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康三十五歲中狀元,其后平步青云。
池韞記得,先帝很喜歡他,經常召他伴駕,許多詔書,都出自他手。
新帝登基,應該不影響他才對,怎么突然跑來教書了,他的官職呢?
戴嘉插嘴:“他在丁憂啊!”
池韞轉頭看著他。
戴嘉摸摸頭:“我聽家里說的,呂先生老母去世,所以辭了官。現下剛回京,是我們山長請他來兼課的。”
“原來是這樣。”
臺上的呂康講完了經義,說道:“今日給諸位留一份功課。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他停頓了一下,眾學子已經在心中構思一篇文章,卻聽他慢悠悠續下去,“以此為題,你們可做文章,可寫詩詞,甚至畫畫,盡可隨意,哪怕不交也無妨。”
說完,抖抖衣袍,下臺去了。
學子們鼓噪起來。
“聽說呂先生要收弟子,莫非這就是考驗?”
“那肯定要交啊!不過,寫什么呢?”
“這樣的題目,一般用來寫文章。”
“但是寫文章的人肯定最多,就不出眾了!”
池璋思索道:“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這是要把君子和小人對立起來嗎?文章我倒是會寫,不過是不是太流俗了?”
孔蒙和戴嘉都是一臉懵。戴嘉是貴公子來蹭書院名聲的,功課本來就不太行,孔蒙純粹就是腦筋太直,轉不過彎來。
不遠處,池琰與同窗熱烈討論著,好像已經有腹稿了,說笑著錯身而過。
路過他們四人,不屑地扔過來一個眼神。
池韞問:“大哥功課很好嗎?”
池璋悶悶地答:“比我好一點。我只能勉強擠在甲等的行列,有時候還會掉到乙等,大哥很少掉乙等,先生也說他考中的機會比較大。”
池韞點點頭,難怪池琰看他們四個,一副看學渣的表情。
戴嘉指著水邊的涼亭說:“好熱,我們去那邊討論吧?”
書院沿湖建有長亭,走下來得有兩三里,像這樣的文會,往里頭擺上桌椅,添上筆墨,既涼爽又雅致。
隨意找了個角落,池璋三人便熱鬧地討論起來。
池韞伸手撥了撥沁涼的湖水,打斷他們:“我有一句,你們可愿聽聽?”
三人將目光投了過來。
池韞說:“呂先生的出身,想必你們都有耳聞。他原是鐵匠,起于市井,故而,他對草民的處境感同身受。如果你們的君子小人,僅以身份來區分,他一定不會認同。”
池璋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要以品德來區分!有教無類!”
有了破題的思路,三人很快打好了腹稿,各自取了筆墨書寫。
池韞也取了一份,池璋順便看了眼,發現她在畫底稿,隨意幾筆,栩栩如生。
她畫的市井百態,蜿蜒的長河,跨河的大橋,橋上的行人,路邊的攤鋪…遠處還有農夫耕田,孩童牧牛。
池璋暗暗驚嘆,沒想到大妹居然還是個丹青妙手。不過,他的心思都在文章上,也只是這么一嘆,就專注寫文章去了。
池韞畫得飛快,只一會兒就完成了。
等墨跡干的時候,她抬頭掃了眼,忽然目光一頓。
湖面掠過一葉輕舟,舟上的人隱約就是…
樓晏隨手采了一朵荷花,遞給對面的人。
呂康哈哈一笑,說道:“小師弟,香花當贈美人,給我這個粗漢子,可就浪費了。”
樓晏道:“那我不如自己留著。”
呂康煞有介事地欣賞一番,說道:“確實,你這容色,可不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這要換個人,可能會生氣,但樓晏只是扯了扯嘴角。
在書院的時候,師兄們就愛拿他開玩笑,習慣了。
“師兄扶靈回鄉的時候,我自身難保,沒來得及問。”樓晏說,“當初你要丁憂,新帝有意奪情,為何不留下來?現下快三年了,朝中形勢大變,想要起復,可不容易。”
他問得直接,呂康也答得坦率:“當時不敢留。”
“為什么?”
呂康笑笑:“怕留不住命。”
樓晏神色微動:“師兄的意思是說,你留下來會被清洗?可現今這位陛下,對你頗為贊賞…”
“沒有用的。”呂康搖頭,“有人暗中磨刀霍霍。”
樓晏若有所思。
他又續了一句:“你當初進京的時機正好,清洗已經過去,新帝急著培養心腹。接下來,你也要小心了,幕后黑手回來了。”
樓晏想了想,他指的是——康王府?
呂康將那朵荷花插進花瓶,吩咐:“回岸上去,我的學生們,應該要交作業了。”
見呂先生的船回來,已經寫好文章的學子們,活像一只只被捏住脖子的鵝,伸長腦袋往那邊看。
看到池璋幾個還在檢查,早就寫好文章的池琰故意大聲與同窗聊天。
“這題目真是簡單,呂先生這是手下留情了!”
“那是池大哥才學好,有的人到現在都沒寫完呢!”
“連這么簡單的題目,都要寫這么久,還指望呂先生看上他不成?”
“是啊!真沒有自知之明…”
池璋有點惱火,想跟他爭辯,桌子就被池韞敲了一下。
“又不是誰大聲誰有理,二哥別管他。”
池璋只得憋了回去。
他飛快地檢查完,孔蒙和戴嘉也差不多了。
看到池韞收起畫稿,還寫上了名字,戴嘉好奇地問:“池三弟,你這個也是要交的?”
池韞點點頭,問:“我不是你們書院的學生,可以交嗎?”
池璋回道:“今天的文會對外開放,想交就可以交。”
戴嘉好奇地翻看:“可是,你這跟題目有什么關系?畫倒是很漂亮…”
池韞笑而不語。
不多時,呂康身邊的老仆過來收作業,學子們爭先恐后,生怕交遲了落在后面,先生看得不仔細。
池韞四人也交了上去。
池璋幾個,自覺水平一般,沒抱太大的期望,交了文章就找了條船去游湖。
樓晏倚在船上,隨意瞥過湖面,忽然瞧見幾個少年嘻嘻哈哈地劃過去,目光定了定。
那個坐在船頭的青衣少年,好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