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最終拗不過小喬,還是將他的“心事”說了出來:原來他傍晚載了貨物往城外趕時又遇上了在街上與小孩們玩雪的張玉順,他將車上一大包糖果兒給了小順子,說天快黑了,讓他快回家去,小順子卻不無怨懟地告訴他一件事:
張三娘變卦不想要大牛做上門女婿,是因為她自己有私心,早兩年就與茶館伙計張五拉拉扯扯曖昧不清,張五鄉下早有老婆孩子,前陣子老婆病死,他又回到城里來干活,聲稱再也不去鄉下了,每日殷勤體貼,既把茶館打理得清清爽爽,又把張三娘服侍得舒舒服服,兩人愈發如膠似漆。眼看張玉蓮到了該嫁人的年紀,若是讓大牛上門來,那張五就得走,茶館不養閑人,張三娘此時卻對張五依賴成性,夜晚將張五延至家中同住,她怎舍得放張五走?便哄著張玉蓮,勸她放棄大牛,張玉蓮倒不厭憎大牛,只是不肯嫁去鄉下,娘親一勸說她就點頭了。原先媒人牽線的是一家開飯館的獨生子,聽說他爹是六福樓掌柜,他娘雖然被那掌柜的離棄了,可骨肉親情是斷不了的,又是長子,日后定能得到他爹的好處,張玉蓮母女很稀罕這家,可惜那家當娘的不喜歡玉蓮,嫌她太柔弱了…后來才說上雜貨鋪的兒子,張玉蓮初時不知,由著她娘操辦,這兩天才聽說那雜貨鋪的兒子是個病弱身子,而且他十三歲上病得快死去,娶過一個沖喜的童養媳,那童養媳比他大三歲,兩年前難產死了,留下一個女兒…未滿十六歲的玉蓮一嫁過去就得當人后娘,她這兩天哭死了,求著張三娘退婚,可聘禮都收停當,這回可不是口頭定親,有婚書為憑,且那家人有親戚在衙門做事,聽說是個小牢頭,和衙門里的小頭頭們都是相熟的,張家可不招敢惹人家。小順子懇請大牛去看一看姐姐,說姐姐想大牛哥了,大牛當時頭腦一熱就要跟小順子走,可后來不知道怎么的,還是狠狠心回家了,到現在越想越為玉蓮難過,以至睡不著覺。
大牛把頭垂到了膝蓋上,汪浩哲用胳膊肘碰碰小喬:“遂你的愿,大牛都說了,與你想的可一樣?”
小喬揉揉眼:“唉!竟然是這樣,跟我想的一點不一樣!”
汪浩哲向來不多管閑事,同為男子,他本該對大牛的困惑有所開導,無奈他卻對此持旁觀態度,一言不發,小喬只好自己來勸解大牛:
“大牛哥,沒什么好難過的,是她家不守信義在先,而今已各自婚配,你定下了李秋香,男子漢大丈夫要有所擔當,不能放著未婚妻,又想去為蓮表姐分憂,那不是你份內事,你當時能絕然回家沒跟小順子去,做得對極了!”
大牛默不作聲,汪浩哲把小喬的小腦袋按回枕上:“你都能想得通的道理,大牛豈會不懂?但情與理有時難以相融…你還小,與你說不清,睡覺!”
因為意外得了不少年貨,其中肉菜多得一兩個月內吃用不盡,小喬指揮大妞三豹他們每天勤練廚藝,用去一些食材,發現潘家沒有做臘味的想法,一問,才知平時連肉都難得吃上一餐,養得成一只大豬也是圖多賺銀子,整個兒賣出去的,哪有多余的豬肉做臘味?根本都不會做。小喬便又臨時多擬了一項課程,除了凍在冰塊里留待過年用的肉菜外,多余的不論豬雞鴨鵝魚,一并教徒弟們腌制做成臘味。潘二娘看得好不稀奇,卻搶下兩塊豬肉,每塊有五斤左右,還有兩只雞,不讓大妞腌漬入鹽桶,笑著說道:
“再過三天就到年節,罷了,一會讓你爹送些肉菜給你大伯吧,不管怎么著,總歸是大伯父,出了事他也還肯顧著我們…你二伯從來就不理我們家,我們也沒必要熱臉貼冷屁股,這一塊豬肉和一只雞,搭上你們今天做的幾個菜品,讓大牛送去他丈母娘家,對了,還有兩個小舅子呢,三妞去正屋香火堂拿一包餅子過來。放下東西喝杯茶就回吧,還得改道上流花鎮去,照著大妞身上這套新衣尺寸,再給她買一套回來!”
大牛不高興:“娘,我前兩天才去李莊,又去…人家不得怎么笑話我!”
潘二娘正色道:“笑話你什么?笑話你疼媳婦、孝順丈母娘?傻小子,十里八村都找不著這樣的女婿,有姑娘的人家羨慕還來不及呢!喏,這是銀子,麻溜兒快去!”
大牛提上二妞和三妞替他拾掇好的籃子,嘟噥著往外走,又問:
“娘,做什么又去流花鎮給大妞買衣裳,她不穿著呢嗎?”
“你們每個人都有兩套,大妞可只有一套——她原本也是有兩套的,是娘臨時拿去送給你媳婦兒了,你不得賠她一套?”
大妞從鹽桶里抬起頭來,笑著打趣道:“哥,你媳婦還沒進門呢,娘就疼上了,還拿我的新衣給她,到時候嫁進來對咱娘不好咋辦哪?”
大牛嗵嗵往外跑,丟下一句:“敢對我娘不好,讓她卷包袱滾回去!”
院子里笑聲一片,小喬說:“大牛哥好有氣勢啊,看來這媳婦會乖乖聽話的!”
心里想,要是娶了張玉蓮,大牛只怕耳根子就軟了,所謂一物降一物,小喬相信張玉蓮能牽住大牛的鼻子。
潘二娘笑著搖頭:“這孩子!李家那姑娘很好,模樣兒周正,敦厚老實,懂禮孝順,等過年她來了,你們可以瞧瞧!”
二妞歡喜道:“娘,大嫂過年會來我們家嗎?”
“當然會來,走親戚嘛,她娘陪她來!”
“啊,太好了!過年我們家有新嫂嫂看!”
“切!”
四蛟學著小喬的語氣,像模像樣:“這才來一個,以后我們家要進來好多個嫂嫂呢,到時叫你看個夠…過年我要帶小喬去流花鎮看戲!”
小喬不屑:“又是你每天唱的三娘教子?算了吧,我聽膩了!”
大妞和二妞笑個不停,四蛟說:“不止啦,很多出的,我只會唱這個,還有你教那個十八相送。”
“弟兄二人出門來,門前喜鵲成雙對,從來喜鵲報喜訊,恭喜賢弟一路平安把家歸…”
二妞和四蛟一唱一合哼起十八相送,二妞忽問道:“咦,吳戲里面怎沒聽說有梁山伯和祝英臺?可十八相送明明唱的就是吳腔嘛!”
小喬搖頭:“我怎么知道?反正戲臺上唱的我學會了,拿來教你們,這故事也是有的!”
三豹從屋里出來,告訴小喬:“阿浩哥要喝杯熱茶!”
小喬就拎了水壺進去往汪浩哲杯里倒滿熱開水,他還在服用藥汁,小喬覺得應該少喝茶,誰知道茶葉和中藥會有什么化學反應?還是喝白開水安全。轉身剛要出去,汪浩哲說:“把水壺放回去,進來陪哥哥坐會!”
看著小喬皺起臉,汪浩哲唇角微牽:“哥哥有點悶,看見你好些,你可以叫四蛟進來兩人在我跟前玩,不逼你了!”
自那晚小喬拿出畫像,汪浩哲知道自己竟然是朝廷欽犯,就顯得很焦躁,迫切想知道身世,拼了命也沒能從腦子里榨出一星半點記憶,只好轉去逼迫小喬,讓她說知道的一切,小喬只能盡量編得合理些,告訴他印象中確實有個很富貴的家,但也確實看見一把火焚燒毀壞了,兄弟倆被壞人追殺,落逃荒郊…汪浩哲不滿足于她三言兩句的描述,一有空閑就逼她使勁想,理由是她腦子靈活好用,肯定能想出來,小喬怕了他,失去記憶得慢慢回憶,這跟腦子靈活有什么關系?但哪里拗得過他?幸好小孩子沒什么心事就容易睡著,每晚她借口努力去想,翻身閉眼數綿羊,幾時睡著自己都不知道,汪浩哲也拿她沒辦法,白天再逼,就請四蛟幫忙,不時地在外頭喊“小喬出來,有人找!”又可以脫身。
汪浩哲意識到小喬的抗拒,眼看他一有借口就跑出房門,不肯陪在他身邊,只是不時派四蛟、三妞這樣的小不點進來問他要不要喝水什么的,他心里泛起些微酸楚,承認自己太急于求成了,過往的記憶,身世和父母親人,不可能憑空消失,總有一天能找回來,而眼前真實存在的只有小喬一個弟弟,小喬不愿意回想以前的事,或會有他自己的理由,逼急了,和自己生分了或是想壞腦子,卻是得不償失,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