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第二天掀開帳帷,只見門前堆了幾百支河草,心中一喜,正蹲下來要清點,旁邊一個人道:“邁哥,不用看了,你這邊足足比少我老頭子那邊了兩百多根!”
說話的卻是楊易,他憤憤道:“昨日我們費盡了口舌,沒想到還是有這么多孬種!”因湊近了,又鼓動張邁:“邁哥,現在別認這筆賬也還不遲!咱們…”
還沒說完,郭汴來道:“邁哥哥,我爹爹請你過去。”
張邁問:“知道你爹爹請我過去什么事情嗎?”
郭汴道:“我不知道。”
楊易拉著他說:“邁哥,郭伯伯要是讓你承認這次投河草的結果,你別答應,先敷衍著,我們慢慢的再商量。”說著使了個眼色,顯然他仍想用強推翻這次的公決結果。
張邁也不回絕他,也不答應他,便跟著郭汴來找郭師道,郭師道卻不在帳中,張邁跟著郭汴馳馬到了一處山崗上,郭汴就下去了,郭師道望著底下的營帳,須發在風中飄揚,似乎沒覺察到張邁已經到了身后,張邁叫了一聲:“郭老。”
郭師道才回過頭來,頷了頷首,指著山下的營帳,道:“特使,昨晚的事情,你怎么看?”
“昨晚?郭老是說投河草的事情?”
“是。”
張邁想了想,道:“情況只怕不大好。”
“不好在哪里?因為眾人的選擇不符合特使的主張?”
“不,不是。”張邁道:“我是擔心安西唐軍會分裂。”
郭師道捻須道:“特使畢竟還是明白人啊。當日回紇大兵壓境,全城上下能夠奮起反抗,千眾而一心。而如今回紇只派了十余人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話,族人聽到招安之說,對回紇反而就生了畏縮之意。特使,你看這是為什么呢?”
這個問題他要是早問一日,張邁或許還真答不出來,但昨晚他卻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就道:“當日我們沒選擇,戰是死,不戰也是死,所以千眾一心。今天回紇人給了我們選擇,戰則九死一生,和則或可偷生,所以大家就畏縮了。”
“不錯,不錯!”郭師道連連點頭:“咱們一勝之下,似乎有了進退的余地——其實,這才是更大的陷阱啊!若眾人都覺得已陷死地,奮力一躍,或者還有一線生機,但要是抱著萬一之心,那卻是極大的危險!特使,我聽說當日胡使才到前線的時候,楊易好像有不測之圖,后來他沒什么舉動,是特使阻止了他吧?”
張邁聽得心中駭然:“楊易要殺胡使,只是和我說起,當時左右沒有第三個人在,他怎么知道的?”
郭師道也不等他承認或者否認,便問:“特使你為何要阻止他?”
張邁道:“我為何要阻止他,嗯,當時我是直覺地認為楊易那么做不妥。”
“直覺?”郭師道似乎對這個詞感到陌生,卻又似乎能夠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張邁繼續道:“是啊,直覺。不過時候我回想當時的決定,卻又覺得自己的決定沒錯。哪怕是今天大伙兒否認了我的想法,我也覺得自己的決定沒錯。”
“為什么呢?”郭師道問。
張邁道:“如果當日楊易殺了回紇使者,那么回紇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興兵討伐我們了。而我們這邊雖然借此可以脅迫全族上下不得不和胡人對抗,但那些本來就和楊易意見相左的人仍然不會服氣,因為楊易剝奪了他們選擇的機會,他們會怨恨楊易和楊易所代表的強硬派。那樣我們唐軍內部就會分裂,等到回紇大軍再來,戰斗到白熱化的時候,只怕就會出現可怕的變故。其實是戰是和,都無所謂,但我們絕對不能分裂!”
郭師道大喜,欣然之色躍于臉上:“好,好,聽了特使這幾句話,我就可以放心了。”
他這句話來得沒頭沒尾,令張邁摸不著頭腦,這時又有一匹馬疾馳上山,向郭師道稟報說:“大都護,楊隊正已經看押起來了。”
張邁吃了一驚,郭師道卻只是說了句:“好。”就再沒有其它表示,張邁正要問出了什么事情,又見一騎上山,卻是楊定國派了人來,請郭師道下山商量議和之事,郭師道道:“好,我就來。”
他回頭對張邁道:“從來狐疑之眾,難以遠行,當年我安西四鎮就曾因為意見分歧,郭楊魯鄭四家分道揚鑣,以至于實力大減,至今無法恢復。論將起來,大唐在西域的疆土截截淪喪,我們是要負很大責任的!當初若能相忍為國,今日西域也許就不是這般局面了…”
說到這里郭師道眉心蹙起,似乎是想起了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張邁很想問他當年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怕打斷了他,郭師道已經續上了話頭:“昨日我見族人意見不一,故使投河草以測眾人之心,這個結果卻也料到了。不過如何調和兩派,讓大家的力氣往一處使去,這件事情卻還要大費周章。特使,議和的事情,你就不要參與了,我料回紇這次不論是真心議和還是假意議和,談條件時定要有些屈辱給我們受,你若在場會折了銳氣。這兩天你就留在山上,暫時別下去了。”
張邁驚道:“郭老,你要干什么?”
郭師道不答,卻道:“胡人若是真心要和我們議和,忍辱負重由老夫來,臥薪嘗膽特使你來,胡人若是假意結納,我自獨當此禍,特使你留待將來。”說著掏出一卷地圖來,塞在張邁手中就下山去了,留下唐仁孝溫延海看住張邁。張邁要闖下山去,卻總被唐仁孝溫延海攔住。
張邁大叫:“你們做什么!”
唐溫二人一句話也不答,只是謹守郭師道的命令,不放他下去。
張邁沒辦法,摸出地圖來看,卻有些瞧不明白,讓唐仁孝過來參議,唐仁孝看了一眼說:“這好像是去怛羅斯的地圖。”
“怛羅斯?從這里去那邊不是隔著沙漠么?”
一時思前想后,想不明白郭師道要干什么。
到第二日,楊易被押了上來,手腳都被綁得緊緊的,嘴巴也被塞住,見到張邁不住地“恩恩嗚嗚”,張邁跑過去拉出塞住了他口的布條,楊易馬上大叫起來:“邁哥,你看!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邁哥,你做君子,別人就不做君子了!你快快放了我!咱們一起下去干他娘的!”
張邁這時行動上沒有,伸手要去給楊易松綁,但手碰到繩子就縮了回來,只是問押楊易上來的丁寒山邱子騫:“下面發生什么事情了?”
“還能有什么事情!”楊易叫道:“議和了,議和了!那些老家伙,他們真的去和回紇談了!”
張邁打聽詳情,楊易卻說不清楚,邱子騫道:“昨日大都護根據大家投河草的決議和回紇的使者談判,他們許諾說只要以后我們不再派人四出騷擾,就承認自新碎葉城以東一百五十里、以西五百里、以北一千里,都歸我安西唐軍所有。”
“啊!”唐仁孝忍不住道:“回紇給出的條件,可真是寬厚啊。”
盡管這片地區要么本就處于唐軍的實際控制之下,要么就根本是無主荒地,但若安西唐軍得回紇正式承認合法zhan有這里,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動,不必像以前那樣躲躲閃閃怕被回紇人發現行蹤,這對安西唐軍的生存發展大大有利。
張邁問道:“那回紇人可提出什么苛刻的條件沒有?”
“沒有。”丁寒山說:“不止如此,楊副大都護說咱們是大唐子民,納貢可以,但不稱臣,他們也答應了。”
溫延海大喜:“要是這樣,那這次議和我們不但占了便宜,而且半點也不丟臉,咱們這不是求和,是逼和了對方啊!看來回紇這次是真心議和了。嗯,是了,多半是他們國內出了什么亂子,所以沒功夫來攻殺我們,這樣也好,趁著這個余裕我們正好休養生息。特使,你說對么?”
唐溫丁邱等人本來也是支持張邁的,但這時聽到議和的結果也覺得這個議和的條款對唐軍大大有利。
“對個屁!”楊易大吼道:“回紇人會對我們這么好?他們一定有奸謀的!一定有奸謀!喂,我說,你們快放了我!我好下山去戳破他們的奸謀!”
唐仁孝問張邁:“特使,放開他嗎?”
張邁沒同意,也沒答應,只是拿著郭師道臨走前交給自己的地圖發呆,心里只是想:“郭老到底要干什么?”
第三日上,又有一人馳馬上山,來的卻是大都護司馬劉岸,他是一開始就贊成議和的,楊易見是他上來沒好氣,狠狠地罵了他兩句,劉岸也不回口,卻來到張邁身邊對他說:“特使,幾日不見,大伙兒可想念你得緊啊。”
“大伙兒?”
“嗯。安守敬、張文直、慕容春華,我們都挺想念你。這幾日我們談論議和的事情,期間不斷提到了你,都很想聽聽你的意見,打聽到特使你在這里,就來看看你了。”
“議和的事情?那有什么好談的!”楊易冷笑道:“你們不是一開始就想去舔回紇人的臭腳了么!”
“不然。”雖然楊易的話說得難聽,但劉岸涵養甚佳,卻也不生他的氣:“一開始我也是主張可以試著和回紇人談談看的,但瞧他們將條件開得如此之松,自然就有了疑心。不止如此,這幾日因和談進展地順利,看管得就有些松了,回紇使團中的幾個就鬼頭鬼腦起來。有一次我甚至窺見他們好像在畫些什么,我懷疑他們是在窺探這一帶的虛實,畫成地圖,以作不測之用。”
“奸細!奸細!”楊易大叫:“這些人是奸細啊!劉岸,你為什么不當場捉住他!那樣就能戳破他們的奸謀了!”
劉岸笑笑而已,只是留神張邁的反應。
張邁聽劉岸他們的立場在議和進展順利之后反而都產生了變化,心道:“莫非這一切都是郭老的計劃?”沉吟了一下,拉了劉岸到旁邊,拿出郭師道交給自己的那幅地圖問他是否認得。
劉岸只看了地圖一眼,便道:“這好像是我們東來的路線啊。”
“東來的路線?”
“就是我們當年從怛羅斯那邊秘密遷過來的路線。”
“從怛羅斯?我們不是直接從東面遷過來的?我們是從南面那邊遷過來的?那豈不是得穿過整個沙漠?”
“對。”——————有點感冒的徵狀,恰好這一段我沒有存稿,真是麻煩呢。希望睡一覺明天醒來沒事。^_^不過無論如何我會堅持的,也請大家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