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至,大雨連綿里,遠處長峰上呈墨藍色。繼而,水霧昏昏沉沉,微微泛起,似一層濃厚而又輕盈的乳白細紗以重山為底,山中梧桐鎮一座座吊腳樓,一排排層列有致的民宅在這朦朧中,如一幅筆墨清爽、疏密有致的山水畫。大雨里景芝便是一筆一勾勒出青山綠水,幾點花瓣隨風蕩粉,重疊高山,綿綿不絕,跌宕起伏。
長街之上,一行人撐著傘緩緩離去。
胡老先生和平老先生并肩而行,腳下微微濺起水珠,四散開去,落雨吹風,有些沉寂,不知何時,胡老先生嘆了口氣,開口道:“幫主,變了,聚義幫也要變了!”
平老先生微微一笑,道:“這不正是我們想看到的嗎?這幾年來,我們一群老骨頭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著幫主哪一日會突然離去,眼看著科考將至,今日這一番變化,我等也可放心了。”
“唉,”胡老先生捋了捋胡子,說道:“只是,幫主有潛龍之姿,可這梧桐鎮的水還是淺了些,我總覺得他似乎已經有些厭倦了。”
“是啊,”平老先生也輕嘆道:“幫主…這番舉動,心思已經遠了,老胡,你有沒有注意到,幫主今日和往日大不相同,他以前是漠不關心,而今日,卻是真的沒將所有人放在眼里,就像是…就像是在俯視著一切…”
胡老先生突然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說道:“我也發覺了,剛開始,我以為幫主是對聚義幫上心了,想要收回所有權力,畢竟,誰都知道,當初聚義幫雙雄,雖然陳柏仲走了,但更將陳百穿推到了巔峰,幫主要收攏權力,陳百穿的忠誠沒問題,可威信實在太高了。”
“我剛開始以為他是想打壓一下陳百穿,可后來我發覺不是這樣的,如果他只是想要打壓陳百穿,就更應該顧忌陳百穿的威信,可…他是真的不在乎啊,不只是不在乎陳百穿,是整個聚義幫上上下下他都完全沒放在眼里啊,就是以一種超然物外的姿態,卻偏偏沒人敢跳得太高!”
平老先生點頭,道:“他的眼界太高了,這梧桐鎮根本不在他眼中,他敲打我等這些老家伙,也非是他心胸狹隘,而是直接在下命令,他不愿意有人在他頭上指手畫腳…”
“轟隆”
天上響起一聲驚雷,閃電劃過。
天地亮光,一閃而過,
平老先生和胡老先生都停了下來,油紙傘上大雨傾傾,水花朵朵,兩人緩緩轉身,目光交錯,面面相覷。
“幫主要走了!”
大雨瓢潑,院里雨氣升騰,屋里茶香裊裊婷婷,杜若喜歡喝茶,但他并不喜歡那些名茶,就喜歡那些很便宜,山間野外隨處可見的苦蕎茶,風吹來時,雨霧漸濃,泡上一股清茶一杯清水,幾捉茶葉,便是潑茶香。
點點雨滴落在瓦片上,噼里啪啦不停清脆,杜若輕挽衣袖慢慢品了一口茶,手里握著一本書,這是一本專門指點科考的書,杜若一邊看,一邊取出筆做勾勒。
屋外有一個青年人背著刀走了進來,拿著斗笠蓑衣,放在桌上,拱手道:“幫主,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咱們什么時候出發?”
這青年身材很高挑卻很瘦,長相很普通,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黑,黑糊糊的臉像是抹了一層鍋灰一般,但是手臂卻很粗大,配上那高瘦的身體,沒來由讓人覺得爆發力很強。
杜若緩緩放下書,轉頭看向那個青年,問道:“黑頭,你說說,你的武功比之陳百穿如何?”
杜若對武功很有興趣,他在大秦志異錄上看到,有高人能夠一指斷江,或是咫尺天涯,有袖卷殘云,也有一言大道等等,不過,對于這些,他都只是當做看點傳說,更注重現實的武功。
黑頭本名叫什么,杜若不知道,只是知道大家都叫他黑頭,在聚義幫中,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手,而在這執法堂里,除卻陳百穿之外,他便是公認的最強。
黑頭有些局促,結結巴巴說道:“啟稟幫主,若是單打獨斗,我打不過陳百穿,因為他有一招叫做獅子回頭的刀法,據說是年輕時他們兄弟二人在外闖蕩收高人傳授的,這些年來,在梧桐鎮都沒人破得了那一招,但是,如果不是生死決戰,我能夠和他打個平手,而若是很多人火拼,我殺的人絕對比他多,因為我年輕一些,動作相對快一點,體力也要好一些。”
杜若點了點頭,他前世也是從底層靠著一把刀殺出來的,明白亂拳打死老師傅的說法,也知道有一個殺招的人在決斗時的優勢,不過,他還是有些詫異道:“可我聽說,習武之人,越久,功力越深厚,為何陳百穿還不如你?”
黑頭摸了摸腦袋,說道:“幫主,你說的是那些有內功心法的江湖大俠,的確是修為越深厚越厲害,可我們這些人哪里有什么內功心法,那都是那些大門派的不傳之秘,我們最多是會點普通的吸納之法,調解氣息罷了,強身健體都還不如練刀。”
“原來是這樣,”杜若說道:“那是不是真有傳說中那種武功強大的人,可以一人獨戰千軍萬馬,仗劍千里,劍過留痕的那種高人?
“有的有的,”黑頭很肯定道:“幫主,那種高人有的,我曾聽胡老先生說過,江湖上有一種人,已經超脫了凡俗,武功臻至化境,直通大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大道,但是胡老先生說那些人是先天境界的宗師,二十年前,匈奴大軍突然南下,我們秦國的李敬思大將軍就帶著十八個先天宗師鎮守玉門關,十八個人,硬生生在數萬匈奴大軍的圍城之下守了半個月。
“另外,我也經常聽來往商旅講一些江湖上的事,就說三個月前姑蘇城南宮家大小姐南宮琥珀就成為了先天宗師,一劍斬破數十艘大船,江河斷流三個時辰,并且以劍立誓,姑蘇城中宗師不得入,還有…”
“好了。”
杜若打斷了黑頭的話,他算是看出來了,黑頭這小子就是那種對江湖豪情充滿了向往的年輕人,對那些傳說之事滿是憧憬,說起那些說書先生的故事,那是一個滔滔不絕。
“這些事情,你也確定不了真假,不如你給我講講你看到過的高手,如何?”杜若笑吟吟說道。
黑頭黝黑的臉上出現一抹潮紅,知道自己剛剛講得有些太過于沉迷了,摸了摸后腦勺,說道:“我就沒見過這種高手,最多就是在水西縣城里看到過福威武館的常先生,我聽人說常先生是水西縣第一高手,我見到他一掌劈在一個石獅子上,留下了一個半寸的手印,其他的,水西縣里也幾個高手,有的用劍,有的用刀…但是,我雖然見過他們,但沒見他們出過手。”
黑頭說完,見杜若不言不語,有些緊張道:“對不起,幫主,我…我就只知道這么多了,您是讀書人,見多識廣,我…”
杜若微微一笑,說道:“沒事兒,已經足夠了,你很不錯,先下去通知兄弟們,準備動身了。”
“哦,好好,好的。”
黑頭急忙點頭跑了出去,輕輕將門給帶上。
房間里,杜若緩緩站起來,走到書桌旁,鋪開一張宣紙,取下一支毛筆,淺淺蘸墨,在那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了一句:
飽讀詩書十年寒窗,
仗劍江湖且行萬里!
——杜若,字山姜!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梧桐鎮的夜里,籠罩在雨夜朦朧之中,但是,梧桐鎮那風陵江碼頭上卻亮著濃濃燈火,近十艘大船林列在碼頭邊,波浪輕輕滾動,船身輕輕的拍打著岸。
每一艘船上都有嚴陣以待的聚義幫幫眾,或是正式成員,也或是外圍人員,但都是背靠聚義幫吃飯的人,他們都知道今天這一批貨很重要,這是以胡家商號為主的長遠商會的價值數萬兩銀子的糧食。
長遠商會的會長胡員外和聚義幫幫主關系很好,這是水西縣很多人都知道的,甚至說,聚義幫能夠有如今這般威勢,能夠有這么多的生意,很多門路都是靠著胡員外牽的線。
除了因為是胡員外的面子,值得聚義幫如此鄭重之外,更大的原因,是聚義幫這段時間一直再受到南山幫的打壓,已經出了好幾次問題了,這次長遠商會的糧食,容不得半點差錯,否則聚義幫的威嚴直接一落千丈,就算是以胡員外與幫主的關系,也架不住商會那邊的壓力,從此以后,聚義幫怕是再難得到長遠商會的生意。
一個長遠商會,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一個商會,更多的是一個風向標,水西縣本來就只有那么幾個商會,能夠得到一個商會支持,對于聚義幫來說,意義很是重大。
若是失去了長遠商會的合作,聚義幫的損失可就大了,甚至于說,連即將到期的貨運資格權都很難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