對視的王崔氏,又看了看滿臉不耐煩的王青洪,咬牙道:“我總算是見識什么是‘背信棄義’,老天有眼,總會有報應!我姐姐被你們借著子嗣之名,騙進府中,屈居側室,結果不僅丟了性命,連留下的血脈也被你們踐踏至此。若是姐姐地下有知,會與我一同詛咒你們十二房早日斷子絕孫!”
怒極恨極,他神色已經猙獰。
說完,不待王崔氏母子反應,他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王崔氏臉色青白,身子微微顫抖,顯然被這惡毒的詛咒嚇到。
王青洪也陰沉著臉,不知心里在思量什么。
走出了十二房的崔皓,回頭看了看十二房的門匾,臉上是毫不遮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