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柄長劍,卻好似有一偉岸男子凌于空中。
“靈真后輩,你因何故喚我出山?”
趙莼上拜道:“弟子奉掌門之命,取歸殺劍回宗。”
那聲音驟然停下,久久才言:“崆絕那小子,當年遷宗留我在此,想的是還有回來之機,如今,卻是要徹底離去了么?”
崆絕道人,正是當年帶領靈真遷宗幽谷時,后執掌靈真的第三代掌門。在此聲音口中,卻成了“那小子”,不過也不奇怪,斷一道人的佩劍,距今怕是有兩千余年了,千年前的人物,在他眼中,確也年輕。
“我問你,此是什么時候,門中掌門為何人,因何要帶我去幽谷?”
趙莼注意到,他仍是以“去”來形容幽谷,想必對松山,還是頗為眷念的,于是答道:“距遷宗幽谷,已過去近千年,如今乃是第六代掌門途生道人執掌宗門。現掌門有性命之虞,恐壬陽教趁機生事,故特遣弟子前來,取回宗門靈劍。”
“昔日便是它壬陽,截斷靈真氣運,殺上山門來,如今竟是狼子野心未改,硬要吞下靈真這塊肉么!”聞得此話,長劍狂怒不止,劍身震顫,連同松山也隨之顫抖。
片刻后,它收去威勢,落于趙莼身前:“靈真后輩,我為歸殺劍劍靈,亦以此為名,你速速帶我回宗,途中將近來宗門之事講與我聽!”
趙莼道一聲:“得罪了,歸殺前輩。”便握住劍柄,喚出煙舟符箓,立時折返靈真!
此時,靈真派中,亦是一片風雨欲來之勢…
“師兄!掌門喚那秋剪影前去了,你怎的不去爭上一爭?”葛行朝來回踱步,時時嘆氣,向著李漱不解而問。
李漱卻是安坐于椅上,抬眼道:“行朝,我問你,這些年,我為何要與她相爭?”
“自是不讓長老議事成為她的一言堂,不讓你我被排擠至邊緣,成個空有名分,而無實權的假長老!”葛行朝疾步回來,坐在李漱身旁,“往后她成了掌門,還有咱們師兄弟什么事?”
“她若不是掌門,誰當是?你我,還是那不問事的吳運章?”
此話問得葛行朝啞口無言,悶悶坐于椅上。
李漱輕拍他的肩膀:“當年師尊仙逝,定下師兄為掌門,你我可有不服?”
“自然沒有,掌門師兄天資過人,甚于你我,又以長老身份,代行掌門之責許久,門中上下均是敬服于他…”葛行朝只是性格莽直,卻并非愚蠢,此話一出,頓時回過味兒來,天資過人,代行掌門之責,這不正是如今的秋剪影?
“我再問你,秋剪影當了掌門,會殺你我否?”
“她怎么敢!”葛行朝篤定道。
李漱便又問:“那壬陽教攻進來,會殺你我否?”
葛行朝久久無言,聽李漱道:“其實你心中也清楚,只是這么多年隨我一道,爭慣了。”
“然而再怎么糊涂,也要明白,什么該,什么不該…”
李漱年輕時桀驁,除卻師兄途生道人與師長的話,誰都不認。但其并非貪欲遮眼之輩,大敵當前,他與秋剪影,誰更合適成就分玄,幾乎是顯而易見的結果。他雖有所不甘,卻也能按下心思,拱手讓出機會。
宗門,這個捆縛了師兄幾乎一生的枷鎖,如今也牢牢套在他身上。
“我們,誰都沒能逃過。”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聲音漸漸傳入葛行朝耳朵:“此后師兄弟三人,也只剩下你我,穩重些吧。”
葛行朝頹然于座,低聲道:“可是,我總覺得,她和掌門師兄不一樣。”
上嚴殿外,鄭辰清滿面凝重,站于秋剪影身后。
他雖是掌門之徒,然而因途生道人壽數將近,時常需閉入關中,不見外人,故而常常是秋剪影授他功法,說是師姐,其實算得上半個師尊。
“如今壬陽教來勢洶洶,宗門已是陷入極危之中了。”
秋剪影仿若沒聽見此話般,怔怔而立。
許久,才聽她道:“你可知師尊今年多少歲了?”
“算上今年,不過一百二十整。”她此問,并不為鄭辰清所設,仿佛是為自己而設。
“師尊從凝元巔峰,強行破入分玄,折壽兩百。便是折壽后,壽數流失數倍快于旁人,也不會十年就要坐化。從接下掌門那一刻起,師尊就沒出過上嚴殿,這鐵桶一般的護宗大陣,誰會知曉是由他以生機而續的呢…”
鄭辰清又驚又悲,不知如何回話。
而秋剪影,也無要他回應的意思,只是自顧自道:“如若他不是掌門,必然是南域縱橫風云的天才。宗門,真就如此重要嗎?”
“師姐!”鄭辰清見其目光無神,似是入得魔障,忙要出聲。
秋剪影步入殿中,目光堅定,忽地頓足道:“從他關上殿門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過自己,此生,絕不要如他一般,可憐又愚蠢。”
說罷,大步向內行去,留得臉色大變的鄭辰清,細思她此話何意。
內殿內,途生道人盤坐于仙鶴環繞之處,秋剪影神色肅然,知這是護宗大陣陣眼,十年前上代掌門壽盡于此后,算上今日,已是吞去兩位分玄的性命了。
“丫頭…”
他已經太老了,秋剪影記憶中清朗如風的年輕道人,唯有一雙眼睛,還與面前的老叟相似。
“為父…很愧疚…”途生道人直不起腰來,只好偏著頭看她,“很愧疚讓你年紀輕輕,步上師尊與我的后塵,你莫傷心,為父尋了辦法,絕計不會讓你如父親一般…”
秋剪影扶住他形銷骨立的身軀,默默無言。
自十年前,兩人漸行漸遠,已經許久未曾說話知心話語了。
途生道人知曉自己燈盡油枯,不愿讓秋剪影如他一般,折壽而入分玄,便向那尊者尋來靈氣灌頂的秘法,放棄輪回轉世,以魂飛魄散為代價,換一位壽數不損的分玄。
周身真元盡數向秋剪影渡去,他已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不斷道:“莫傷心…莫傷心…”
聲音漸漸輕微,連身軀也逐漸消散,成為一道虛影。
秋剪影凝視那道虛影,久久未應,取出一株幽紫花枝來,正是紫羅瓊枝。
途生道人見狀,先是欣慰,又突然大驚,后目露沉沉悲痛,虛影消散之際,唯留下一句:“莫要…一錯再錯。”
驟然間,幽谷之上,一道碧藍光華,縱分天地,其上紋路遍布,化出各類生靈。
鄭辰清心中大定,一時放下疑慮,向出得殿外的秋剪影道:“賀喜師姐分得回轉生靈寶光,入無上分玄!”
然而秋剪影面上,卻是半點喜色也無,淡淡道:“不必賀我,該擔心你自己才是。”
大手一壓,頓叫鄭辰清筋骨皆斷,血濺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