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苑的會客廳名曰“浩然正氣樓”。
重檐廡殿頂的高聳樓宇,氣勢恢宏,彰顯著圣眷恩寵——重檐廡殿頂自古便是華夏殿頂建筑的最高等級,洛陽紫微宮內的十幾座主要殿宇采用便是重檐廡殿頂。
而引人注目的是浩然正氣樓大門外懸掛著的一雙對聯。
上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下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橫批:天下為公。
楊戈遠遠眺望著那副對聯,只覺得這些做大官的人,心理素質當真不是一般的強。
明明干著見不得人的腌臜勾當,還能光明正大的把牌坊立在自家門前,那老狗日日面對這副對聯,都不覺得這是在罵他自個兒呢嗎?
此刻那座高聳樓宇大門敞開,不斷有侍女小廝躬身進進出出。
楊戈眼神好,還注意到那座樓宇四角的亭臺、走廊轉角處,都有攜帶兵刃的看家護院在值守。
“行了,你就送到這兒吧!”
楊戈收回目光,松開手里的莊楚:“后邊該如何給你自個兒開脫,你這自個兒想辦法吧。”
說著,他緩緩抬起右手。
莊楚連忙擺手求饒道:“大俠,完全不用這么麻煩,小人保證絕對不會胡言亂語。”
楊戈笑了笑:“伱覺得可能嗎?”
莊楚瞥了一眼他那只沒有絲毫皺紋的手掌,慌忙收回眼神,強笑道:“那…小人可以自己來嗎?”
楊戈依然笑:“你覺得呢?”
莊楚吞咽了一口唾沫,光棍的拉長脖子:“好吧好吧…您可千萬手下領情,小人小胳膊小腿兒的,可扛不住您的天生神力。”
“好好睡一覺吧。”
楊戈輕聲說了一句,話音未落,右手干脆利落的一記手刀劈在了他的脖頸處。
莊楚雙眼一翻,原地癱軟了下去。
楊戈接住他,左右環視了一圈后,提著他走到一條甬道內斜斜的擺在地上,再將他腰間的佩刀拔出來,塞進他掌中。
這小子雖然滿嘴跑火車…
但他也不過只是想活。
事實上,楊戈瞧他絞盡腦汁的與自己斗智斗勇的模樣,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想當初,蔣奎那家伙用一本亂風腿秘籍把他和悅來客棧架到火上烤的時候,他也是這么絞盡腦汁的去和暗處的那些強人斗智斗勇…
安頓好這廝后,楊戈壓下斗笠走出甬道,轉過一座假山,一躍三丈高的凌空掠過數丈距離,躍向那廂的浩然正氣樓。
“什么人!”
“有刺客!”
“大膽!”
霎時間,數聲驚怒交加的爆喝聲在四面八方響起,無數道破空聲襲向楊戈。
清越的刀鳴聲響起,匹練般的刀光仿佛冰封千里的大雪,一刀便將迎向楊戈的數道人影與射向他的箭矢暗器,滌蕩一空。
楊戈收刀,迎著幾名尖叫著四下逃命的侍女,一步踏進會客大廳之內。
就見會客大廳之內,分主次坐著兩人。
上首之人,須發花白、精瘦矍鑠,頭戴白玉束發、身穿朱紅燕居深意袍服,手里穩穩當當的端著茶碗飲茶,看都沒看進門的楊戈一眼。
右側之人,年約四十上下,生了一張馬臉、眼神陰鶩、膚色黝黑,身穿一件品綠圓領袍服、腰間還懸了一柄裝飾精美的長劍,長身直立、怒視楊戈。
楊戈瞟了一眼上首那老者,便將目光移向右側那作文士打扮,卻總給他一種強烈的不協調感,就像是小孩子偷穿父親的西裝裝大人…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人幾遍,開口道:“倭寇?”
他的話音一出口,那人立時破防,怒聲大罵道:“八嘎…”
“鏗。”
冷月寶刀閃電般的出鞘隔空一揮,而后便輕輕點地。
“咚。”
一聲悶響,一顆斗大的腦袋重重的砸了地上,彈起半尺,咕溜溜的滾到楊戈腳邊。
楊戈扭身,抬腿一記大力抽射,骯臟的頭顱旋轉著飛出大門,劃出一道漂亮的香蕉線,噗通一聲砸進了蓮池之內。
“好球!”
他大聲給自己喝彩,再轉過身來望向上個依然淡定的紅袍老者。
感應到楊戈的目光,紅袍老者慢慢放下茶碗,徐徐開口道:“老夫是該稱你繡衣衛北鎮府司上右所正五品千戶楊二郎,還是該稱你楊小哥楊戈?”
楊戈只當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深意,笑呵呵的回道:“你可以稱某家‘加錢居士’丁修…后邊朝廷的檄文上,應該會是這個名號。”
紅袍老者瞇了瞇渾濁的雙眼,一語雙關道:“聽聞你也是讀過書的人,可曾聽過:‘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楊戈聳肩,很有耐性的回道:“當然聽過,于公,我連身綠袍官衣都沒有,我殺你當然不在朝堂博弈的規則之內,于私,悅來客棧上上下下不過五六口子人,誰敢要動他們,我必屠他滿門…你以為呢?”
紅袍老者緩緩笑道:“壞不壞規矩,你說了可不算。”
楊戈漫不經心的回道:“沒事兒,誰想說了算,我就殺誰,多殺幾個,我說了就算了!”
紅袍老者蠕動著嘴唇,還想再糾纏,可話還沒出口,便知這些言語對眼前這人沒用。
若是有用,他就不會在這里。
他端起茶碗,細細的將茶碗中每一滴茶水喝盡,以老年人特有的語重心長語氣嘆息道:“匹夫之勇,治不了國、也救不了國啊…”
“你的所作所為…”
楊戈拖著刀緩步走上去:“不配評價我!”
老年人抬起沉重的眼瞼看著他,開出最后的價碼:“就此停手,老夫保舉你三年之內做上一鎮總兵!”
“呵!”
楊戈輕笑了一聲,干脆利落的揮刀。
死不瞑目的華發人頭飛起,精準的落入他左手張開的五指中。
楊戈提著人頭,轉身就走。
“爹…”
楊戈前腳才踏出大門,就聽到一聲暴怒的大喊。
他應聲扭頭望去,就見一個身穿金紅色綢緞華服的威嚴中年,領著烏泱泱的一大批看家護院從左側涌了過來,領頭的那華服中年人,正望著他手里的人頭目呲欲裂的哀聲呼喊。
正當楊戈心下猶豫之時,那華服中年人暴跳如雷的指著他咆哮道:“給本官殺了他,碎尸萬段、剁成肉泥喂狗!”
楊戈聽言,心頭的猶豫瞬間煙消云散,腳尖一轉就一陣風的朝著那華服中年人沖了過去。
烏泱泱的看家護院聽著刀劍槍棒一窩蜂的沖向他。
就見楊戈沖天而起,扭身踢腿,漫天腿影如同下冰雹一樣落入烏泱泱的看家護院當中。
強勁的腿勁落在人體上,就如同被掄圓的大鐵錘砸中。
霎時間,人仰馬翻一片,前一秒還氣勢洶洶的看家護院們,頃刻間就變成了一地抱著斷手斷腳慘叫哀嚎的殘廢。
練武練到歸真境,除非是有同層次的巨擘從旁協助,或者是自個兒腦抽了去硬撼軍陣,否則人海戰術真沒多大用,就算打不過,想走也不難。
當年韃子三萬精銳連同大批高手圍攻閭山,都沒能留下雷橫和蔣奎哥倆…
楊戈落在華服中年人身前,烈烈煞氣將其嚇得倒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聲嘶力竭的高呼道:“本官乃是江浙布政司…”
“噗哧。”
楊戈面無表情的一揮刀,又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飛入他左手手掌之中,爺倆臉貼臉的擠在一起,團聚了。
他一手提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一手提著滴血的長刀,左右看了看。
周圍斷手斷腳的看家護院們,立刻手腳并用的爬行著遠離他。
“哎…”
他無聲的輕輕嘆一口氣,轉身一步一丈的飛速往外掠過。
楊天勝幽幽的醒來,入眼是落腳處熟悉的房梁。
他愣愣的盯著房梁看了好幾秒,突然反應過來,猛地的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正要開口大聲疾呼,就見到換了一身白衣的楊戈坐在一側的飯桌前,正端著飯碗吃飯。
他再仔細一看,好家伙,那身衣裳還是他的衣裳!
“醒了?”
楊戈看了一眼,用筷子敲打著飯碗:“快來吃飯…嘖,你手下的廚子手藝不錯啊!”
他驚疑不定的上下打量他:“你沒去善水苑?”
剛剛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飯菜的楊戈,“嗯嗯啊啊”的點頭。
楊天勝松了一口氣,起身坐到飯桌前,端起飯碗嘻嘻哈哈的笑道:“這才對嘛,這么大的樂子,你要不帶小爺玩,小爺得和你絕交!”
這廝竟然還惦記著湊熱鬧的事,提都不提楊戈當街一記手刀把他敲暈的事。
楊戈:“啊對對對…”
結果楊天勝剛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飯菜,門外就響起韋鑫恭恭敬敬的聲音:“二爺,那對狗官父子的頭顱硝制好了。”
伸進同一盤菜里的兩雙筷子一下子頓住了。
楊戈頭大的看向楊天勝。
楊天勝愣愣的看向楊戈。
楊戈眼疾手快,護著自己的飯碗一躍而起。
“噗…”
楊天勝一口飯菜像噴泉一樣噴在了楊戈方才坐的位置,他慢慢抬起頭來,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楊戈:“你都把活兒干完了?”
楊戈看了他一眼,端起手里的飯碗仰頭幾筷子將碗底的飯菜全扒進嘴里。
楊天勝破了大防,摔下筷子魚躍而起,撲到楊戈身前雙手掐住他的脖子,無能狂怒的使勁兒搖晃:“楊老二你是真該死啊!”
楊戈抻著脖子,面紅耳赤的使勁吞咽了嘴里的飯菜,高聲疾呼道:“水水水…”
楊天勝:“噎死你個王八蛋,啊…楊老二你真該死啊!”
門外,躬身作揖的韋鑫傾聽著房間內的乒乒乓乓的打鬧聲,會心一笑。
這還真是血濃于水、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正好,自家香主缺點腦子,二爺腦子好使手腕還高明。
往后誰人再想算計自家香主,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個兒的脖子扛不扛得住二爺的刀子!
他輕手輕腳的退下,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啪。”
茶碗失手跌落在地,摔成一地碎片。
“你說什么?”
人至中年的江浙布政使藍廣失聲道:“你說是誰人害了耿老大人父子?”
堂下揖著的黑衣捕頭回道:“回大人,據卑職等人查證,闖入善水苑的那強人所使兵刃,極似江湖上極其有名的冷月寶刀,再加上近日又有消息稱,楊…楊二郎大人,化名‘加錢居士’丁修在淮安現身,一刀斬殺了與連環塢爭斗的江湖名宿項飛龍,卑職有理由懷疑,殺害耿老大人的,就是楊大人!”
藍廣暴怒的拍桌而起:“這么大的事,你為何此時才上報!”
黑衣捕頭硬著頭皮回道:“卑職先前也只是聽聞楊大人在淮安現身,并不知楊大人到了杭州…”
“大你祖宗十八代!”
藍廣無能狂怒的抓起案幾上的硯臺砸下去:“滾出去、滾!”
“是是是…”
黑衣捕頭唯唯諾諾的倒退著退出公廨。
但當他剛剛退出藍廣的視線范圍之內,他就直起腰桿滿臉鄙夷之色的望了一眼公廨,末了不屑的撣了撣了身上的墨跡,背著手哼著小曲兒慢悠悠的離去:“咱們老百姓啊真啊真高興…”
楊大人都回來了,爺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公廨內,跌坐回太師椅上的藍廣,摩挲著額頭上的冷汗喃喃自語著:“禍事了禍事了…”
想當初,楊二郎剛剛打出欽差大臣旗號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把楊二郎放在眼里。
你欽差大臣再位高權重,難道還動得了我堂堂一省布政使嗎?
問過朝中的袞袞諸公了嗎?
哪怕后來楊二郎在江浙大肆抓捕貪官污吏之時,他都依然沒把楊二郎當一回事。
楊二郎身為欽差大臣,在杭州駐扎了那么久,他一次都未去杭州見過楊二郎,便足見一斑…
直到,楊二郎在揚州設法場,監斬江浙百官之后。
他才終于開始怕了!
那么多官員都殺了,要說楊二郎不敢動他這個江浙布政使,他自己都不信!
如今楊二郎沒了官身,行事卻越發肆無忌憚、大開大合,連他們浙黨的黨魁、一品大員耿精忠,那廝都跟殺條狗一樣割了走他們父子的頭顱…
殺他一個從二品布政使,那還不得跟殺只雞一樣?
“不行不行,我得設法、我得自救…”
他雙手捂住額頭,冷汗津津的自言自語道:“去找寧王求援?不行不行,寧王拿不住那殺材!”
“回京?”
“對對對,回京述職、回京述職!”
“就算了這個布政使不做了…”
“也比沒命強啊!”
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藍廣,魔障了似的起身大喊道:“來人啊、來人啊!”
今兒就先單更緩一緩,明兒回得過神來,繼續給老爺們、小仙女們加更…求大家伙兒看在我這么勤奮的份兒上,給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