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金陵城里起大風,卷起千堆落葉,壯麗無比,大約卯時時分,狀元街上出現了很大一批衙役差人幫閑,將江南貢院至夫子廟周圍全都張燈結彩。
這一日,客棧內的學子書生紛紛換上簇新的生員服,換上最為虔誠的表情,向著夫子廟的方向跪拜焚香。
客棧大堂一個靠窗的桌上,杜若也換了一身生員服,坐在桌上喝著米粥吃著小菜,與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面色平靜,神態自若,吃得很香。
客棧大堂此時坐滿了學子生員,所有人都時不時的看向門口,眼睛也都是紅紅的,如餓狼一樣。
這一日是鄉試放榜的日子。
鄉試不同于童生試人那么多,鄉試放榜按照慣例都是由衙役差役先行到客棧等學子落腳的地方報喜,向所有新中舉人報喜完畢之后,才會在貢院前張貼完整的榜單。
也不用擔心差役找不到路,所有生員在考試前都把自己的暫住信息、籍貫等等提前登記到衙門了。
“報喜差役出動了!”
大約剛至辰時,就聽到外面一聲激動的呼喊。
然后客棧大堂內的所有人都激動的往門外探頭,都可以稱得上一聲望眼欲穿了,如果是一些普通人或者向往才子佳人的大家閨秀,看到如今這些讀書人的模樣,恐怕都不敢相信。
杜若倒是能夠理解,每一個讀書人都幻想著自己能高中舉人。
一朝身為舉人,那就大大的不同了。
那是另一個世界,名字叫做權力。
舉人,和秀才不一樣,舉人已經意味著半只腳踏進了官場,即便是考不上進士,也是有望成為官的,而不是吏,從此之后魚躍龍門!
時間仿佛變的很慢。
大堂內的眾位生員左等右等,感覺等了上萬年,卻還未聽見任何喜報聲。
終于“鄉試捷報!賀......”
大堂的眾人迫不及待的看向門口,甚至還有人離開桌椅往門口飛奔而去。
然而眾人只看到一位衙役手持紅卷從客棧門口呼嘯而過,往別的客棧走去了。
“唉......”客棧內響起了一陣嘆息聲。
當眾人的嘆息尚未完全離開嘴唇的時候,又是一聲清晰響亮的報喜聲傳來,直奔客棧大堂而來。
很快,狀元街各處都轟動了起來,已經有好幾個舉人出現了,不過,也隨著一處轟動,也就很多人黯然,因為只有二十個名額,每出現一個就意味著少了一個。
而杜若所在的這家客棧里,卻是一直沒出現一個舉人,倒是有不少考中了副榜,不過,這副榜意義不大,也就是獲得了明年參加鄉試的機會,而若是沒中的,就要等三年之后才可以考。
不過,副榜也不弱,值得開心的是,中了副榜的人,很有可能入書院就讀,將來中舉的機會更大了幾分。
就在杜若都等得隱隱有些著急的時候,一陣噠噠的清脆馬蹄聲,敲碎了他苦等的心扉。
只見門口兩匹健馬嘶鳴停在了客棧門口,兩位衙役翻身下馬,口中高喊著鄉試捷報,直奔客棧而來。
“鄉試捷報,恭喜鳳陽府杜山姜杜老爺高中鄉試第七名。”
客棧里頓時響起了一陣轟動,很多人都大聲嚷了起來,特別是這客棧里就沒有人不認識杜若,見到杜若中舉,很多人都恭賀了起來,當然這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心,誰也說不準。
不過,大秦的讀書人,一向都是最為有骨氣也是最有心胸的,加上本來這舉人就難考,名額太少,其實很多人都是沒什么打算的,心里落差倒也還不是很大。
再加上杜山姜杜一腳的名頭,在這狀元街還是挺亮的,不但在府衙殺人,更是跟著鶴山書院的學子仗劍走金陵,后來又只身殺連環殺人兇徒陳月,這一份兇名在這里,也沒幾個人敢觸霉頭。
杜若對于恭賀的學子都一一還禮,心里也是起了波瀾,很是高興,這第七名的成績,倒是不算驚喜,也不算失望。
只是有幾分小瞧了天下人的慚愧。
若是之前沒有陳月那連續殺人事件,他的名次定然都排到了十幾名去了,這與當初他出蜀中時的意氣風發完全不一樣。
不得不承認,小覷天下英雄了。
杜若很豪爽的給了兩位報喜差人一些銀兩,然后坐下靜靜地等待著。
不過,很遺憾的是,這一家客棧里的眾多學子似乎都有些流年不利,除了杜若中了舉人之外,居然只有三個中了副榜,其他人,全都落冷。
“發榜了,發榜了。”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客棧外傳來一聲聲興奮的叫喊,然后客棧內的生員又升起希望來,差役報喜也不一定全都及時送到啊,可能我的還沒來得及呢,有個副榜也不錯啊,所有生員爭先恐后的往客棧外涌去。
“走走走,看看去。”
一眾人都開始出去,有人大聲喊道:“杜兄,你可是高中了,不去讓大家見識見識可不對啊!”
“對啊,杜兄,一起前去啊!”
杜若微微一笑,他當然要去,肯定要去,畢竟,他可是與凌蕭蕭還有賭約在身,不去怎么行。
只是,杜若卻擺了擺手,道:“各位兄臺且先去,在下…還在等人!”
杜若一直都緊緊的盯著門外,從他收到捷報開始,他就一直望著門外,只是,貢院都已經放榜了,他等的人,似乎還沒有來!
他現在,心里自然是喜悅的,
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的喜悅,無法表露出來,
他挺想跟人分享,
但是,那個人似乎失約…
“來了!”
杜若平淡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儒雅的微笑,有多儒雅呢,就是仿佛這深秋寒冷里,出現了一縷夏日的陽光,一如…
一如門前那一抹火紅色!
“我來晚了,本來是很早就來的,結果剛出門,衙門里突然急召,害得我穿著這一身就去衙門了,可丟人了,連知府大人都偷笑了好幾回!”
火紅色長裙,仿佛那街邊火桑樹,一縷映照半邊天。一眼望去,仿佛火光閃爍在眼眸里,帶著水霧,睫毛很長,輕輕顫動。
杜若站起來,喃喃說道:“好看!”
薛紅衣輕輕提起長裙,走到杜若面前,拿起桌上的茶壺,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將茶壺往桌子上一砸,惡狠狠說道:“臭小子,你跟我嘴貧是不是?”
杜若看了看已經已經陷進了桌子里的茶壺,急忙舉手告饒道:“冤枉,絕無此意!”
“哼,諒你也不敢!”薛紅衣說道:“剛剛我已經得到消息了,你中了第七名,恭喜你了,從此之后,可就是舉人老爺了!”
一邊說著,薛紅衣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說道:“來得匆忙,沒準備禮物,剛剛在街口隨手買的,送給你了,意思意思,地攤貨,你要不要?”
杜若看著薛紅衣手里的玉佩,有些楞楞出神。
“嫌棄就算了…”
只不過,薛紅衣話沒說完,杜若就伸手搶了過去,塞進懷里,說道:“怎么不要,地攤貨就不是玉佩了,好歹也值兩三錢銀子不是!”
薛紅衣撇了撇嘴,看了看杜若身后,疑惑道:“咦,你那幾個護衛呢,怎么不在?這么重要的時候,跑哪去了?”
杜若隨口道:“我安排他們做別的事情去了。”
薛紅衣微微一愣,然后就沒有追問了,杜若沒有明說,但她大概是明白,肯定是為了奕劍門和姑蘇南宮今日的談判。
“走吧,去看榜,今天我來當你的護衛,免得待會兒被人榜下捉婿了,不過,你有沒有成親的打算,要是有,我就不阻攔了,成全你一段姻緣!”薛紅衣調侃道。
杜若走在薛紅衣身旁,微微側臉看了看薛紅衣,然后走出客棧門,搖了搖頭,說道:“那還是麻煩紅衣你保護我了,不過,這榜下捉婿,也應該捉解元才對,捉我干嘛?”
薛紅衣笑了笑,說道:“這就是你不懂了,所有人都盯著解元,可解元只有一個,而且,中舉的人中,像你這樣年輕又長得好看的可不多見,所以,你可要做好準備,你這樣的才是最搶手的。”
杜若輕笑,這他倒是知道,雖然一同鄉試的年輕人的確挺多,可上了年紀,早已經成家立業的更多,能夠中舉的,更多的其實也是功底深厚的老學子。
“那你可要把我看緊了,要是真被人搶走就麻煩了。”
薛紅衣捂嘴輕笑道:“什么麻煩啊,敢來這里捉婿的人家可都不簡單,說不定你還能找到一個厲害的岳丈,從此以后平步青云,說不得還能得到一個美嬌妻呢!”
杜若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薛紅衣笑吟吟的拍了拍杜若的肩膀,悄聲道:“要不,這樣,蘇州這些大戶人家我都很了解,要是有合適的,我就放水讓他們把你捉去,你放心,一定是家里小姐特別漂亮的,你絕對不吃虧。”
杜若微微側臉看了薛紅衣一眼,摸了摸鼻子,說道:“可是,我似乎并不喜歡特別漂亮的,而且…”
“而且什么?”薛紅衣問道。
“而且,我似乎已經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