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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四面襲擾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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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邁包里雖然有一份世界地圖集,那是當初為旅游準備的必備品,但一幅一比一千五百萬的中亞地形圖根本就沒法拿來行軍,再說古代的地理情況和交通情況,也和地圖上的標示很不相同,不但現代公路、鐵路一條也沒有,甚至連人工小路也不多,所以輕騎行動,仍然得靠向導。

  帶路的是郭師庸,他不愧是唐軍三大兵情資料夾之一(另外兩個是安六與劉岸),郭師道曾稱贊他說:“我軍凡行伍規制、訓練法度、器械馬匹、周邊地理乃至于大小雜務種種,皆在此三大軍囊之中。”

  三大兵情資料夾各有所長,在地理上,郭師庸對東面的軍事地理尤其嫻熟,對碎葉山東北的地理了如指掌,夷播海更是他四十年中十五次踏及的地方,這時竟然帶著七百唐軍走入一片沼澤,這條道路第十四回前往夷播海辦事時才無意中發現的,對此發現他曾深為得意,發現一條秘徑對有探路癖的人來說有極大的滿足感,可惜這滿足感卻沒法拿出來跟人炫說,不想這時卻起到了作用。

  原來這內陸深處干旱的土地雖然占了絕大部分,但在夷播海附近卻有幾片很大的沼澤地。在沼澤中行軍,危險程度只怕還要高過爬雪山、過沙漠,若不是有熟悉道路的人帶著,隨時隨地陷進爛泥里了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郭師庸為了怕軍中青年將士熱血過頭,沖得太快,在進入沼澤之前反復叮囑:“進入沼澤地區,最主要是路要走對,千萬不能亂沖,寧可走得慢些。越想要快,就只…”

  “就只會越慢,對不對?”楊易有些不耐煩地叫道。

  “不對!”郭師庸冷笑道:“是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是經年老辣的人,深悉毛頭小伙子們的習性,幾句話是沒辦法叫這些人上心的,便趕了一匹馬,猛抽一鞭,那馬長嘶著跑了出去,郭師庸指著它道:“你們若沒記牢我的話,這匹馬就是你們的榜樣!”

  青年們都不明白,楊易以前和劉岸來的時候走的也不是這條路,沒進過沼澤,正想發問,忽然發現那匹馬不跑了——不,不是不跑,而是四蹄亂動,卻一步也前進不了,身子卻在掙扎中慢慢地往下沉,這匹戰馬似乎意識到了危險,豁出性命了要從爛泥里頭抽腳,但這最后的努力卻只是讓它沉陷得更快了!終于爛泥入口沒頂,那馬最后一聲長嘶沒叫出來,便聽咕嚕嚕沼澤泥面冒出了幾個泥水泡。

  沼澤的可怕張邁自然聽說過,不過聽說而眼見畢竟不同,一眾青年將士看得心里發毛,連楊易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叫道:“庸叔,能不能別走這條路,上次我和劉司馬來時走的路可沒這么可怕。”

  “怎么,怕了么?”郭師庸哼道:“你們上次是喬裝打扮了,又只兩個人,扮成牧民什么的,走大路混進去也容易。但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回紇人防范必嚴,我們又是幾百人一起行動,劉岸帶你走的那條路沒法到達的。”

  他一揮手:“不過你們放心吧,跟著我走就肯定不會有事!走這條路,剛好能直接通到回紇人一個大馬場后面。”

  說著領頭而行,兩營將士親眼看到那匹戰馬活活淹死的慘狀,誰也不敢大意了,跟在郭師庸的背后亦步亦趨,郭師庸看看這些后生跟在自己背后的模樣,便如幾百只小雞跟著老母雞,心下大慰。

  對眼前這些年輕人,郭師庸也有著和郭師道楊定國類似的感情——他們既是自己的下屬,也是自己的子弟,他愛他們,但又總是對他們不放心,盡管這些青年全都已經成人,但在郭師庸心中這些“兒郎”根本就還沒長大,他們還有很多的東西沒學會啊!

  尤其是,最近這些子弟有些不好的趨向,就是被張邁那個小子逗引得不夠腳踏實地了!

  盡管這些青年將士經過碎葉焚城、遏丹襲營兩次大戰已經在強敵回紇心中也已建立了赫赫威名,甚至戰勝了郭師庸素所畏懼的博格拉汗,但郭師庸仍然認為,這種巧取的勝利有如過眼云煙,根本就不足憑恃,只有反復訓練出來的技巧以及多年累積的經驗,才是保障唐軍長久走下去的不二法門啊。可這些“兒郎”們卻都不懂這些道理,一個個背棄了自己,投向張邁的懷抱中去,天天跟著那個半桶水特使大呼著些不切實際的口號,這一切都讓這員老將心中暗傷。

  直到這時,看著青年將士們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背后,對自己的吩咐不敢違拗半句,郭師庸才又找回了一點昔日“兒郎”們依靠自己、信賴自己甚至崇拜自己的感覺來。

  一瞥眼,只見張邁坐在駱駝上,很擔心地看著駱駝腳的每一個起落,似乎駱駝腳要是一陷入太深他就要趕緊逃命一般,郭師庸暗想你小子也有露怯的時候,微微一笑,馬鞭甩了個空響,指著遠方夷播海的方向道:“特使,這夷播海卻有一奇,特使見聞廣博,可知其情狀否?”

  張邁一呆,他一時可沒想到郭師庸是有意要考校他落他面子,同時等他回答不出來后自己擺出答案,那樣所有行軍的將士就會明白誰才是這支軍隊里真正的牛人!

  哪知張邁一呆之下,卻說:“這巴爾…啊,不對,這夷播海可有好幾個很奇特的地方呢,郭校尉你指的是哪個?”

  郭師庸一呆,心想:“你小子不是說自己沒來過夷播海嗎?怎么一張口就說這夷播海有好幾個奇特之處?哼,這小子狡猾多端,多半是大言炎炎,要套我的話呢。”輕輕一笑,道:“哦?這可奇了,這夷播海居然還有幾大奇處?那師庸倒要向特使請教了。”

  “請教不敢當。”張邁對著謀落烏勒時何其陰險狡猾!但和自家人說話一時卻沒考慮這么多,就屈著手指說:“第一個嘛,這夷播海形狀奇特,是一個長湖,東西長約一千二百里,南北寬約十到一百五十里,論大論深它在全世界的湖泊中還排不上號,但論到長,卻乃是世界…嗯,普天之下第四長湖。”盡管來了好久,但平常說話時張邁總還要帶著些現代味比較濃的詞匯,不過郭洛等倒都沒覺得什么,只道是書本上的言語,甚至還受他影響,言語中也帶了些這等詞語。

  郭師庸一呆,這夷播海甚長他也知道,卻未曾繞著湖完完整整地走上一圈,更不可能去丈量,只是與人交談時知道此湖甚長,東西當有千余里之距,南北又較東西為狹窄,這時聽張邁將數字說得如此確切,又和自己所知頗為吻合,一時也不知是虛還是實,然而他不服張邁,心中還是想:“什么天下第四長湖,多半是你信口胡吹。你小子才多大的年紀,難道你天下大湖都去過不成?”

  但這時那些年輕人卻又都被張邁吸引住了,聽他說道:“這夷播海又以湖心半島為界,可以分為東西兩部,西湖廣而淺,東湖窄而深,這夷播海名字叫海,其實只是個內陸湖,這里深處內陸,沒什么雨水,夷播海的湖水,主要又是靠天山積雪消融,積聚成伊麗河,流入這片凹地,經過成千上萬年,而成此湖。”

  楊易驚訝道:“這夷播海的水居然都是來自于天山!不是它本來就有的嗎?”

  “當然不是啊,就算本來有水,水都會蒸發,要這湖水沒有個源頭,過個幾年幾十年早就蒸發干了,是靠著伊麗河的活水注入,它才能存在到現在啊。不過由于伊麗河是從西湖注入,而西湖又比東湖窄,所以這夷播海的湖水便是自西向東流,但因這兩個緣故,便讓這夷播海形成了一湖兩水——西面是淡水、東面是咸水的奇觀了。”

  連郭師庸也聽得怔了,那夷播海正是東咸而西淡,也正是他要考校張邁的那“夷播海一奇”,聽張邁道破,這才確信他不是信口胡吹,他幾次來這夷播海附近時曾聽牧人說過,可為何如此,牧民們既不清楚,郭師庸自然就更說不上來,忍不住道:“為什么西湖比東湖淺就會形成這等西淡東咸的奇觀?”問了這句話后老臉忽地一熱,暗暗后悔。

  張邁卻絲毫未覺,微微一笑,道:“我剛才說過,水都會蒸發啊。所有河流的河水里頭,都多多少少帶著各種礦物質,水汽蒸發之后,那些礦物質卻是帶不走的,會留在湖底,所以天下間的內陸湖泊一般都是咸水湖,喝不得。可因為這夷播海西邊淺而東邊深,伊麗河又是從西邊注入,所以河水涌入后便向西流去,西面的湖水多是活水,所以淡,東面的礦物質越積越多,幾千幾萬年下來就變得越來越咸,那水沒法喝了。”

  把郭洛等人都聽住了。人人都欽佩張特使見識卓越,“博知天下之事”,“果然不愧是長安來的特使啊!”

  要知道張邁背包里是有一本厚厚地圖冊的,大凡這種賣給驢友的地圖冊,除了地圖本身之外,常常還會在邊角上附有一些重要景點的圖文說明,郭師庸若要張邁之處具體而微的事情,比如沼澤哪里走得、哪里走不得,哪處河谷藏有灌溉農田,哪處河灘可以飲馬牧羊,把打死張邁也說不出來,但郭師庸偏偏撞到槍口上,問張邁夷播海有什么奇處,張邁當然張口就來,這時說完了夷播海的特異之處后,不由得又感嘆起來:“這天下第四長湖本來是我們國家西北邊境的重要景觀,如今卻淪落在外國人手中了,咱們要來觀賞這奇景,還得出國——他媽的,這算哪門子的事兒!什么時候一定要想辦法收回來!”

  他一時說漏了嘴,這句話感慨的本是他自己那個時代,但郭洛、楊易等人心中卻以為他說的是大唐——這倒也說得通,一個個都叫道:“不錯,不錯!收復故土,吾輩有責!”

  郭師庸怔住了,一時失神,竟望了看路,坐騎信足而走,竟然踏入軟泥之中,張邁大叫:“小心!”郭師庸的坐騎已經驚嘶起來,張邁趕緊揮出馬鞭,打在郭師庸手中纏住,郭師庸借力一跳跳到他身邊,一只腳還是陷入泥濘之中,至于他那匹坐騎卻是救不回來了。

  楊易嘻嘻笑道:“庸叔啊,你這可應了一句話——老馬失蹄啊!幸虧邁哥眼疾手快,要不然你自己就成了我們的‘榜樣’了,哈哈,哈哈…”

  幾個沒什么心機的青年都哈哈笑了起來,笑得郭師庸老臉發熱,他看看一眾青年,卻個個又再次將那敬仰愛慕的眼光投到張邁身上,心中恍若有失,而且失去的,是一件再也找不回來的寶貴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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