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笙看著紙條,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尚未褪去青澀的北門無意輕輕一笑,“你今年多大?”
“十四歲!怎么,陸大人也覺得我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而不信我之言?”
“不,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一點。如果是這張紙條是真的,那么事實應該是那個丫鬟得到紙條并獲知你大哥和惠萱的奸情。
而后出門找了宮瀟瀟與其一起去抓奸,但不想落入了陷阱對不對?那知道你大哥和惠萱奸情的人…是誰?”
“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方才我看你一直守著你大嫂的靈堂,怎么?你這個小叔子比你大哥更在乎大嫂?”
“陸大人這話什么意思?”
“只是好奇而已。”
“沒什么奇怪的,大嫂和大哥成親的那會兒,我七歲。說她是我大嫂,其實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娘。大人會不會覺得我很不知廉恥?”
“長嫂如母,這并不是稀奇之事。”
“說是大哥生性風流,呵呵…我看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而已。我是我爹和府上丫鬟所生,但我娘命不好,好不容易攀上家主,以為可以母憑子貴,但不想生我的時候難產。
最后我娘死了,我活了下來。雖然我只是庶子,但我爹只有大哥和我兩個兒子,我倒也是過著少爺一般的生活。
我爹對我很是嚴厲,我稍有不對就是一頓毒打。這樣的日子,在大嫂嫁過來之后好了很多。每次我犯了錯,大嫂都會護著我,而漸漸的,大嫂在我心底的地位高出了我爹和大哥很多。
我曾經發誓,誰也不能傷害我大嫂,誰要敢傷害她,我就要他不得好死。只是我沒想到,還沒等我長大有能力保護大嫂,她竟然被人害了。”
“所以你一直就懷疑是你大哥所為?”陸笙輕聲問道。
“如果大哥的奸情被大嫂撞破,羞憤之下誰知道他會做什么?”
“那這么多天你就沒去凈月庵核實一下?”
“自那之后,我爹一直派著人跟在我身邊,就算我想去也去不成。所以,我才希望陸大人能夠查明真相替大嫂報仇。”
“知道了,你回去吧,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
陸笙說完,帶著蜘蛛離開了北門家族。凈月庵位于江陵城南郊外十二里處,一座幽靜清幽的山巔。廟中供奉的是慈航菩薩,平日里香火也算旺盛。
陸笙便裝前來,卻被廟外的知客僧攔住了去路,“這位施主,凈月庵為尼姑庵,不接待男客,施主見諒,上香拜佛請去別處吧。”
“怎么,菩薩信徒也分男女?”
“菩薩不分男女,但廟宇卻分男女。江陵府廟宇十八座,哪座沒有菩薩。菩薩化身千萬,并非只在凈月庵…阿彌陀佛,施主請回吧。”
“我是楚州玄天府總鎮陸笙,有公務欲進凈月庵。”陸笙掏出金色令牌,而令牌一出,知客僧的臉色驟然間大變。
“阿彌陀佛,陸大人請稍后,貧尼這就去通報。”
沒過一會兒,凈月庵的靜定師太大步從山上走來,“阿彌陀佛,貧尼見過陸大人,陸大人為公務而來,莫不是凈月庵觸犯了法紀?”
“不請本官進去么?”
“哪里哪里,陸大人里邊請。”
很快,陸笙被靜定師太請進了凈月庵,凈月庵上的香火果然旺盛,但都是清一色的女子。所以這些信女看到陸笙,一個個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竊竊私語聲,不住的傳入陸笙的耳朵。陸笙到沒什么,身邊的蜘蛛卻是耳根紅了,回瞪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而后和陸笙進入靜定師太的禪房。
“靜定師太,本官來是想向師太打聽一個人。”
“是誰?”
“凈月庵可有一個名叫惠萱的俗家弟子?”
“卻有此人。”靜定師太臉色如常的回到,“惠萱是十七年前被人遺棄在凈月庵門口,貧尼將其收養收為俗家弟子。”
“為何是俗家弟子而非佛門弟子?”
“阿彌陀佛,她被棄在凈月庵,說明她與佛門有緣。但最終要不要皈依佛門,需要她自己決定。所以才打算在她滿十八歲的時候問她。
她若愿意皈依,貧尼就為她梯度,若不愿,那貧尼就讓她下山。”
“她現在在哪?”
“在后山的蠶室,惠萱縱然離開凈月庵,憑她一手養蠶的手藝想來也衣食無憂的。”
“本官想見見她。”
“兩位大人隨貧尼來…”
跟著靜定師太來到后山,漫山遍野的長著密密麻麻的桑樹,許多凈月庵的尼姑背著竹簍穿梭在桑林之中采摘桑葉。
“惠普,你可看到惠萱?”
“師傅!”一名穿著僧袍的尼姑大步跑來,“今天未曾見著…咦!說起來,從昨晚吃過晚飯之后就再也沒見到她了。”
“是么?莫不是生病了?”靜定師太喃喃低語,而一邊的陸笙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事,看似偶然卻是必然。陸笙從蘇州開始遇到太多類似的情況了。
這個世界的人似乎有著固化的思維,一旦被自己察覺到什么,他們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殺人滅口。雖然這手段很粗暴,但陸笙也不得不承認,滅口很有效。
跟著靜定師太來到惠萱的房門外,在靜定呼喚了幾聲之后,陸笙突然一把推開房門。
“阿彌陀佛——”
眼前的一幕,讓靜定師太突然低沉的誦了一聲佛號,低頭閉目誦經。而看到動靜好奇跟過來的尼姑們,也一個個的發生驚呼。
靜定師太佛法修為精深,已經能不被眼前一幕擾亂佛心,但一眾尼姑確如普通的女子一般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一個妙齡女子,懸在橫梁之上。腳下的板凳倒地,在她的身下還有一灘尚未徹底干掉的水漬。
“靜定師太,請移到別處,告誡門下弟子切勿靠近,本官要勘察現場。”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陸笙和蜘蛛踏入房中,雖然陳設很簡樸,青燈古佛,檀香濃郁,但閨房之中依舊有一些女子該有的物件。比如繡籃,比如一些可愛的,好看的圖案。
“兇手殺人滅口了?”蜘蛛將尸體取下,面色凝重的說道。
“不,惠萱是自盡的。”
“自盡?”
“死亡時間應該在昨夜子時之后,深更半夜。在她的身下有一灘水漬,這是死者在窒息死亡之前渾身痙攣失禁留下的。
而且她雙手成握抓緊,臉色發青,并非是死后被掛上去的。而且你看那盞油燈,如果惠萱不是自愿上吊,那么她的腳完全夠得著面前的油燈,打翻油燈引起煙火足以驚動周圍的人。
門從內部反鎖,窗戶完全密封,在惠萱死亡之前,現場只有她一個人。”
“自盡?為什么?我們剛剛要過來向她核實北門無極那些天的行蹤,她卻這么巧的自盡了?我不信是巧合。”
“肯定不是巧合…”陸笙拿起桌上的信紙。
“慈航菩薩在上,師傅在上,弟子辜負師傅的教誨,菩薩的感召,墜入凡塵,深陷情劫。
弟子深愛季公子入魔,竟輕信他人巧言令色,弟子只想和季公子日夜在一起,欲引其發妻來挑明此事,只求她能容我一分立身之地,卻不想害了他發妻,弟子因一時歹念,鑄成大錯。
這些天,弟子日夜叩佛懺悔,但放下屠刀真的能成佛么?為何每到深夜,皆會聽到幽魂糾纏耳畔。弟子罪孽,唯有一死而贖之。
今生罪孽,來世再還,愿來生,我只是方外之人不涉紅塵…”
“這是惠萱的絕筆信?”蜘蛛看著信上內容,又看著周圍的痕跡眼中精芒閃動,“北門無極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自以為惠萱會和他串供,彼此作證就相安無事。卻不想惠萱并沒有他想的那么堅強。
那個輕信他人,必然是北門無極。”
“不對!”陸笙突然搖頭嘆息,“如果是因為他們的奸情被宮瀟瀟撞破,必定會鬧的凈月庵上下皆知,北門家族也不可能毫不知情。但現實情況看,凈月庵風平浪靜。
這就證明,當初的宮瀟瀟并沒有來得及上凈月庵就被人擄走了。還有,如果那張通知宮瀟瀟的丫鬟的紙條是惠萱所寫?
顯然,那個他人就是給惠萱出主意的人,而出主意讓宮瀟瀟撞破奸情,自然是北門無極不知情的。”
說著,陸笙從懷中掏出紙條,對照著絕筆信上的字跡。
“果然是一人所寫,這就是說,北門無極在和惠萱私會的時候,惠萱派人向宮瀟瀟的丫鬟送信,而后將宮瀟瀟騙出來被兇手擄走虐殺。這個惠萱…和幕后黑手合謀?這又是為何?”
“還有什么為何?惠萱要進北門家族的門,自然要除掉宮瀟瀟了。”蜘蛛理所當然的說到。
“的確,這個邏輯說的通,但問題在于,惠萱的確有這個需求,但幕后黑手為何要和惠萱合作?或者說,惠萱憑什么可以和幕后黑手合作?沒有惠萱,幕后黑手就不能得手了么?”
“大人,您的意思是…惠萱自盡另有隱情?”
陸笙再一次檢查了房間,的確是密室,方才破門的時候房門也的確是上了拴的。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密室殺人,就算武功再高都不行。
種種痕跡都確定,惠萱是自己留下書信上吊自盡的。
但是…這情節特么怎么這么像電視劇呢?難道,真的是人生如戲么?
“從現場來看,惠萱是自盡無疑,但從常理來推斷,卻必有隱情。一定,有什么我沒有想到的。”
“大人,惠萱的手中似乎握著東西。”蜘蛛眼尖,透過緊握拳頭的縫隙發現了一絲端倪。
掰開惠萱的拳頭,從里面掏出一枚精巧的玉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