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過天晴。
“咯咯咯”
清晨,抑揚頓挫的亢奮打鳴聲從楊戈家后院傳來。
“哐當。”
楊戈推開房門,與燦爛的朝陽撞了個滿懷。
他瞇起雙眼看了一眼天邊金燦燦的朝陽,跟個大馬猴一樣刨了刨雞窩似的爆炸頭,然后站在朝陽里張著大嘴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啊啊啊…”
“嚶嚶嚶。”
小黃從狗窩里鉆出來,揚著飛機耳、搖著尾巴鬼迷日眼的湊上來,蹭了蹭楊戈的褲腿。
楊戈彎腰擼了一把圓潤的狗頭,心情莫名舒爽的笑呵呵問道:“好大兒,今天早飯想吃啥?”
小黃聽到這個熟悉的問題,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
楊戈:“皮蛋瘦肉粥?”
小黃風車似的尾巴慢了下來。
楊戈:“那雞蛋面?”
小黃的尾巴垂下來,拖在地上。
楊戈沒好氣兒的抱著狗頭一陣狂搓:“你就想吃大肉包子是吧?”
“嚶嚶嚶。”
小黃咧著嘴努力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掌,尾巴搖得屁股都甩起來了。
“都這個點了…”
楊戈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日頭,尋思現在再蒸包子,是不是遲了點?
材料家里倒是都有,剛好昨晚還拎了一刀新鮮的五花肉回來,大蔥白菜后院菜地里都有新鮮的,白菜大蔥半肥瘦的大肉包子,一掰直冒油…
“呲溜!”
楊戈吸了一口唾沫,有些掙扎的自言自語道:“不行啊,你可是客棧大掌柜,你怎么能翹班呢?”
“唔…翹班也不是不行啊,趙渺不是在客棧嘛,反正來來去去也就是那群咸魚和周邊的街坊鄰居,而且客棧還有李青在,出不了亂子。”
他掙扎著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不知從哪旮沓摸出一個銅板,捏在手里沖小黃比劃:“吶,老規矩,是字兒咱今天就吃大肉包子,下午咱還可以去找二黑一起去河邊玩耍;是花咱今天就吃面條,爸給你煎兩個雞蛋!”
說完,他指尖輕輕一彈,銅板旋轉著飛起,落到地上,猶在旋轉不休。
小黃上前一爪子將銅板拍在地上,歪著腦袋盯著自己的爪子。
楊戈蹲下來,也盯著它的爪子:“開啊!”
小黃看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取開爪子。
外圓內方的銅板上,“熙平通寶”四個字朝上。
小黃不認字兒,抬頭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家老爹。
楊戈盯著銅板看了幾秒,下定決心一拍大腿:“合該大爺今天摸魚!”
他撿起銅板吹了吹銅板上的灰塵收進懷里,起身回屋去取洗漱的面巾面盆牙刷。
小黃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進屋,直到楊戈告訴它今兒吃肉包子,它才興高采烈沖進院子里左右撒歡…
少傾,肉包子特有的香氣,就飄滿了整間院子。
磨盤大的蒸屜,一蒸就是三層。
爺倆守在灶臺前,眼巴巴的瞅著蒸籠直咽口水。
楊戈偏過臉看小黃:“香吧?”
小黃盯著蒸籠,搖了搖尾巴。
楊戈自豪的仰起頭:“你爸厲害不?”
小黃敷衍的舔了舔他的面頰。
楊戈“嘿嘿嘿”的笑。
適時,小黃突然支棱起耳朵,一臉嚴肅警惕的望向院門方向。
楊戈疑惑的順著它的目光望過去,就聽到院門被人輕輕敲響。
那輕得就像是唯恐主人家聽到了的敲門聲,不屬于常來這間院子的任何一個人。
“汪汪汪…”
小黃一溜煙的竄出灶屋,一改嚶嚶怪的聲線,用低沉而兇狠的吠叫聲提醒自家老爸,來人它不認識。
楊戈站起身來,回應了一聲“來了”,不緊不慢的過去開門。
“吱呀。”
院門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院門外。
“跳蚤?”
楊戈疑惑的看著門外背著一個長條檀木匣子、訕笑著擦汗的男人:“你跑這兒來作甚?客棧出事了嗎?”
跳蚤大名付遷,之所以叫跳蚤,是因為這廝生得…濃縮了些,又長了一張尖嘴猴腮的猥瑣面目、嘴還毒,這才在客棧的咸魚們當中混了一個跳蚤的諢號。
跳蚤虛著腰、訕笑著,滿臉的汗水,全然沒有了在客棧里見到楊戈時的隨性:“回、回二爺的話,客棧沒出事,小人是奉…奉道尊之命,前來交還二爺遺失之物。”
說話間,他從背上取下長條檀木匣子,雙手捧著獻給楊戈,兩條腿顫抖得跟觸了電一樣。
在客棧和楊戈廝混得久了,他都險些忘了眼前這位爺不單單是條咸得連面都懶得翻的大號咸魚,還是殺人如麻的天下第一!
直到昨晚他們樓外樓道尊給他發信號,他趕過去看到了道尊手上的傷口,以及那具無頭尸體…
他整個人一下子就回魂了!
“道尊?”
楊戈訝異的看著眼前這廝,笑著調侃道:“沒看出來啊跳蚤哥,你竟然就是樓外樓派來的臥底!”
他笑得風輕云淡,然而跳蚤聽到他這句話,面容一下子迅速由白轉紅、由紅轉黑,整個人都快站不穩了:“二爺明鑒,小人自打到了咱們客棧,可從未向樓中傳遞過不利于您的消息啊…”
楊戈笑道:“站穩嘍,我又沒說要把你怎樣。”
他漫步從院門內走出來,打開跳蚤手里的檀木匣子,果不其然,里邊躺著昨日那黑甲人的佩刀“風雪”。
他將其從中匣子中取出來,抽刀出鞘,豎在身前二指慢慢撫過鏡面般的狹長刀身,手指只在刀柄前感受到了些許毛刺,刀刃完整無缺…
昨日這柄刀還曾與冷月寶刀正面碰撞!
“好刀!”
他還刀入鞘,將其放入檀木匣子中,將匣子從跳蚤手中接過來,而后側目看向巷弄中用獨輪車推著鉚釘鐵箱的一串人影:“這又是什么?”
跳蚤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豆大汗珠,唯唯諾諾的笑著應聲道:“這是您遺失的…二十萬兩黃金!”
“我遺失的?”
楊戈失笑道:“二十萬兩黃金?”
一兩黃金合十兩白銀,二十萬兩黃金也就是二百萬兩白銀。
他丟的是三百萬兩白銀,對外說的是丟了五百萬兩,而道尊也知道他丟的是三百萬兩。
也就是說,道尊這是自掏腰包,給他把那兩百萬白銀的缺口…給補上了!
這份兒擺他上臺的歉意夠不夠真誠,暫且不提。
能在一夜之間調集二十萬兩黃金…樓外樓的實力,當真不容小覷!
楊戈猜想,他們應該是連夜從京城調過來的。
跳蚤點頭哈腰的賠著笑說“是”。
“伱們的錢,我不要。”
楊戈斂了笑容,徐徐搖頭:“我只要我自己的錢,誰拿的,誰給我送回來…你們若真有心賠禮道歉,就盡快把拿我錢的人挖出來,別說你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要什么不知道,昨日那人也不會找上你們樓外樓!”
跳蚤面色一變,當下還想說點什么,楊戈卻已經拎著檀木匣子、喚著小黃轉身進屋去。
跳蚤只能把都到了嘴邊的話強行咽下去,捏掌一揖到底目送楊戈進屋,重重的關上院門。
“嘭。”
院門兒關上的那一剎那間,跳蚤整個人一松,下意識的張大嘴如同上案的魚一樣的劇烈的喘息著,整個人險些癱軟在地。
他突然發現,只有客棧里的那個楊二郎才是他們認識的那條大號咸魚…
而客棧之外的楊二郎,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顯圣真君”楊二郎!
而楊戈拎著風雪刀走進里屋,隨手就將風雪刀擱到兵器架上…就擱在了冷月寶刀之下、東瀛名刀三日月宗近之上。
一放下刀,他就突然想起鍋里的大肉包子,轉身火急火燎的快步往伙房沖去:“呀,我的大肉包子!”
父子倆結結實實的飽餐了一頓,噎得直翻白眼、膩的直擺頭。
收拾完伙房后,楊戈拎著兩大包肉包子出門,牽著小黃去了老劉家陪著老掌柜閑聊了許久,在老劉家吃過了中午飯后才溜溜達達的從老劉家出來 從老劉家出來,楊戈牽著小黃去客棧逛了一圈兒,給辛勤的趙猹投喂了幾個大肉包子,順道讓李青他們也都嘗了嘗他的手藝,跳蚤面色僵硬的隱藏在人群中,躲著他的目光,卻發現他壓根就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父子倆從客棧出來,都已經是下午了,他牽著小黃去白事店買了一大包元寶蠟燭香,然后去上右所衙門將寄養在上右所的二黑取了出來…沒辦法,他那間小院子著實伺候不了二黑這種寶駒,也只能沾一沾繡衣衛的光。
一人一馬一狗從路亭東門出城,順著閃閃發光的汴河一路撒著歡的往小漁村奔去。
楊戈在前邊和二黑并肩狂奔,邊跑邊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小黃你別歇啊,快跟上!”
小黃在后邊追得舌頭耷拉在外邊,邊追邊氣惱的大叫:“汪汪汪…”
夕陽溫暖的陽光傾瀉在一人一馬一狗的身上,給他們鑲上了一圈金邊之余,還將他們年輕的身姿拉得好長好長。
長長的影子,也隨著他們奔跑的姿態不斷向前晃動,仿佛皮影戲一樣鐫刻進了人生。
一個平平無奇的傍晚,為多年后的恍惚埋下了伏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