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戈知曉糧鋪那店小二肯定是誤會了。
所以他今兒還非得回去把糧買了不可!
不回去,他怕下回那店小二見著他,直接報官…
去了錢莊后,楊戈很順利的就將十兩重的銀錠兌換成了五個一兩重的碎銀角子,和五貫沉甸甸的錢串子。
畢竟他只是不敢把繡衣衛的腰牌,拿給讀作店小二、寫作大喇叭的神奇生物看而已。
對錢莊掌柜的,他就沒什么顧慮了…能做錢莊掌柜的人,口風緊不緊不好說,但他肯定是明事理、知輕重的人。
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楊戈相信“繡衣衛”這三個字兒,一定會讓他考慮清楚。
別說,沉甸甸的錢串子揣在身上,就是比輕飄飄的銀錠子有感覺。
楊戈聽著身上“叮鈴哐當”的銅錢碰撞聲,走著走著就忍不住用手捏住腰間囊鼓鼓的錢袋,越走腳步越飄。
小黃學著他的步伐,爺倆走著走著,就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一斗粟米十九文,一石就是一百九十文,十石就是一千九百文!’
‘一斗大麥三十文,一石就是三百文,五石就是一千五百文!’
‘加一起,就是三千四百文!’
‘一兩銀子合一千二百文,三千四百文就是二兩零一千文!’
楊戈一邊走一邊盤算著馬上要付的糧錢,算明白后哀嘆道:“還真是掙錢如捉鬼,花錢如流水啊!”
興許是太肉疼了,連六親不認的步伐都收斂了許多,心頭琢磨道:‘買了這么多糧,肉就少買點吧,嘗嘗味兒就夠了,買多了又存不住…要不然現在就先買幾只小母雞,留著以后下蛋?’
‘這樣就算后邊肉價再漲,有雞蛋撐著,也不至于斷了蛋白質來源。’
‘老頭子那邊寬敞,可以多養點雞鴨…嗯,明兒過去就多帶點雞苗鴨苗過去!’
糧價陡然上漲這事兒,令他想起先前謝家那事兒。
這給了他一種不大好的感覺,他推測,朝廷興許是又要對韃子用兵了…
要不然,勛貴勾結韃子、養寇自重的這層遮羞布,豈不是白捅了?
楊戈正思索著還要儲備哪些物資,來應對可能發生的時局動蕩,忽然注意到迎面走來那人。
那人穿著一身摞滿補丁都遮不住羞的土灰百家衣,形骸枯槁、形銷骨立得都分辨不出到底是三十多還是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
這人腦袋上插著一綹稻草,神色木然的拉著一輛板車沿街徐徐前行,步履飄忽得給人一種他隨時都有可能栽倒,再也爬不起來的感覺。
周遭的行人都離這人遠遠的,不住的拿不知是膈應還是憐憫的目光打量他。
也不知道怎么了,楊戈一見著這人空洞的眼神,腳步就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他慢慢停下腳步,看著這人踉踉蹌蹌的從自己身前走過,看著板車上并躺著、用席子裹著的一大一小。
“這位兄弟!”
他忽然開口,輕聲呼喊。
灰衣男人仿若未聞的拉著板車,繼續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大兄弟!”
楊戈趕了兩步,上前拉住他。
灰衣男人木然的回過頭看向楊戈,眼神卻倒映不出他的身影:“您、您叫俺?”
他的聲音飄忽得就像是從山的另一邊傳來的,若不是隔得近,楊戈都聽不清他說什么。
楊戈嗅著這人身上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強迫自己不去看板車上那一大一小,問道:“你安葬她們,需要多少銀錢?”
灰衣男人愣愣的看著他,許久都沒有答話。
楊戈牽著小黃,也不催促他,就這么耐心等著。
好一會兒后,男人才回道:“五、五百文?”
五百文?
少倒是不少。
可哪里又夠安葬這一大一小…
楊戈思索了幾息,借著在身上搓手的動作,從腰帶里摸出兩塊碎銀角子,然后順勢握起灰衣男人冰冷的手掌,大聲說:“你要振作起來,向前看,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周圍放慢腳步看熱鬧的行人們,聽到楊戈這番沒營養的話,紛紛鄙夷的撇了撇嘴角,扭頭繼續走路。
灰衣男人察覺到手掌心的傳來的某種異物感,直愣愣的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
“別看!”
楊戈拽著他的手掌沒松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拿著錢,好好的安葬他們…現在別謝我,以后若有余力了,伸手幫一幫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就算是謝過我了。”
他松開狗繩,兩只手握著灰衣男人冰冷僵硬的手掌慢慢握緊,捏住那兩個碎銀角子。
灰衣男人還是沒忍住低頭看了一眼,從指縫間的銀白光芒,以及手掌心奇特的異物感,他終于知道自己手里的是什么。
“恩,恩公!”
他哽咽的反手一把緊緊握住楊戈的雙手,空洞的眼神迅速被水汽淹沒。
楊戈沖他微微搖頭,輕聲道:“好好活著,有位我很尊敬的老人告訴過我,活著的人,要帶著不在的人的希望,好好活著,向前走,莫再回頭…”
說完,他就強行掙開男人僵硬的手掌,拍了拍男人的肩頭,撿起狗繩就走。
灰衣男人淚流滿面的愣在原地,目送楊戈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海里,好一會兒后才雙腿一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楊戈消失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嘁,幾句不當吃也不當喝的話兒,也值當你磕一個?”
楊戈走在前邊進了柴門街,給后邊送糧的糧鋪伙計們領路。
他一邊走一邊擼著小黃焉頭耷腦的狗頭寬慰道:“別失望嗷,下回,下回爸爸掙著錢了,一定給你買肉吃…”
“小黃!”
一道蒼老的笑音從前邊傳來。
楊戈定眼一瞧,就望見了劉掌柜和劉莽爺倆。
這爺倆一高一矮、一壯一瘦,站在一起很有種說不出的對比感在里邊。
矮的、瘦的,還在兢兢業業的掙錢。
供養著那個高的、壯的…
一見著劉掌柜,小黃拖在地上的尾巴一下子就支棱起來了。
楊戈見狀,索性松開了狗繩。
小黃撒開四只爪子就一溜煙兒的撲向劉掌柜。
“哎喲,小黃你又沉了,爺爺都快抱不動你了…伱今天怎么戴了這玩意兒啊?是不是你爹欺負你啊?”
劉掌柜樂呵呵的接住小黃,輕輕的撫著它的腦袋和脖頸,末了忽然變魔術一樣的變出了一個雞蛋,拿到小黃眼前:“看,爺爺給你帶了什么?”
劉莽抱著膀子站在一旁,直翻白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