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芳殿。
蓮花燈上,三只蠟燭靜靜燃燒,照得室內半昏半明。
凌陽真人盤坐在蒲團上,閉目靜修。
“住持,罪人帶到。”
一個身穿單衣,披頭散發的女子被押進來。
女冠一松手,她便試圖撲上前去,口中喊道:“師父、師父救我!”
卻因為傷勢太重,徒勞地撲倒在地。
這人正是華玉。
剝去高功法衣,卸了精美發冠,一身斑駁血跡的她,狼狽得根本看不出原來趾高氣昂的影子。
凌陽真人冷冷地看著她。
“我告誡過你,這種事情少干,這才幾天,你又惹出事來了?”
華玉泣不成聲,一是疼痛,二是悔恨。
“師父我錯了,徒兒悔不該不聽您的教誨,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徒兒。”
凌陽真人卻淡淡問:“知道你這回給為師惹了多大的禍嗎?”
華玉一怔,目光閃爍起來。
她當然知道。
臨昌伯府再落魄,那也是個勛貴世家。而曹家現下更是深得圣寵,如日中天。
“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去做?”
當然是因為…
“為師真是太縱容你了!”凌陽真人沉聲喝道,“過去這些年,無論你做什么,為師都幫你收拾善后,竟縱得你這么不知好歹,終于一發不可收拾!”
華玉伏地大哭,懺悔認錯:“師父我錯了,是徒兒辜負了您的厚愛,求您饒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事情到了這一步,你不敢又有何用?為師如此判罰,已是手下留情,你沒聽臨昌伯還反對嗎?保住你這條命,已經用上了為師的面子,你懂嗎?!”
凌陽真人這番話下來,華玉更是悔恨,想到這些年在朝芳宮肆無忌憚的日子,才真覺得對不起師父。現在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難得。
“師父,師父…”她說不出為自己辯解的話,只能這樣哀哀乞憐。
罵完了,凌陽真人的目光緩和下來。
她從蒲團站起,走到華玉面前,蹲身下去。
“師父…”華玉心中生出希望。
凌陽真人看著她哭花了的臉,白天被拖下去,她妝容沒卸,現下還殘留了一些香粉在臉上,糊成一團。再加上散亂的頭發,單衣上的血跡,越發可憐。
“知道錯了嗎?”
華玉哽咽著點頭:“徒兒錯了,日后一定好好聽師父的話。”
凌陽真人伸手出去,托了她一把,讓她得已半跪起來。
“你可真是個傻孩子。”凌陽真人撥開她沾在臉上的發絲,柔聲說,“上回香露的事,還看不出來嗎?你那個師妹,不是省油的燈,什么先太子托夢,你相信這種事?”
華玉愣愣搖頭。
“不相信就對了。哪有那樣的巧合,她根本一早就算計好了,偏你性子直,沒往深處想。這回也是一樣,她猜到你的計劃,讓人引了曹公子過來,利用臨昌伯和曹家的權勢,逼得為師不得不懲戒你。”
聽她這么說,華玉的臉龐扭曲起來。
“師父!”她抓著凌陽真人的袖子,“她這么陰險,您一定不能放過她!”
凌陽真人淡淡點頭:“這是當然,她把你害成這樣,為師怎么能放過她?”
華玉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就知道,師父還是站在她這邊的,只是被形勢逼迫,不得不罰她。
想到自己的處境,她又不安起來。
“師父,那徒兒現在怎么辦?您能不能收回成命?徒兒不想離開您。”
凌陽真人嘆了口氣,緩聲說道:“不是為師不想留你下來,而是事情才發生,臨昌伯那邊不好交待。萬一再鬧大,捅到大長公主面前,為師也要吃掛落的。你知道,為師雖是住持,可朝芳宮說到底是皇家的宮觀,真正做主的是大長公主。萬一大長公主惱了,想換個住持怎么辦?”
華玉一想也是,為難道:“那徒兒怎么辦?只能出觀去嗎?可是觀外的日子不好過…”
凌陽真人露出一個慈和的笑:“有為師在,怎么會讓你難過呢?為師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出觀,在外頭安心養傷,等過個一年半載,你傷好了,事情淡了,再想法子回來。到時候,你還是為師的大弟子。”
華玉放心了,感激地看著凌陽真人:“徒兒相信師父,您就是徒兒在世上最最親的人。”
凌陽真人笑著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懷里取出一個瓷瓶。
“這是為師珍藏的傷藥,最是補氣血,你且吃一丸下去,有助復原。”
“是。”華玉接過瓷瓶。
凌陽真人回到上首,看著她打開瓶塞,取出藥丸。
“師父,怎么聞著有點甜?”
凌陽真人淡淡道:“你怕吃苦,為師特意揉了蜂蜜進去。”
“哦。”
華玉不疑有它,張口吞了下去。
凌陽真人露出笑來。
“時候不早,我讓人趕緊送你出去。”
“是。”華玉忍著傷口的疼痛,向她磕頭,“徒兒…”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捂住肚子,震驚地看向上首:“師、師父…”
凌陽真人仍然含笑。
華玉難以置信:“這…是…毒藥?”
凌陽真人沒有回答,平靜地看著她因疼痛扭曲了臉龐。
“為…什么?”華玉掙扎著想要爬過去,可是太遠了,藥性也太烈了,沒一會兒,便睜著眼睛咽了氣,至死都不相信師父會這樣對自己。
殿內再次安次下來。
蠟燭“噼啪”炸了個燈花,凌陽真人端起茶杯,喚道:“來人。”
守在外面的女冠踏進來:“住持。”
她的目光帶著悲憫,看著地上的華玉,嘆了口氣:“這孩子心中有愧,以死謝罪了。你們帶她回去好生安葬。”
“是。”華玉身上,除了杖刑的傷,并無其他痕跡,女冠們便沒有懷疑其他。暗暗在心中感懷,華玉一天之內,從高高在上的住持大弟子,變成了畏罪自盡的犯人,真是世事無常。
幾個女冠抬著華玉的尸首出了殿門,遠遠看到一盞燈籠搖搖曳曳,越來越近。
“是誰?”
“是我,幾位師妹辛苦了。”池韞從夜霧中踏出來,摘下頭上的兜帽,露出讓人驚艷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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