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明教、楊天勝。”
細雨之中的桂林山水,好似水墨丹青,遠淡近濃、天水一色。
一襲寬大火紅袍服的楊天勝,腳踏一葉竹筏立于漓江之上,淡笑著遙向李青抱拳行禮,身后八劍懸浮,火紅劍氣縱橫,若烈焰照大江:“請李道長不吝指教。”
鵝卵石江灘上,不修邊幅的李青穿著一身布滿污跡的麻布白衣,邋里邋遢中又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平和之感,他摘下竹笠,毫不掩飾驚訝之意的遠遠打量那八口明滅不定的寶劍,有些遺憾的搖頭:“你來得早了些。”
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楊天勝聽懂了,嘴角的笑意慢慢多出了幾分凌厲的鋒芒:“我知,可楊某若不來,李道長問劍南方,難免名不副實。”
李青認真的想了想,笑著執劍遙遙還禮:“謝楊堂主成全。”
楊天勝一伸手:“請。”
李青:“楊堂主先請。”
楊天勝:“楊某劍式迅猛,李道長當心了。”
李青:“咱們務必點到為止,無論誰勝誰負,都不要傷了和氣。”
楊天勝笑道:“這是當然!”
話音落,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后八劍化作八道虹光平貼著江面略向李青。
李青拔劍,一口樸實無華的龍泉劍化作一道似慢實快的寒光,以上精妙到毫厘的劍術在方寸之間一一挑飛八口劍氣磅礴的火紅寶劍。
楊天勝伸出右手,隔空一抓朝天一揮,八口倒飛而回的寶劍頓時在江面之上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沖上半空。
而后,楊天勝右手猛然往下一壓,霎時間,八口寶劍仿佛隕星天降,齊刷刷的簌簌朝石灘上的李青墜落。
李青躍起,長劍朝天畫圈,攪碎火紅劍氣的同時,順手破開八劍之間的內在聯系,然后舞劍擦身而過,遙遙揮向楊天勝,一股的無形的劍氣便引導著七零八落的八劍,飛向楊天勝。
楊天勝縱身掠起,大袖一掃、八劍歸位,雙手劍指不斷向李青點去,一身雄厚真氣化作洶涌劍氣,接連不斷的隔空刺向李青。
李青揮劍疾舞、翩若游龍,揮灑出道道凜冽劍氣,一邊閃避楊天勝的劍氣,一邊還擊。
“嘭、嘭、嘭…”
二人順江游走,劍氣宛若箭雨在二人之間擦肩而過,不斷傾瀉在石灘與江面之上,炸開一道道數米高的煙塵與浪花。
楊天勝劍氣剛猛暴烈,劍招越打越快、氣勢越打越強,招招寸步不讓的針鋒相對。
李青劍氣剛柔并濟、攻守兼備,宛若風中落葉般游刃有余的穿梭于漫天劍氣之中。
乍一看,二人竟似旗鼓相當、難分伯仲!
石灘后方的山林之中,追隨李青游走各地問劍江湖的百十好事者,屏息凝氣死死的盯著江面上的二人移動,唯恐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們隨著李青一路南下,已經接連挑戰過南方武林近十位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其中有五毒教堂主、白蓮教天王,以及現任五毒教教主閻守禁。
這一戰,并不是最兇險的一戰,也不是最氣勢磅礴的一戰。
但絕對是最精彩的一戰!
尤其是對好事者之中的諸多劍客而言,此一戰讓他們均心生“劍還能這么使”的大開眼界之感。
鴉雀無聲中,忽然有人開口道:“楊天勝的劍法,已經超出燕不凡一大截了吧?”
“樓外樓怕是又要更榜了…”
“烈陽劍主,聞名不如見面!”
有人接口、有人贊嘆,唯獨無人猜測江面上交手那二人誰勝誰負。
眾所周知,李青無論與誰人切磋都是先“勢均力敵”,然后再“險勝一招”。
至于“勢均力敵”的時間長短,既取決于對手的武功高低、是正是邪,又取決于交情。
而楊天勝,武功高、行事正,又是‘中神君’楊二郎的至交好友。
李青怎么著也得和楊天勝“勢均力敵”個兩三百招…
百十招已過。
在一次交錯之后,楊天勝抓住空檔,強行提氣一招“一人成陣”罩向李青。
就見八劍齊飛,或快或慢、或剛或柔、或尖嘯或無聲,明明是分作四面八方刺向李青,劍氣卻連綿一體、交相輝映,宛如八位擅長合擊之術的劍法高手布下劍陣圍攻李青一人。
李青見狀,收劍一個箭步在八劍合圍之前閃身從縫隙之中沖出,然而轉身邊退邊拉劍,以精湛的劍術攪碎八劍的劍氣共鳴,再揮劍一招大江似練,揮灑出一股柔中帶剛的劍氣,撥飛八劍。
“果真盛名之下無虛士,李道長不愧當世劍道魁首!”
楊天勝落回竹筏上,長笑著一揮大袖,雄渾的真氣一掃八劍,八劍瞬間歸位。
他這些時日也沒少四處與南方武林各路頭面人物交手,基本上值得他八劍齊出的高手,都能破他這一招‘一人成陣’。
但能破得像李青這樣…輕而易舉得他都有些看不懂的,僅李青一人!
連現任五毒教教主閻守禁,都是以絕強的真氣強行破開了他這一招。
是的,他二人都與現任五毒教教主閻守禁交過手。
只不過楊天勝在閻守禁手下撐了五十招后,全身而退。
而李青在與閻守禁“勢均力敵”百十合后“險勝半招”。
雖然閻世君后的兩任教主,都是人造的水貨宗師,說是絕世宗師,其實比之七雄即使強點也強得極其有限…
“楊堂主過譽了。”
李青落回石灘上,笑著搖頭道:“越是精進,越是覺得劍道浩瀚無垠,小道這點修為,不過劍道大海邊上偶然拾得一螺的學步稚童…劍道魁首之名,休要再提!”
“哈哈哈,二哥曾說‘過分的謙虛等于極度自滿’!”
楊天勝大笑,氣勢越發豪邁,八劍劍氣也越發磅礴:“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輩劍客,當礪劍爭鋒、一往無前,休要學那故步自封、藏鋒斂銳之輩…我新創了一招殘招,請李道長品評一二。”
他大笑著雙手運功于胸前徐徐旋轉,八劍隨著他的雙手倒轉過來,劍鋒指向石灘上的李青,尖嘯著飛速旋轉。
下一秒,他雙手猛然推出,怒喝道:“風火山林!”
八劍以自轉帶公轉飛去,卷起一片仿佛烈焰的劍氣風暴,迎風就漲的,那如同龍卷風一般的浩浩蕩蕩的威勢,已然有三分天災所向披靡之勢!
李青直面他這一招,面上露出了鄭重之意,就見將手中龍泉劍往上一拋,雙手捏起劍訣往前一指,低聲道:“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龍泉劍劍柄朝下墜落至他身前,劍指精準的點在龍泉劍的劍格之上,霎時間,一道巨大的劍氣沖天而起,仿佛盾牌一般擋在了李青的身前。
宛如熊熊烈火般的劍氣風暴撞在了李青的劍氣盾牌之上,李青腳下往后滑動了一步,劍氣霎時間青光大作,便穩穩當當的擋住了劍氣風暴。
劍氣風暴急速旋轉著,堪稱恐怖的劍氣將周圍的鵝卵石切割成一地碎石渣,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破開李青的劍氣盾牌。
竹筏上的楊天勝見狀,面紅耳赤、怒目圓睜的強行運功,劍指一點:“開!”
話音落下,他的發冠應聲炸開,長發狂舞,就見那廂急速旋轉的劍氣風暴中心,一道纖毫畢現、宛如實質的巨大火紅劍鋒徐徐現行,在磅礴的劍氣風暴加持下,緩慢而堅定的破開李青身前的劍氣盾牌,恐怖的余波如同朝著李青左右兩方蕩開,在石灘之上耕出兩道深深的溝壑。
李青腳下再度向后滑動了一步,額頭也繃起一根根青筋…這一招的爆發力,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果然,與楊兄交好,都是怪物!’
李青穩住自身真氣,張口長吸了一口氣,張口用力的一字一頓道:“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話音未落,擋住劍氣風暴的劍氣盾牌猛然膨脹、青光大作,一點點的將刺入劍氣盾牌之中的火紅劍鋒給逼出去,再一點點的倒向劍氣風暴。
那廂的楊天勝死死的支撐著劍氣風暴,面頰醬紫得都快滴出血來了,卻仍舊擋不住那道好似山岳傾倒般的恐怖劍氣。
“撤招!”
李青見狀,大喝了一聲,腳下重重的一踏石灘,撤招沖天而起。
那廂的楊天勝也一腳踏碎竹筏,撤招沖天而起。
“轟…”
兩道無人控制的恐怖劍氣登時同歸于盡,于石灘和漓江的交界處升起一股七八層樓那么高的煙塵浪花。
下一秒,一道青色的劍氣沖出煙塵,斬落漓江,將不甚寬闊的漓江一分為二…
遠處山林之中,百十好事者目瞪口呆的眺望著這一幕,只覺得一股酥麻的癢意從尾椎骨一路爬上頭頂百會穴。
百十人扎堆的山林之間,竟然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好一會兒,才有人喃喃自語道:“劍仙之名,當之無愧!”
“劍主之名,名不虛傳!”
“燕不凡?也配與這二位相提并論?”
自這一天起…
李青“無雙劍仙”的名頭去掉了“無雙”二字。
楊天勝“烈陽劍主”的名頭去掉了“烈陽”二字。
為大魏劍道…一時瑜亮!
塵埃落定。
石灘邊緣已經多出了一個直徑近十米的深坑,漓江水灌了許久,都未能將那個深坑灌滿…
李青與楊天勝落回石灘邊緣,齊齊收劍。
“我敗了。”
楊天勝合上劍匣,灑脫的向李青拱手:“還是李道長技高一籌。”
“楊堂主之劍道,已登堂入室…”
李青亦和善的抱拳回禮:“若遲來一年半載,小道興許就就不敵楊堂主了。”
“道長無須安慰我。”
楊天勝笑道:“楊某知曉自身的問題出在哪里,離道長的劍道境界,還隔著好幾座山。”
李青也笑道:“楊堂主方才才話‘過分的謙虛等于極度自滿’,何以扭頭就忘了?”
“非是我自謙…二哥曾話我心中無劍。”
楊天勝徐徐搖頭:“我先前一直不明所以,今日與道長搭手,才終于咂摸出了一點味道。”
“哦?”
李青驚異的挑了挑眉梢,拱手道:“楊堂主可方便指點一二?”
“指點不敢當,道長不嫌棄我這點微末感悟才好。”
楊天勝搖著頭沉吟了片刻,說道:“我觀道長出手與二哥出手,有一點相通,那就是二哥的刀,揮的是他自己,道長的劍,揮的也是道長本身…而我的劍,只是劍。”
“啊?”
李青愣了愣,似乎一時轉不過這個彎兒來,可又莫名的覺得他說得好像有些道理:“這…有何分別?”
楊天勝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的笑著搖頭道:“道長聽得懂就聽得懂,聽不懂我說得再多道長也聽不懂,說得太細反倒有礙道長修行…”
李青琢磨著他的言語,臉上慢慢戴帶上了痛苦面具,心說山下的人說話怎么也和山上的人一個調調了?
“好啦,今日一戰、心滿意足,我就不打攪道長繼續南下了。”
楊天勝抱拳拱手:“就此別過,他日道長若是途徑江淮,請務必往鳳陽一行,楊某定掃榻相迎!”
李青連忙抱拳還禮:“今日能結識楊堂主,小道甚感歡喜,他日楊堂主若是途徑終南山,也請務必上山一敘,小道定當烹茶以待!”
楊天勝笑著點了頭,抓起劍匣縱身踏水而去,擺手道:“來日方長、江湖再見!”
李青揮手相送:“來日方長、江湖再見!”
楊天勝飛身落到馬匹上,原地率領一群青木堂精銳等候多時的韋鑫,當即撥馬湊上來,笑容滿面的拱手道:“恭喜堂主,武功大進!”
“你這眼力勁兒可是退步了不少啊…”
楊天勝“嘖嘖嘖”的笑道:“小爺都打輸你還來恭喜?這不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嗎?”
韋鑫故作詫異道:“您此話從何講起?那可是絕世宗師之下最強的‘無雙劍仙’李青啊!堂主能與李道長交手百十合才惜敗半招,這難道還不是喜事嗎?”
楊天勝搖頭道:“李道長未盡全力。”
韋鑫笑道:“您不也未盡全力?”
楊天勝不答,撥轉馬頭道:“回吧!”
韋鑫:“堂主,回家嗎?”
楊天勝:“不,回總壇!”
他抬頭遙遙望向黃山光明頂方向,心頭低低的說道:‘是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