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打探情報的斥候及細作,長相越普通,就越安全。
穆長川接過令牌,放入夾衣中,隨后仔細打量眼前這個農夫模樣的校尉,暗暗稱奇。
“我還以為你們已回梁國。”穆長川笑道,自滕國占領靜安以來,龍登云對靜安城進行數次清洗。
許多梁國細作被挖出、梟首,活下來的細作要么逃回梁境,要么躲入山林之中,孫榮能活下來,且不挪窩可見他能耐不小。
穆長川的話使得孫榮臉色變得灰暗起來,他長嘆口氣,對穆長川拱拱手,緩緩道:“大人,靜安鷹衛,于梁國內已無軍籍,回去遲早得餓死。”
梁國百姓以籍分類,籍分五等,籍類世襲。
皇族最高為一等,有爵位的勛貴為二等,無爵位的士族及大臣為三等,軍籍、普通百姓及商賈為四等、罪臣及除籍者最末。
五等籍在梁國境內任你本事再大,亦與牲畜無異。鷹衛人員被梁太祖除籍,為最低等。
歷代康國公,不忍部下餓死荒野,世代花巨資養活他們。是故鷹衛只認統領,不識梁帝。
孫榮他們在靜安多年,好歹還有些門路能活命,若回梁國單單是來歷這一關,他們就過不去。
“既然沒走,就留下吧。你將人數統計一下,然后送往城主府,我給你們注軍籍。”若在以往穆長川是做不得這份主的,但如今常琉璃為靜安城守備將軍,為他們入籍不是難事。
孫榮見穆長川要給他們重新入籍,入的還是滕國軍籍。
他一時控制不住情緒,雙目發紅,嘴角抽搐,單腿下跪,顫抖道:“屬下代靜安城百余名老卒,謝大人再造之恩。”
穆長川起身,踏前兩步,扶起孫榮,輕聲道:“我與鷹衛本為一體,何談謝字。”
聽完穆長川寬慰的話語,孫榮擦去淚水,很快又恢復往日,古波不經的面容。
“今日我還要到靜安成四處逛逛,你遣一名熟路的給我引路。”見孫榮這快就恢復好情緒,穆長川著實欣慰。
“大人,屬下愿引路!”孫榮拱手正聲道 有孫榮帶路,自是最好的,穆長川點點頭,扭頭對尚在吃菜的譚未,笑道:“走吧,時候已不早。”
譚未點點頭,取出錦帕,擦去嘴角油漬,提起寶劍就欲起身。
“大人稍后,我且去備下馬車。”孫榮笑著阻止道,他來時,已問過店小二,確認穆長川只帶個隨從來,連馬都沒騎。
“我聽說靜安城不大呀,用得上馬車嗎?”穆長川訝道 孫榮笑笑,拱手回稟:“大人,靜安面積是不大,可再往前路皆曲折,走下來所耗時間也頗多。”
穆長川自然是相信常駐此地的孫榮,點點頭,以示同意。
見穆長川同意,孫榮二話不說,轉身便下樓,準備馬車去。
靜安城的路,確如孫容所講,路途蜿蜒曲折。
越過主城區,路變得難行起來,到處是大小坑洞,馬車走在上面,搖搖晃晃,吱呀聲響個不停,穆長川感覺心煩,時常有棄車的沖動。
“看來下次還是騎馬來的好!”穆長川嘀咕道。可能感覺到馬車顛簸的厲害,孫榮又將速度降低,如此穆長川才略感好受些。
行過一路,往來的行人不少,也有許多富家的馬車與穆長川他們擦肩而過。
“孫榮,還有多久才能到洪江邊?”穆長川掀開車簾,探出頭問道。
孫榮扭過頭,笑道:“大人,快了,將這段爛路過去,再有半個時辰就到。”
如孫榮所言,一刻鐘后,馬車晃動的幅度就小很多,看來爛路已過去了。
繼續行有半個時辰,行人越來越少,在一處岔口,孫榮趕著馬車往東走,走上小道,道邊雜草叢生,車輪印格外稀少,循著小道,再繞過兩個彎,穆長川就看到久違的洪江。
“大人,這里就是洪江西岸了。”孫榮指著右邊,滔滔江水,扭頭對穆長川笑道 這處的洪江江面窄小,水急浪高,數只水鳥只能貼著水面捕食。
“難怪百湖城幾乎年年鬧水災。”穆長川選在西岸南邊一處高地,下馬車駐足,譚未在他右側,孫榮在背后,江風拂面,穆長川鬢發橫展,黑袍“啪啪”作響。
洪江于此處拐彎,變窄,上游的百湖城便會囤積大量江水,一旦遇到梅雨,百湖城再怎么護堤也是枉然。
“孫榮,連接東西兩城的浮橋在何處?”穆長川極目瞭望,確實沒有見到浮橋,扭頭便詢問背后的孫榮道。
孫榮拱手稟道:“大人,浮橋在北面那里,受山勢阻隔,我們這里看不到。”
見這兒無法看到浮橋,穆長川昂頭看觀天,天空雖有烏云,光線卻很足,午時應該還沒過。
“走,我們去浮橋那里!”穆長川撂下話,提劍就竄進馬車。譚未與孫榮也先后上馬車,二人分坐兩側。
“駕!”孫榮揮起馬鞭,對拉車之馬,輕抽一下,馬車緩緩走動。穆長川坐在車內,探出頭四處觀望,江邊的禿山上只有寥寥十數棵樹。禿山很多地方都已塌陷,陷坑中污水泛著惡臭,想是里面埋有死尸。
馬車上去官路,車又晃動起來。“這路…哎!”馬車里的穆長川頗為無奈。
馬車走過一節官道,就從岔路,繼續北上。
由于岔路行人及馬車走得少,其路況反而強于官道。
孫榮開始加重馬鞭的力度,馬車小跑起來,速度越來越快。
大半個時辰過去,穆長川終于能遠遠的看到浮橋,浮橋兩端人頭攢動穆長川舉目望去,數十名滕國甲士,持兵戈,立在浮橋入口,仔細盤查過橋之人。
“不用急!”
見孫榮揮舞馬鞭的速度越來越快,穆長川輕聲提醒道。
孫榮道聲遵令,便將揮鞭速度降下來。
再有半柱香,馬車停在浮橋入口,約三十丈遠處。
孫榮下去,架好下馬凳,穆長川竄身就從馬車里出來。
“這橋不小啊!”穆長川見到眼前的能行并行三輛馬車的浮橋,訝道。穆長川提劍,往浮橋走去。
入口處,諸多待過橋百姓,依著甲士的命令,將包裹,雨傘,魚簍紛紛揭開給甲士檢查。
甲士的吆喝聲,隨著穆長川距離的拉近,此起披伏不絕于耳。
“站住!”
離入口距離只有十丈時,一聲斥喝阻攔住穆長川步伐。
他扭頭一看,一名身穿烏色輕甲,頭頂皮盔的百夫長領著兩名甲士向穆長川走來。
還沒等百夫長近身,譚未就踏前幾步,將他攔下,并從腰間解下幕賓腰牌扔給百夫長。
譚未的腰牌是穆長川他們在景王府當差時,常琉璃給辦的。
百夫長接過腰牌一看,上寫著“景王府上卿”。再辨認下真偽,百夫長便恭敬的將腰牌還給譚未,然后領著甲士又退回去。
打發走百夫長,穆長川帶著譚未與孫榮,往浮橋上走去。百夫長趕緊將等待上橋的百姓驅開,騰出條路來。
“小頭,那幾人是何人啊,你怎如此畏懼?”待穆長川三人走過后,一名十夫長走過來,輕聲詢問百夫長。
“那提白劍的冷臉是景王府上卿,那提烏劍的地位應該還高。”百夫長回憶起剛才場景,輕聲回道 “還高?那不就是世子,還有王爺嗎?可世子我見過啊,不是這模樣。”十夫長撓撓頭,疑惑不已。
“世子應該不是,卻很有可能是郡馬爺!”百夫長見多識廣,景王府里高過上卿的男子,除去王爺與世子,便只有郡馬爺啦。
百夫長的話,讓十夫長釋然,他想想也是,如今郡主鎮守靜安城,郡馬爺當然也會一起來。
“好好干活,不要多事!”百夫長低聲命令道,言語中伴有顫抖之音。
“諾!”
浮橋上的穆長川,并不知百夫長的心思,他正彎腰仔細觀察,浮橋的結構。
“若是當年赤壁之戰,有這樣的浮橋,歷史怕是要改寫。”穆長川嘟囔道。
這座浮橋長約兩百丈,木板之上鋪滿細石,浮橋兩邊各有三根做工粗糙的三指寬鉸鏈,數十個立木將鉸鏈支起,浮橋底部并排有千余個水桶粗細的圓木,圓木兩兩相接。
“大人!赤壁之戰是在哪打的,屬下未聽過呀?”孫榮迷惑的看著穆長川。
“赤壁之戰…很早以前,我在王府典籍中看到的,知道的人不多。”
“哦!原來如此。”
“孫榮,當年梁軍敗退時,可曾破壞過此橋?”穆長川側臉詢問孫榮道,歷史中一般敗退的一方,都會破壞諸如橋梁,渡船等,以阻敵軍追擊。
孫榮仔細回憶一番,才緩緩回道:“梁軍退去時,走的匆忙,加之許多百姓也逃亡,故沒有機會破壞浮橋。”
“大人,您是擔心日后,梁國會遣人來破壞浮橋?”孫榮試問道。
“是有這方面的擔憂。”穆長川蹲下身,撥開細石,露出黑黃的底木。若用油火來燒,細石根本無法阻燃。
“大人,橋兩側多有甲士把守,一般人是很難接近浮橋的。”譚未插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