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空曠的山澗里的清泉流響一般,大堂中,變得針落可聞。
陳易身體微微一怔,緩緩的握住大刀,感受到來自鋼刀的冰涼,仿佛置身于寒冬臘月一般,粗糙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刀,是殺人的刀,
縱然陳易平日里廝殺也是一把好手,可當死亡的氣息降臨時,他還是抑制不住心底的驚恐,眼神里透露著惶恐,也掩蓋不了心里那一份對生命的渴求,望著負手的杜若,他眼神里保留著最后一絲期望。
但是,杜若背對著他,沒有任何動容,
一時間,他的最后希望在破滅,
心如死灰!
這一刻,大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冰涼,這股冰涼不是空穴來風,也不是來自這河風清冷,而是來自于那個平日里絕對儒雅溫和的幫主,
今日的幫主,實在和往日太多不一樣了。
陳易緩緩將刀架在脖子上,卻遲遲狠不下心。
冷風吹來,吹皺長袍,杜若卻巍然不動。
沒有人注意到,之前跪在地上的陳百穿不知道何時已經把插在身上的刀悄然取了出來,突然站起來,沖到陳易身體,一掌拍點陳易手上的刀,拉著陳易就往大堂外跑去。
這一幕,出現得太突然。
沒有人反應過來,更沒人想到重傷如此的陳百穿還會爆發出這樣的速度。
“幫主,對不起,小易是我大哥唯一的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沒了,事后,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我會以命抵命!”
陳百穿一邊跑,一邊大吼。
隨著他的身影,地上留下了一長串的血跡。
“追!”
大堂之中,執法堂的一個小統領最先反應過來,一聲大吼,帶著人就追了出去,這一聲大吼,也把堂中其他人驚醒了過來。
“幫主。”羅大胡子走到杜若身邊,開口。
杜若依舊負手站在大門前,面無表情,即便是發生這樣的突變,也絲毫沒有令他有任何絲毫的動容,風吹起了他耳邊的鬢發,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
就在羅大胡子準備繼續詢問的時候,突然聽到大堂外發出一陣哄鬧,一陣兵戈之聲突然響起。
“小易!”
最后傳來陳百穿一聲悲愴哀嚎。
這一聲哀嚎,凄厲異常,讓人動容。
羅大胡子等人都心頭一跳,神色之間不由得露出一絲惶恐,再望向杜若的時候,完全沒有了此前的輕浮,滿是敬畏和震驚。
杜若的神情還是沒有變化,風輕云淡緩緩轉身,慢慢走回去,坐到長椅上,慢條斯理的拿起狐貍皮蓋在腿上,輕輕的撫平。
不一會兒,大堂之外安靜了下來。
執法堂一個一直沒有出現的小統領走了進來,拱手執禮,道:“啟稟幫主,叛徒陳易已經授首,陳百穿也被活捉,請幫主示下!”
杜若微微抬頭,說道:“陳易…按幫規處理,至于陳百穿,先帶他下去療傷,控制起來,事后再說。”
“是。”
到了這時候,所有人都明白了,從陳易進入聚義幫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是不可能逃走的了,這聚義幫中,執法堂幫眾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別說受了傷的陳百穿,就算是巔峰時期的陳百穿,也不見得能夠從執法堂的圍攻之中殺出去。
只是,這一刻,大堂之中,幾位大統領和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者都從心底升起了一絲絲寒意,他們終于明白了,今天的幫主,是真的變了,這一次被襲殺,幫主是真的變了。
現在坐在上面,只言片語間就收了一條人命的幫主,是真正的聚義幫幫主,而不是以前那個為了還恩無可奈何的秀才,這是那個能夠在水西縣這幫會勢力混亂之中帶領聚義幫鎮守一方的幫主。
杜若不開口,誰也不敢再說話。
好半晌,一直到義字堂里的血跡被清掃干凈了,杜若才緩緩開口:“都別站著了,坐下吧,現在開始說點正事兒。”
待到所有人都坐下了之后,杜若又才開口,望向羅大胡子,問道:“老羅,今晚要出的那批貨,推后一個時辰。”
“啊?”
羅大胡子驚訝,卻又急忙拱手道:“是,我知道了。”
震驚過后,他明白,杜若沒有與他商量,是在命令,容不得他反對,也不敢反對。
杜若點了點頭,道:“你現在馬上去準備一些干草之類的東西,偽裝成要出的麻批貨,按照定好的時間,準時運送向碼頭,家伙事都藏好,今晚,給南山幫一份回禮。”
羅大胡子眉頭一挑,驚喜道:“幫主,您的意思是咱們用假貨騙南山幫的人,等他們來偷襲我們,然后我們也還他一個埋伏,把這個仇給報了?”
杜若微微點頭,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南山幫都敢來埋伏我,我不還它一份禮,也有些說不過去。”
“可是,”羅大胡子猶豫著說道:“幫主,要是南山幫的人不來,那我們豈不是白準備了?”
杜若搖了搖頭,道:“要是南山幫不來,倒是我高估鄧方舟那個老家伙了,我昏迷四天,鬧騰了三天,這么好的機會他都不會把握,那這南山幫也是真的廢了。”
“我聚義幫今年爭奪這碼頭貨運資格,最大的倚仗就是常年與我們合作的那幾個大商戶,而這一次運送的更是以胡家為首的幾個水西縣最大糧商的貨,如果南山幫抓住這個機會搗亂了這次合作,在這競標將到緊要關頭,無異于削弱了我聚義幫四成的實力,到時候,還如何爭得過他南山幫?”
“哦,”羅大胡子恍然大悟,道:“幫主你果然不愧是讀書人,腦子就是靈活,這些天故意鬧出這些事,讓咱們聚義幫上下焦頭爛額,是故意麻痹南山幫!”
“嘿嘿,幫主不愧是幫主,知道鄧方舟那老家伙膽子小,怕他不敢來,還故意給他加把火,到時候,咱們再來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狠狠出一口惡氣,我早就看那老小子不爽了!”
“行了,”杜若擺了擺手,說道:“現在馬上去準備,別給我搞砸了,另外,何協,你們暗風堂的人比較心細,你去負責給大胡子把關,別出什么紕漏了。”
“是,幫主。”
何協心中一喜,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今日幫主的氣勢太壓人了,恰恰那陳易又是他暗風堂的人,他還一直都在擔心幫主會不會責怪他,現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那,那幫主,我清風堂做什么呢?”
幾個堂口都有了明確任務,渡風堂負責引誘,暗風堂協助,而很少聚齊的執法堂今天也聚齊了,肯定是負責埋伏,四個堂口,就只有清風堂什么事都沒有,清風堂的大統領王三虎就坐不住了。
杜若看了看王三虎,很隨意道:“你們清風堂的任務就是到大青山給我堵住南山幫的退路。也沒太多想法,就是要讓南山幫的人有來無回而已!”
“我的東西,誰也不能碰!”
暮色時,一聲驚雷。
檐溝里緩緩滴落了第一顆水珠,砸在青苔石板上,瞬間分散成一粒粒小水珠其散開來,剎那間,瓦片上傳出一陣急促落雨聲,滴滴答答的水珠結成簾幕。
窗戶中縫隙里,微微有雨紛紛飄入,落在窗沿上,順著腐竹的窗欞緩緩落下,一滴一滴在地上濺出一個水窩,聲音有些空靈,聚義幫外,撐起了好幾把油紙傘。
杜若親自送著幾位老者出了門來。
大雨來得也突然,幾位老者都有隨從撐著傘,但是冷風襲來,還是有雨水飄落到了臉上,平老先生等人都清醒了不少,也知道杜若身體不好,要求杜若留步。
杜若也沒有強求,執禮道:“那,各位前輩就且慢行,這天黑路滑,要當心。”
“多謝幫主關心,”平老先生說道:“幫主請回吧,身體要緊,您可是身系整個聚義幫,容不得有閃失。”
杜若微微笑道:“有幾位前輩鎮守著,聚義幫不會出問題的。”
“不不不,幫主折煞我等了。”
幾位老者急忙回絕這話,私塾的胡老先生和平老先生對視了一眼,都嘆了口氣,看來今日,是必須得留下個準確的話了。
眼神交流了一下,胡老先生拱手道:“幫主,我等都是一把年紀了,本就無心于幫會事物,當初之所以入幫會,也是為了助幫主能夠盡快搭建起班子,如今,幫會上上下下都已經僅僅有條,還是讓我們幾個老家伙休息休息,享享清福吧!”
杜若皺了皺眉,說道:“胡老先生,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聚義幫可不能少了你們。”
在場幾位老者都是一把年紀了,人老成精這句話不是胡說,雖然杜若的話很好聽,可幾人還都是明白了過來,恐怕這一次遭遇埋伏,幫主的心思也變了,不再排斥幫會了,既如此,何須他們這群老骨頭指手畫腳。
幾位老者都笑吟吟的搖著頭。
“人老了,心力總是跟不上了,若是幫會有用得著,絕不推脫,但是,閑暇之時,還是該讓我們都輕松一點了,年輕人,才是幫會的主干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