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來到龍驤營中,將兵都已聚集,見到張邁,紛紛請愿,希望出擊,張邁道:“大伙兒從昭山跟我到這里,之后又出擊下巴兒思,數次接戰,又從俱蘭城數百里輾轉回到燈下谷,眼看如今大部分人都累得慌了。我想還是且休息休息,等養足了力氣。”
底下龍驤營的將士卻都叫到:“我們不愿休息,愿隨特使出谷殺敵!”
張邁聽了歡喜,下到每一個隊去,見所有人都精神甚旺,個個見到了他都聲音洪亮地請戰,張邁便知道這的確是龍驤營將士們的真心,而不是部分將領的冒言,這天晚上他便呆在了龍驤營,與眾將士同起臥。
第二天一大早,張邁便來見郭師道,將昨晚的情況說了,認為龍驤營士氣正旺,可以再出一趟征:“等回來再休息吧。”
郭洛也在旁邊幫忙請戰,郭師道也就允許了,以龍驤營代替飛熊營,繼續做這次出征的主營。
這時豹韜以及振武、興武、廣武四營都已準備妥當,張邁傳下改主營的號令,龍驤全軍歡呼如雷,郭洛下令集結,只一盞茶時間便全體集合,便是郭師庸、楊定邦,見龍驤營有這么迅捷的行動力也都暗暗點頭,楊定邦心道:“我豹韜營的訓練或比龍驤營更足一些,但說到軍心士氣,那卻有所不及了。”
因這次預計只是一次騷擾戰,不會是長時間的出征,所以大都護府便不安排軍民相送,五營趁著中午未到,開出谷口,一千八百人或騎馬或騎駱駝,乃是清一色的輕騎。
劉岸以游擊軍司馬的身份隨行,帶著丁寒山等在前引路。
燈下谷位于怛羅斯北面,從直線距離來說也不遠,但現實的道路不是地圖上的直線,是不能看著司南盤就筆直往南走的,這中間有著戈壁的阻隔,還可能存在流沙陷阱,在劉岸的概念中,沒探索過的道路大軍不可輕易涉足。他往怛羅斯的走法是——先向西南找到怛羅斯河的干涸處,然后溯流而往東南,就可抵達怛羅斯。
“這才是最妥當的走法。”劉岸說。
這半個多月里回紇人四出偵探,但沙漠何其廣袤,便是出動上萬騎兵也未必能夠對碎葉沙漠展開地毯式的搜索,若沒有確切的情報,哪里找得到唐軍的蹤影?
眼看有半個月沒“唐寇”消息了,但回紇的兵將卻不敢倦怠,下巴兒思和俱蘭城兩戰是將他們給打痛了。
就在這時,龍驤營忽然出現在怛羅斯附近。怛羅斯是回紇的西部重鎮,城中人口眾多,民風又剽悍,自聽說下巴兒思遇襲、俱蘭城淪陷,塞坎馬上下達征兵令,在短短三日之內征調了三千多民兵,半數素質較好的直接入伍,半數作為民兵協防,塞坎自己率領四千五百騎兵開赴俱蘭城,留副手曼蘇爾守城。
這日黃昏,怛羅斯城北十里哨崗上的士兵正打哈欠,忽然北邊刮起一陣大風,吹得沙塵蔽野,塵埃漸稀,隱隱的便瞧見有騎兵開來,他定了定神,推了一下正打瞌睡的伙伴:“喂,那是海市蜃樓嗎?”
“海市蜃樓?”
他的伙伴睜開眼睛,抹了眼屎,定眼看了一下,猛地跳起:“什么海市蜃樓!是敵襲!敵襲!”
“是薩曼?還是唐寇?”
“從北邊來的,應該是唐寇!”
警戒的號角吹響了,城門迅速閉上,然而城外還有不少沒來得及撤入的牧人。
正面襲來的正是龍驤營,只有六百多人,曼蘇爾登城一望,見來犯的兵馬不多,便要領兵出城截擊,但他的副手哈倫道:“將軍,小心是唐寇有詭計!聽說這次巴加就是中計出城,結果他打了敗仗,不但人死了,俱蘭城也丟了。還有馬斯烏德,多厲害的人物!聽說也慘死得不明不白。”
唐軍在碎葉河以北的所作所為,普通民眾或者干脆沒聽說,或者知之而不詳,這些高級將領卻是知道的。
曼蘇爾卻是個不肯輕易退縮的勇士,他說:“我也不走遠,你讓瞭望士兵盯緊了,如果發現出了狀況,你就吹響短促的軍號,我就回城。”便帶著一千名騎兵出城御敵。
直沖過來的正是龍驤營,他們正在城外驅趕牛羊,阻攔牧人回城,見曼蘇爾出城,張邁反而引兵稍退,曼蘇爾見他們來了又要走,形勢有異,就不敢沖得太急,只是緩緩逼近,看看兩軍就要接近,忽然城內響起了短促的號角,曼蘇爾暗叫:“不好!唐寇果然有詭計!”趕緊回撤,這一來馬頭掉轉得有些急忙,將士們聽得號角催他們回城也有些慌張,隊伍略顯得亂了。
“給我沖!”張邁揮舞著馬鞭大叫道:“可別回去后讓飛熊營說我們占著茅坑不拉屎!”他說了句很粗俗的話,卻激得全營將士無不奮勇,叫道:“沖!沖!沖他個稀巴爛!”
特使都親自上陣,誰不奮勇?
這次出征的機會是龍驤營全體將士一起爭取來的,若是沒點戰績回去,豈不要被人笑話?
“沖啊沖啊沖啊!”
快馬挺進之下,龍驤營的最前鋒咬住了回紇軍的后隊。
“殺啊殺啊殺啊!”
后面沖上來的人馬已將落后的一百多名騎兵圍住,而沖在最前面的百余騎還緊緊追著曼蘇爾不放,直追到城墻底下,哈倫派弓箭手射箭掩護,張邁才勒馬而回,掉頭與郭洛圍殲那一百六十多名被拖住了的騎兵。
曼蘇爾不敢回援,直奔入城,然后便關上城門,上了城頭問:“怎么了?為何吹號角吹得這么急?”
哈倫指著遠處道:“你看。”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曼蘇爾見到了遠處又出現了一支駱駝兵——那是郭師庸的部隊了,這隊駱駝兵每一個后面都拖著柴草,一字排開從來,后面煙塵滾滾,都搞不清楚有多少人馬。
哈倫又指著另外一個方向:“你看,你看!”
原來龍驤營是正面攻擊,其它四營卻分隊迂回,成包抄之勢。
“嗐!差點又中了他們的詭計!這伙唐寇當真狡猾!怪不得連馬斯烏德都栽在他們的手里。”
然而他這么一退,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唐軍將滯留在外面的回紇士兵殲個干凈。龍驤營的將士沒逮住敵軍主力,便把氣全撒在這些回紇身上,刀砍起來一個比一個狠,直到最后有人大叫投降了也收不住手。
曼蘇爾在城頭看得心里發毛:“這幫唐寇不止狡猾,而且兇悍得可怕!”一邊嚴密防守,一邊派人從南邊出城,迂回而東向俱蘭城報訊。
“真是倒霉,這幫唐寇不是在俱蘭城那邊嗎?怎么跑到怛羅斯來了。哼,回頭塞坎回來,非給我臉色看不可!”
“那有什么辦法呢,這幫唐寇啊,連博格拉汗都拿他們沒辦法。都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哈倫說。
曼蘇爾道:“那你就不知道了,這些唐寇一直都有的,只是以前只是小打小鬧,沒這么猖狂,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再說他們一直都是在疏勒山區和碎葉河北岸活動,就算膽子大些也就是沖到八剌沙袞附近,可從未跑到怛羅斯這邊來。聽說當日阿爾斯蘭大汗最寵愛的外甥泰凱什正在情理一幫不聽話的奴隸,那群唐寇忽然不知沖哪里沖出來,竟把泰凱什給殺了。阿爾斯蘭大汗知道這個消息時正在巴林庫爾(夷播海)一帶游獵,勃然大怒,馬上下令要跟在他身邊的馬斯烏德還有我們的博格拉汗去將這伙唐寇給剿干凈了。結果沒想到,唐寇非但沒剿掉,還越鬧越兇!馬斯烏德連命都丟了。”
怛羅斯已是回紇與薩曼王朝的邊境,二十余年間戰事頻起,刀兵往來,郊外本有一些灌溉農田,這時也大多長成了草,雖然回紇對薩曼是攻擊的時候多、防守的時候少,但喀喇汗王朝以游牧起家,對農業并不重視,近郊農村幾乎已完全荒廢,張邁能掠到的便只有牲畜。
入夜之后,龍驤營帶著牲畜俘虜退去,郭師庸和楊定邦又輪番上前,二更假裝沖擊,三更假裝攻城,把城內軍民都擾得睡不好覺。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又如此。
如此過了三日,曼蘇爾忍耐不住,道:“這些唐寇,兵力好像也沒那么多。”
唐軍究竟有多少兵力,奇襲的時候還可以炫人耳目,但攻城之際卻肯定要露底。攻城是個人海活兒,除非是武器上有壓倒性的優勢,否則攻擊方總得投入比防守方多得多的兵力,而這時城外唐軍的實際兵力卻比城內回紇守軍還少。回紇人之所以被嚇住,那是從懵懂無知轉為對唐軍的猜懼,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但是等曼蘇爾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準備出城再戰時,那幫“唐寇”卻又忽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