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松脂火把燒得噼噼啪啪的響,火光搖晃不休,將映照的帳蓬上的人影照得一漲一縮,空間似乎都扭曲了一般。
聽鐵鯤突然質問陳海的居心,在旁邊伺侯陳海筑城構造圖的姚文瑾,卻是實實在在的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鐵鯤此時已經看穿他們的身份,愣怔的朝鐵鯤看過去,然而鐵鯤壓根就沒有在意他,一對銅鈴般似雷霆的眼瞳,緊緊盯著佝僂而坐、入夏還穿著獸皮短襖的陳海。
“鐵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我叔侄二人這些天來盡力輔佐鐵爺,有什么私心謀算讓鐵爺看穿不成?”陳海不慌不忙的抬起頭來,迎著鐵鯤想將人心都挖出來的銳利眼神,平淡的問道。
“瀚海諸部屢屢侵襲雍山、太微等地,雖說這是瀚海諸部的生存之道,但對于屢受侵襲、親族慘遭殺害,甚至就連自身都被擄奪到瀚海充當苦奴的燕州人而言,心里怎么可能不存痛恨?”鐵鯤壓著聲音說道,“雖然我解除你叔侄二人的苦役,你們心里或存感激,但你們將此等筑城秘法傳給我族,就不怕將來終就會威脅到燕州人族的頭上?”
“天機神侯當年憑由鐵爺將練兵實錄帶回瀚海,鐵爺當初為何沒有問一問天機神侯是否也心存叵測?”陳海平靜的問道。
“…”鐵鯤盯著眼前這個佝僂老人,心里的震驚卻怎么都無法平復,他以為這是他與陳海之間的天大秘密,倘若泄入第三人的耳中,這第三人的身份絕對非同小可,下意識抓住陳海看上去干癟的手腕,似乎他稍稍用些氣力,就能將這手腕捏成齏粉,此時叫他怎么不震驚,壓著聲音問道,“你到底是誰?”
“天機神侯派我潛入堯山,曾跟我說過,要是將這事說出來也都無法獲得鐵爺的信任,就讓我回天水去。天機神侯也曾說過,鐵爺有情有義,即便不信任我叔侄二人,也會放我們叔侄安全離開的。”陳海說道。
“…”鐵鯤仿佛雷殛一般一屁股坐獸皮椅上,愣怔了半晌,才稍稍回過神來,艱澀跟陳海說道,“鐵崖部受蒙兀部控制,我不得不在穆勒、穆圖帳前聽令,然而侵襲橫山、榆城嶺,并非我的本意,當時也無臉去見主人…”
姚文瑾見鐵鯤此時仍然喚陳海為主人,心里也暗暗震驚,不管鐵鯤是真情還是假意,都能看出陳海以往給鐵鯤的印象有多深刻,
“天機侯在橫山城時就猜到鐵爺在蠻王穆勒帳前為將,也知道鐵爺是身不由己,”陳海平靜的看著鐵鯤,鐵鯤也是有勃勃野心之人,此時還不是他真正揭開身份的時機,說道,“天機侯讓我叔侄二人潛入堯山,也曾說過來,待鐵爺及鐵崖部,能取蒙兀部而代之,到時候就不會再身不由己了,這也是我叔侄倆費盡心機助鐵爺的原因。”
“為什么,為什么?”鐵鯤喃喃自語道,當初陳海允許他將練兵實錄帶回瀚海,他就百思不解,此時更是想不透,陳海為何要讓曹文、曹瑾叔侄來助他、助鐵崖部崛起成為蒙兀部這樣的大族、強族。
“天機侯到底有怎樣的安排,我叔侄二人就不清楚了,鐵爺要是心存顧忌,覺得我叔侄二人無法信任,請許我叔侄二人就此告辭。”陳海站起來,拱手說道。
“曹公請留步,我不是懷疑曹公,也不敢懷疑主人,”鐵鯤挽住陳海的雙臂,又深深揖禮道,“鐵鯤在瀚海絕不會讓他人呼來喝去,請曹公助我…”
“…鐵爺言重了…”陳海站定,說道。
姚文瑾看到這一幕,也是瞠目結舌,他也知道陳海繼續輸助下去,鐵鯤及鐵崖部的其他首領,必然會懷疑他們的身份,卻也沒有想到陳海編造這樣的謊言,竟然就將鐵鯤徹底給騙住了。
姚文瑾又想,這不能怪鐵鯤不夠心細,以陳海此時的身份,誰會想到他會孤身進入瀚海,誰會想到他會在這小小的堯山之間糾纏?
“宗子,左都將派人來通知,要宗主明日就去檢點奴工!”這時候有人走近大帳稟告道。
“我知道了。”鐵鯤應道,又晃了晃頭,仿佛從夢境中掙扎出來一樣,帶著一陣恍惚,如醉酒般緩緩走出大帳。
陳海揭開帳子,抬頭遠望,此時上鉤弦月旁點綴的是星光點點,心中一陣嘆息,這星辰皆非實相,而是諸空間在此界的投影,卻是不知道哪一點星光,是地球在這一域的投影,又想此生重返地球或許已經無望,眼下只能先盡心守護好這座大地。
第二日一早,鐵崖部三萬族人先行,往堯山南麓緩緩進發;三萬奴隸差不多到午后才檢點出來,也在鐵崖部狼騎的押送下,往堯山南麓行去。
不比行動快速的狼騎,三萬奴隸從堯山西南繞行,兩百余里路足足走了三天,才到達猿跳峽的南面。
鐵鯤率部在猿跳峽南面的緩坡上扎營,防備敵軍隨時會突襲出來;由陳海和姚文瑾負責在鐵崖部大營的內側、猿跳峽的出口,先將匠師、匠工從人族奴隸里挑選出來,與鐵崖部的匠工組建匠工營,主持灰漿巖的開采、煅燒、研磨等事。
灰漿巖是堯山南麓極特殊的一種石料,煅煉研磨成粉,與粘土攪絆混合,干躁著堅如磚石,是性能極佳的一種筑城建造材料。
很可惜秦潼山附近沒有這種灰漿石,要不然他在榆城嶺筑城,就能方便得多。
猿跳峽新城很快就在猿跳峽的出口方位,將地基清理出來。
灰漿巖的開采、鍛燒也沒有難度,都是就地取材,又有鐵崖部族人及奴隸五六萬人可以用,僅用十數天時間,將猿跳峽徹底封住的那道城墻,就筑了有一米高。
這時候,鐵鯤終究是放心不下,從大營趕過來看城墻的建造進展。
十天能將城墻造得一米高,鐵鯤沒有什么不滿意,只要他能將敵軍拖延住大半個月,城墻修建了三四米高,就具備不弱的防御力,就能用來御敵,他更關心的還是城墻的強度,克烈部、拓跋部不擅攻城,那是相對于燕州宗閥勢力而言,但還是會造基本的攻城戰械。
鐵鯤特意指著身邊幾個精銳蠻兵,讓他們揮舞著鐵斧去試城墻的強度,然而幾個都有七八百斤氣力的蠻兵,狠狠的揮斧斬下去,精鐵鍛造的斧刃都砍變形了,卻只能在新筑的墻壁上留下了一道深不過半寸的淺淺斧印。
“好!”鐵鯤這時候才真正相信陳海所用的筑城之法,確實有過人之處。
這時候從猿跳峽深處傳來一陣嘈雜,鐵鯤蹙著眉頭,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過了一會兒,就見有數人渾身浴血的跑出來,看到鐵鯤在場,慌亂的跑過來張口結舌的稟告道:“山里有血魔出沒…”
“血魔?”
鐵鯤疑惑不解的看到陳海一眼。
率兵進駐猿跳峽外圍,鐵鯤就親自乘魔鷲搜索過猿跳峽附近的峰谷,還循照練兵實錄所授之法,將附近的地形都繪制成圖,并沒有反現有什么特別大的威脅存在,這才派數千族人、奴隸進去猿跳峽清理地形,誰知道沒過幾日,就出了狀況?
陳海也是眉頭深鎖,黑石汗王穆豪在隨扈的簇擁下,進入地宮時曾遇到在地宮里深埋數千年的血魔傀儡,但之后黑石汗王穆豪就觸發防御大陣,除了穆豪修為高深外,當時進入地宮的百余隨扈無一生存,也沒有血魔傀儡從地宮里跳出來,南麓猿跳峽怎么會有血魔傀儡出沒?
而且血魔傀儡,是沒有靈智的死物,數千年來也應該沒有誰能掌握這些血魔傀儡,應該是在觸發禁制之后,依賴體內殘存的本能行事,即便無意間從西麓的白鹿峽跑出來,沒有誰發現到,但怎么會跑到百余里外的南麓來獵食?
猿跳峽是兩端出入口狹窄,中間又有四五里寬的平壩型峽谷,幾條峽谷相連,南北有六七十里長,只要將猿跳峽清理出來,不僅到地宮的距離將縮短到三十里,而且峽谷里還能安置鐵崖部數萬族人跟數萬苦奴。
剛剛入初夏,猿跳峽內姹紫嫣紅,流蘇處處,間或有溪水潺潺,順著山澗由南向西緩緩流下,溪水清澈,其中悠然躍動的各色小魚隨處可見。
鐵鯤和陳海在扈衛的簇擁下,從清理出來的狹仄小道往猿跳峽里走去。
沿途都有鐵崖部的族人跟奴工在整理地形,準備用來耕種或建造居住點,但這時候也都被猿跳峽深處突發的情況嚇住了,都停下手里的事,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不知道血魔到底是何等的兇靈妖獸。
鐵鯤與陳海在深峽繞走了四五十里,才有濃烈的血腥味傳出來,這時候他們爬過一道數十米高的矮石嶺,扒開眼前藤草,卻見如修羅地域般的景象展現在眾人眼前。
方圓數百步之內,殘肢斷臂遍布其中,仔細看去,竟然沒有一具完整的尸體。
這正是鐵鯤派到堯山深處搜索的一隊精銳斥侯,誰能想象他們數十人,竟然全然沒有抵抗之力的被屠殺于此,僅有數人逃出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