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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疏勒戰局規劃

  軍衣的承包,在奈家正式加入競爭行列之后就告一段落,因為奈家提出了一個讓莫賀等人都目瞪口呆的建議,奈布說,唐軍有大功勞于疏勒,疏勒百姓能夠保全性命全靠著唐軍及時入城,因此疏勒坊間的百姓希望能夠向唐軍表達一點敬意,免費為唐軍十三府將士提供一套棉衣。

  在張邁和疏勒二十五家富商面前,奈布的話說得很謙恭,但所有的富商卻都驚呆了,十三府將士共計一萬五千六百人,每人一套棉衣的話,那就是一萬五千六百套,這可是一個巨大的數字,莫賀自忖自己要是換了自己,這樁捐獻搞下來也非不可喪盡七八成的家財不可。雖然奈布自稱是“坊間百姓聯名”,并也聯合了幾十家小商人,但大家等心里都清楚,那些小商人能出得多少錢?最終出大頭的還是奈家,奈布拉上那些小商人,不過是為了避免太出風頭罷了。

  楊定國等都對奈家的這份誠意深為感動,聚會之后討論起軍衣城堡的歸屬,諸將以及倉、戶、兵三曹參軍事都認為應該交給奈家。畢竟奈家和唐軍還在俱蘭城時就已經合作,雙方所建立起來的信任,也比其他家族深厚得多。

  張邁沒有駁回諸將諸曹的看法,卻道:“生意可以交給奈家,不過不能只交給奈家,最好是再找一家,讓兩家形成競爭關系,避免壟斷。”諸將大多聽不懂壟斷什么的有什么關系,但聽張特使這么說,總覺得沒錯。

  鄭渭道:“那要交給誰呢?莫賀?還是畢克?”

  郭師庸一聽立刻表示反對:“不行!這些人不行!大家想想,這兩戶奸商,在我們圍困疏勒時干的是什么事情!雖然那時是在胡沙加爾治下,但他們在圍城之際卻大發國難財,疏勒的百姓對他們可都是恨得牙癢癢啊!如此人物如此品性,將來要是遇到危難,仍然會繼續趁火打劫,將我們的軍衣交給他們,我不放心!只怕他們會在衣服里頭弄虛作假,要是凍傷凍死了軍士,那可是要誤大事的啊。”

  諸將諸曹聽了都暗暗點頭,五大糧商因搶先投靠了唐軍,所以保住了性命財產,疏勒易手以后他們也盡量協助唐軍維持糧價,但都護府高層對這些人并不待見,倉曹參軍事已經在籌劃著構建一個新的糧食銷售系統,以取代五大糧商所壟斷的民間銷售體系。

  倉曹參軍事郭太行道:“那要不,另一半就仍然交給民部吧。我們的衣服,一直都是民部的大嫂大姐們做的,結實耐用,從來沒什么差錯。”

  楊定國等都點頭稱是,張邁卻道:“不,咱們現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在新碎葉城時或者在行軍途中時,大都護府是軍民一把抓,吃喝拉撒什么都管,但現在我們定居下來了,有了一座大城市,有些功能必須砍掉,大都護府不能管得太多。而且靠著民部的大嫂大姐們,一來形勢變化了,這些軍眷未必還能全副心思來做這些事情,二來靠她們是又費力效率又低,軍衣之類,還是要交給效率更高的商家為宜。不過這戶商家,得是我們信得過的人才行。”

  諸將諸曹就議論起哪戶商家信得過又有這個能力,張邁轉頭鄭渭:“我聽說,你讓鄭漢去學做生意了?”

  鄭渭笑道:“怎么在這里說起這事?嗯,沒錯,我們畢竟是生意人出身,我是將整個人都交給咱們唐軍了,可也希望鄭家的商脈不要斷,所以讓弟弟去學做生意。”

  張邁道:“鄭家對我們唐軍貢獻良多,新碎葉城時代得到的接濟就不說了,就說當日我們攻占怛羅斯、俱蘭城以后,雖然幫你收復了家產,但你轉手就將全副身家都捐作了軍資,直到今天,你們全家也只靠著你一份俸祿過活,你們本是俱蘭城首富,如今卻變得如此清貧,這不行,傳了出去,會讓人說幫助唐軍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咱們的名聲會臭掉的…”

  諸將都笑了起來,楊定國也道:“對,我們是該彌補一下鄭家的。”

  郭太行道:“可怎么彌補呢?張特使,副大都護,我可先給你們交個底,這兩個多月我們修渠壩、練新軍、趕冬衣、補城墻、獎賞有功將士,錢糧可是有出沒進!接下來半年都要勒緊腰帶過日子了,要想從倉曹中撥出一大筆錢來,恐怕不成。”

  鄭渭道:“倉曹的底細我清楚,我們現在確實不能亂花錢了,彌補我鄭家什么的,以后再說吧。”

  “我們既然已經掌握了這個地區的政權,要想彌補一個家族,未必需要自己掏腰包。”張邁道:“我的意思是,將軍衣的生意,一分為二,不但要做一套棉衣,還要做一套夏衣,一共是兩套衣服,一半交給奈家,另一半,就讓鄭漢也成立一個工坊,讓鄭漢來做。”

  鄭渭吃了一驚,道:“阿漢?那可不行!他才幾歲!哪里做得成這樣的大事?”

  張邁笑道:“我說行,那就行,若是出什么差錯,回頭拿我是問。實在不行時,讓鄭豪卸下軍職,回家輔佐他。奈家說要免費幫我們做棉衣,這份心意我們領了,但他家對我大都護府也是有功勞的,咱們也不能讓他太虧,這樣吧,我們以低價租給他一千五百名奴隸,租期一年,并撥給他一片土地,讓他做工坊,倉曹中的棉花,亦以低價賣給他一批,如此人力物力都有了,應該能幫他省下一大筆錢。阿漢那邊,免費撥給他一批棉花,一千五百名奴隸,也免了租金,以兩年為期,土地、工坊類于奈家,但運作的錢就要他自己去籌措了。兩家第一批做出來的衣服我們不付錢,但如果質量不錯,以后這生意我們會繼續交給兩家經營的。”又對郭太行道:“第一批衣服雖然,但質量仍然要把緊,一件次品也不收。”

  諸將、諸曹聽張邁如此安排,都覺得乃是善策。

  軍衣之事告一段落后,疏勒的商業格局便另有一番微妙的調整。進入一月下旬后天氣越來越冷,大昭寺主持法如大師派了一個弟子并一個老農來見張邁,道:“天氣驟冷之下,要防驟熱,如果葛羅嶺山口一解封,那這場仗怕就要開打了。”

  張邁對于天氣的變化,不如這些老人有經驗,聽了這話趕緊召集諸將商議,諸將心中非但沒有詫異,反而高興,都道:“這場仗,我們可盼了兩個多月了!”

  若在疏勒還未攻下時,唐軍是不愿意和薩圖克沖突的,這時卻恨不得薩圖克趕緊來。疏勒地區已經堅壁清野,唐軍又背靠堅城,有兵有糧,怕個什么?薩圖克不來則罷,若是敢來,唐軍高層都有把握要將他擊敗殲滅。

  張邁道:“打我們是不怕的,問題是這場仗該怎么打,該在哪里打。”

  郭洛道:“我覺得,最好進兵托云,守住葛羅嶺山口,就是扼住了回紇人進來的咽喉,這樣可保必勝,而且無論仗打多久,都不會影響到我們新一年的農牧。”

  楊定國、郭師庸等都點頭稱是,楊易卻道:“不行!不能封住葛羅嶺山口,不但不能封住,還得讓他們進來!”

  郭洛為之一愕,他和楊易在新碎葉城時是天然的同盟軍,但近兩個月來,兩人在軍政意見上的歧異卻變得越來越明顯,郭洛氣度變得越來越沉著,而楊易在屢勝之下卻變得越來越有沖勁。

  “讓他們進來?”郭師庸皺眉道:“那可是一招險棋啊!如果封住葛羅嶺山口,那么我們至少能夠確保不敗,但要是放他們進來,那就難保萬無一失了。”

  “萬無一失?天下沒什么萬無一失的仗!”楊易道:“山口以西的形勢,我們是一點都不知道,聽天方教的俘虜說,在葛羅嶺封山之前他們已經占據了訛跡罕,如果薩圖克處理得好的話,那他就可能已經同時占有了訛跡罕與怛羅斯,雖然丟了疏勒元氣大傷,卻仍然有一戰之力。這人和薩滿、八剌沙袞那邊畢竟都有很深的關系,要是他能把這兩方面都擺平,然后全力西向來攻我們,那就會在葛羅嶺山口東西與我們形成拉鋸戰。”

  郭師庸道:“就算是在葛羅嶺山口開戰,對我們也不會不利。”

  “不會不利,但也不會有利!”楊易道:“葛羅嶺山口離疏勒城約三百里,離訛跡罕的距離也相當,在那里開戰,雙方補給線一樣的長,彼此優劣勢都不明顯,到最后戰局可能會變成我們過不去,他們也進不來。這樣的戰局可能會持續好幾年的。”

  安守業道:“那也不錯啊,葛羅嶺山口地勢險要,不用派太多的兵力應該就可以守住,我們正好利用這段時間休養生息。”

  楊易雙眼一睜,叫道:“可是這樣一來的話,我們立國的規模就會很局促,如果東面高昌回紇也陳兵東境,那我們就得兩面設防,雖然也可能守得住,但往后我們的局面就很難打開了。靠著疏勒、莎車兩地,再怎么修養生息,能積累起多少力量?等銳氣一失,人心思安,咱們這些人只怕也會變得不思進取!”

  郭師庸道:“你的話說來倒也成理,只是若放薩圖克進來,能關門大狗,將他殲滅于疏勒城下自然是好,但萬一軍事進展不如意,讓戰爭持續太久,對疏勒只怕會造成很大的傷害。要是誤了農時,明年我們吃什么去?且疏勒是新得之城,雖然經過瓦爾丹一事,百姓大多歸心,當初我們圍城之際曾放出種種謠言說薩圖克已經被我們殲滅,若他們發現薩圖克非但未死,反而出現在城下,會發生什么變故實在是難以想見。”

  雙方各執一詞,楊易著眼于未來,郭師庸著眼于現實,各有各的道理,楊易覺得應該以取勝為略,郭師庸則因為當先為不可勝,然后再謀勝,雙方爭執不下,一齊等張邁決斷。張邁道:“郭都尉和楊都尉所言都有理,不過我以為,對薩圖克的這一仗,我們不能只爭取不敗,而必須爭取必勝,不但要必勝,而且要大勝!大家別忘了,葛羅嶺山口那邊,還有郭大都護和一幫生死未卜的兄弟,如果對薩圖克不能取得一場壓倒性的勝利,我們如何將他們接回來?”

  這句話一說,所有人心頭一震,楊定國撫須長嘆,郭洛的眼淚更是一下子流了下來,道:“特使說的對!這一仗我們勢在必勝!而且必須是取得壓倒性的大勝!”

  郭師庸亦默默點頭,不再反對。

  軍帳會議既然決定了去向,諸將當即商議作戰的計劃,討論了兩日,決定將疏勒以西進一步堅壁清野,在天氣轉好之后,牧業人口全部全部暫時遷往莎車地區,這種遷徙雖然會造成一定的耗費,但西域的牧業大部分是游牧狀態,定居牧業其實反而不多,莎車地方的水草也不比疏勒差,所以牧民們聽到命令之后各有準備,卻也沒有很大的抵觸。

  唐軍高層之中,十三府兵將也都重新配備,軍帳會議決定升楊易、郭洛、郭師庸、楊定邦、安守敬五人為中郎將,調楊易領三個折沖府的兵力駐守下疏勒,慕容春華為副將,調安守敬領三個折沖府的兵力守莎車,副大都護楊定國以及戶曹、法曹、功曹三衙門也隨軍前往,同時命大昭寺法如大師也率僧眾前往莎車立寺。兩個行將成立的棉衣工坊等戰時難以發展的手工業,還有部分的鍛造也,也都將隨楊定國起行。

  唐軍的這些準備已經相當明顯,那是要以疏勒城當作一個堡壘,將疏勒地區辟為一個戰場了。

  民間遷徙預計在二月初進行,安守敬要先趕往莎車與慕容春華換防,因問張邁:“若戰事起時,于闐提出來援,我們是否答允?”

  張邁對這事早就考慮過了,亦曾和郭洛郭師庸等商議,這時說道:“這次我們和薩圖克斗,欺的是薩圖克千里遠來,無法補給,他兵力來得少了我們不怕,兵力要是來得多了,我們更高興!至于我們這一邊,軍隊的數量反而不是重點,主要是精銳善戰,能夠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就行了。”

  安守敬道:“我明白了。”

  郭洛巡四門布置防務,郭師庸又調集了兩萬民壯加以訓練,作為緩急之際的助防人馬,一切調度停當,只等薩圖克來。

  石拔將獠牙棒擦得光亮異常,整天擔心薩圖克不來,奚勝道:“放心,這疏勒是他的老家,如今被我們奪占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拼了命也一定要設法奪回去的。”石拔道:“希望你這句話沒落空了才好。”

  楊清帶了一批壯丁壯婦,督促著數千奴隸采集柴薪入城,楊易的妻子安氏年初病逝了,留下了兩個孩子,大的三歲,小的一歲,他本來要帶去下疏勒,楊清認為不妥,覺得這個父親不會帶孩子,便暫交楊定邦的夫人帶,隨楊定國前往莎車了。奚勝的新夫人伊氏接替了安氏的位置,負責起石油餾取的工作,她雖然對這一行當不熟,卻自有如王二嫂子之類的積年婦女教她。

  安西唐軍的第一夫人郭汾也沒閑著,帶了一批婦女孩子,負責照料留在疏勒的羔羊,這日天氣放晴,有個牧婦跑來相告,說城南河灘邊長出了一片青草,郭汾大喜,道:“我們的羊兒這可有鮮草吃了!不用吃那些草料了!”

  就要騎馬出去踏勘,走到城門,忽然感到一陣惡心,暗中一驚:“可別是生病了,我以前騎馬再怎么顛簸也不會這樣的。”停了一下覺得沒什么事情,這才又出城,來到河谷附近,但見河冰已破,岸邊果然有一片青青翠翠的嫩草,經過幾個月滿目都是白雪荒涼的日子以后,這時再瞧見青草,郭汾的心情登時開朗了起來,然而下馬仔細看看那草芽,卻搖頭道:“這草還太嫩了,現在就放羊來吃了它,會將草根都吃絕了,還是再等等吧。反正城內苜蓿還夠。”

  就要回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臉色一變,侍從婢女們慌道:“夫人,怎么了?”

  郭汾將那件事情在心里盤桓著,叫道:“趕快回去!”這兩日她頗為勞形,這時又勞了神,頭暈眩了起來,更感不適,身子竟在馬上一晃,眾侍從婢女都慌了,趕緊要來扶,郭汾已緩了過來,掙脫道:“你們這是干什么,我有那么弱么!”

  仍然騎馬回城,問起張邁的去向,郭魯哥家的說:“特使今天去工坊看陌刀打造了。”郭汾道:“讓魯哥去請他回來。”

  不久張邁匆匆趕了回來,叫道:“汾兒病了?請醫師沒有!”

  原來郭汾很少在張邁出外辦事時特地派人去叫喚,有時便是該吃飯了,或者夜色已深也未如此,這次忽然叫得這么急,郭魯哥家的便以為出大事了,對丈夫說夫人只怕是病了,郭魯哥趕去工坊,張邁一聽,嚇得趕緊丟下手頭的事回來。

  郭汾見張邁滿頭大汗地跑進來,笑道:“我沒病,誰告訴你我病了?”

  張邁這才松了一口氣,喘息了一下,才笑道:“嚇得我!”喘息了一會,才問這么急叫自己回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郭汾道:“今天我出城去,在河岸上見發了一片青草呢,所以趕緊叫你回來告訴你。”

  張邁怔了一怔,笑道:“你十萬火急把我追回來,就為這么點事?”

  “這么點事?”郭汾道:“雖然這兩個月你也沒跟我說你們在做什么打算,但我好歹也是騎過馬打過仗的,見我哥哥在城門內外這么安排還看不出你們的計劃么?哼,這么點兒事,河谷上青草可是長了有一片了啊!還這么點兒事!”

  張邁剛才牽掛的是郭汾的身體,腦子里想的是家事,一時轉不過彎來,這時再被妻子一提點,也吃了一驚,叫道:“哎喲!青草都長出來了?怎么會這么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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