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聽了這個回答,于給事松了口氣。胡姬則繼續說道:“像我們這種人無論到哪里都備受歧視。不過我哥哥十分要強,誰敢看不起他,他就定會去找人家打架,頭破血流也不停手。正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一段時間以后這條街上的人都知道他的厲害,不敢當面嘲笑我倆了。”于給事道:“看來你哥哥真的很疼你。”胡姬卻搖搖頭:“不是的。我哥哥身上魔族的特征十分明顯。他偏執、暴戾,不肯受半點委屈。有時他被人欺負了就會在半夜里爬起來起來,坐在漆黑的屋子中磨刀…那聲音簡直能把人嚇死。不過客觀的說他還是保護了我,我很感激他。”“后來呢?他去哪兒了”于給事問道。胡姬嘆了口氣:“不知從何時起,他結識了一群狐朋狗友。那些人不想著如何賺錢養家,卻成天聊些殺人越貨的勾當。我哥哥很向往那種生活,說起來總是羨慕的神情。隨著他和那些人越走越近,我哥哥說的話也越發危險…”“他都說些什么?”“嗯…比方說他告訴我半仙半魔才是最高貴的血統,其余的都是劣等種族,早晚要被淘汰。還有許多和我們一樣的人,只要大家聯合起來,別說霸占黑云肆,就是占據天庭也指日可待。”于給事目瞪口呆:“這…這不是造反嗎?”胡姬點點頭:“我剛聽他說的時候和你一樣的反應。我說:‘哥,干這事要掉腦袋的,你別做了!’可他根本不聽勸,反而覺得我婦人之見。忽然有一天,他便消失了。”于給事問道:“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當時不知道。他后來寫信也只說個大概。我推測應該是在黑云肆西邊。兩個月前,我收到了他最后一封信。”胡姬站起來,到房間里取出一張信箋拿給于給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胡姬,我的妹妹:我要為一項崇高的事業獻出生命,不會再回來了。你要保重。”于給事放下信紙,胡姬又拿出樣東西擺到他眼前。這一看之下他大驚失色,不由得“啊!”一聲叫出來。那也是一塊窮奇鱗。“這是從哪兒來的?”于給事緊張的問道。“隨信一起收到的。”于給事仔細對比兩塊鱗片,色澤、大小幾乎分毫不差。邏輯在于給事的腦海中慢慢建立起來了,莫非胡姬的哥哥和他正調查的案子有什么關系不成?胡姬見他看得認真,便繼續說道:“起初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不過我留了個心眼兒,沒把這東西拿給別人看。后來我拐彎抹角的得知這是窮奇鱗,是值大錢的東西。只要賣掉一片就可以養活全家。”于給事一愣:“你居然沒賣掉?”胡姬苦笑一聲:“我雖然缺錢,但卻不傻。我弟弟干的是殺頭的買賣,這東西不給我招禍便不錯了,還哪敢賣什么錢?”于給事贊許的點了點頭,光是“不貪”這個品質,胡姬便已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高明了。于給事側著頭想了想,忽然說道:“好姑娘,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件事?”“什么事?”胡姬疑惑的問。“查案。”“可我…不懂查案呀。”“不,你很聰明,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況且這樣做或許能救你哥哥,能救許許多多像你們一樣的人。你愿意嗎?”聽了這話,胡姬深深吸了口氣,然后點頭道:“好,我愿意。咱們要怎么做?”于給事思忖片刻后道:“第一步,須得找到那伙人的所在。除了知道他們在西邊,你還有什么線索嗎?”胡姬皺著眉沉思起來,半晌后忽然一拍腦袋:“對了,我哥哥曾說過,他們幾百人在一座云山里練過兵。我想能藏下這么多人的地方只有一個:北雁嶺。”于給事點頭道:“咱們便去那邊走一遭。”說罷兩人整理好東西。于給事擦了擦玉匕首,而胡姬在身上別了十幾把飛刀。他們有安排好孩子們,便并肩出發了。北雁嶺上雁南飛。每逢秋冬時節,成群的大雁總會在這里飛過,發出陣陣凄苦的鳴叫,讓聞者心碎。北雁嶺因此得名。胡姬頗懂得分辨蹤跡,居然從雜沓的腳印中找到一條小徑。兩人沿著這羊腸似的路向前行走許久,忽然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喝道:“站住!”于給事四下望去卻不見人影,胡姬捏了捏他的手臂,指向樹梢。只見一個人蹲在那上面,可你若不仔細瞧,肯定會以為他是樹木的一部分。“干什么的?”那人問道。胡姬仰起臉:“看清楚了,我和你們是一樣的,我來加入你們!”樹上的人無動于衷,依舊冷漠的問道:“干什么的?”同時舉起一把手弩。于給事靈機一動,上前道:“且慢。”然后從身上摸出窮奇鱗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哨兵收起武器,再次和樹融為一體。胡姬低聲問道:“你怎么知道這東西好使的?”于給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答道:“瞎猜的…”不過這窮奇鱗真的好像一張通行證,讓兩人暢通無阻。他們一路進入山嶺深處,只見一塊巨大的石碑仿佛城門般斜倒在路旁,上面刻滿天書似的小篆。它四周纏滿藤蘿,只有最下方一行黯淡的金字似乎在講述往日的榮光。于給事被石碑吸引,停下腳步仔仔細細的讀起來。胡姬在一旁問道:“你懂這種文字?”“嗯…”于給事點了點頭,目光仍不離碑文。半晌后他嘆了口氣:“我總算知道他們為何要選此處作為老巢了…”話音未落,一個人徐徐走來。他背后閃著神仙特有的寶光,面孔卻獰惡無比。于給事意識到這人也是個混血。那人望了望他倆,說道:“你們不屬于這里,為什么要來這兒?”胡姬上前一步,亮出窮奇鱗道:“我們有這個!”來者笑了笑:“窮奇鱗只會頒發給最優秀的勇士,你們有那么厲害嗎?”胡姬一驚,知道事情敗露,于是咬牙說道:“聽著,我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找回我哥哥而已。他只是個普通人,有沒有他對于你們的事業影響都不大。可若是放他回家,他可以照顧十幾個弟弟妹妹——都是和我們一樣的混血。你們…你們發發慈悲吧。”那人喉頭哽咽一下,問道:“十幾個混血的孩子?”胡姬點了點頭:“沒錯。”男人似乎被打動了,沉默片刻后問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胡姬大喜過望,脫口而出:“胡馬!你認識他嗎?”那人聽了一愣,忽然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厲害,甚至前仰后合。于給事悄悄拉住胡姬手臂,將她向后拽了拽。因為他注意到這個人用袍袖擋著嘴,服下了一顆丹藥。胡姬大惑不解,焦急的問道:“喂,你笑什么,他到底怎么了?你快說呀!”男人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兀自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對不起…胡馬是吧?別找了,就當他死了吧。”這消息對胡姬來說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她眼前一黑,顫聲道:“你…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什么叫當他死了?”那人一該之前小心翼翼的神情,大聲道:“你哥哥胡馬已經決定為我們神圣的事業獻出生命。這是崇高的請求,首領已經答應了他。他身軀雖然會在烈焰中化為灰燼,精神卻能激勵我們奮勇斗爭。相信我吧,無論是虛偽的天庭還是冷酷的地獄,都會因我們的力量而顫抖。未來——是屬于混血人的!”他說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卻聽得于給事冷冷道:“放屁。”富有激情的演說戛然而止,男人惡狠狠的盯著于給事道:“好小子,有種再說一遍!”于給事輕蔑的哼了一聲道:“再說一百遍也是這話。從古至今,所謂犧牲須得出于自愿,哪兒有強逼著別人去送死的道理?那不是犧牲,而是謀殺!閣下把謀殺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不但虛偽而且惡心至極。我說你放屁,還是美化了不少呢!”男人本就血紅的瞳孔幾乎燃燒起來,他用近乎咆哮的聲音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不過是天庭的一條狗而已,怎敢如此囂張!”于給事卻不理他,反手拉住胡姬道:“咱們走吧,你哥哥沒事。他若真死了,這廝不會是這種反應的。我帶你去找他。”男人在他背后冷冷說道:“想走,只怕沒那么容易!”于給事卻是反應極快,他從剛才便做好準備了。只見他左手虛晃,右手掏出玉匕首,噌的一聲頂到男人脖頸上。他能看得出,此人大小算個頭目,擒住他定可以安然離開此地。可不料他剛一抓那人胸口,那人便軟綿綿的倒了下去。于給事一驚,問道:“喂,你怎么了?”再看那人,七竅流血,竟然已經死了。這時四下里想起雜沓的腳步,有人高呼:“兩個狗賊殺了祭司,別讓他們跑了!”兩人同時道一聲不好,順著原路便往回跑。可沒走幾步便聽得無數人洶洶而來。于是他們只能把心一橫,向著山嶺更深處逃去。老枝、枯藤四處生長,仿佛一張大網阻擋著兩人的腳步。他們的速度越來越慢。于給事攙著胡姬的胳膊道:“別…別停下來,快走…”胡姬卻嗬嗬的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驀然間兩人腳下一滑,齊齊摔倒。于給事伸手在地上一摸,不禁驚駭萬分。地下流淌著一種漆黑、粘稠的液體,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氣味。于給事一向博聞強識,立即反應過來,低聲道:“是火油!”他又想四周望去,不禁毛骨悚然。原來這里的“石頭”是一堆又一堆口袋,壘得如山丘般高,口袋里漏出的是細細的黑色粉末。不難猜到,此處是一座炸藥和火油堆成的山丘,只要見著半點火星,別說黑云肆,就是天庭也要被炸得粉碎。這時追兵叫囂著沖了過來。于給事靈機一動,摸出火鐮,卻拔掉火石,朝眾人擲去。有眼尖的人看見了這個顏色醒目的小物件,大喝道:“不好,有火種!”這些人日夜提心吊膽的守在此地,最害怕的便是一個火字,立即被嚇得靈魂出竅。還好有人手疾眼快,縱身躍起,抓住火鐮。可這樣一來整只隊伍卻亂了方寸。讓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溜走了。他們趁此機會轉過一處山坳,找了個角落躲藏起來。追兵的腳步在他們身邊經過,如同雷鳴一般。胡姬心跳得厲害,緊緊抓住于給事的手。追兵過去,四下悄無聲息。胡姬終于松了口氣,張嘴想要說些什么。然而于給事卻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又過半晌,只聽有人說道:“看來他們真的不在,走吧。”等他們走遠了,兩人從藏身處鉆出來,胡姬低聲道:“你簡直神了,怎么知道他們沒走的?”于給事道:“我有一個很會斷案子的朋友,這點本事都是他教我的。回去我便帶你見他。”此刻追兵已遠,兩人順著原路折回去居然毫無阻礙。他們片刻不敢停留,又乘船來到黑云肆渡口。再走一步便可以離開了,胡姬卻忽然變得有些猶豫。“你說,天庭的人會不會也把我當作怪物?”她不安的問道。于給事點了點頭,斬釘截鐵道:“當然會。”可說完他卻笑了笑:“但我永遠不會。”胡姬再無猶豫,緊握于給事的手走上前去。但見祥光萬道瑞彩千條,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羲和架著六龍拉動的戰車,劃出火紅的尾巴在蒼空馳騁。云霧間黃金為閣,白玉作樓,陣陣晨鐘敲響著。胡姬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景色,她早已激動得淚流滿面。“天吶,原來這世界如此美麗嗎?”于給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道:“無論天庭還是黑云肆,都只是這世界的一部分。當你看到這些景象的時候,也別忘了生活在陰溝里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