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進入天山南麓的兩條干道,一條走輪臺山道通高昌,正是此次戰役的爭奪焦點,另外一條進入伊州,由奚勝主掌防務,張楊二人決策要在西部決勝,因此兵力于精力都聚焦于北輪臺城防區,對折羅漫山城方面的方針是寧可保守、不許躁進!
這個月以來奚勝覺得契丹的攻勢明顯薄弱了很多,雖然還是有兵馬在山城的視野邊緣四出活動,但像夏秋之際斗智斗力的攻擊基本卻已經停止了。奚勝與哥碩、丁寒山商量著,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么意圖。
“讓末將率領一支騎兵出城攻擊一下吧。”哥碩道:“可能契丹人已經準備退走了。畢竟寒冬已快到來,如果他們是想退走,那么現在這個情況就說得通了。”
“但要小心胡人在使伎倆!”丁寒山道:“他們也許就是要我們這樣想,卻引誘我們的騎兵出城加以圍殲!”
折羅漫山城城池不大,守城力量不弱,而且與北輪臺城不同,山城的構造以及周圍城砦的增筑從一開始就是為著防守,充分發揮了天山山脈的險要,地扼南北要道,易守難攻,但相對的城中騎兵的力量就不算很強大,整個兵力戰力的配備與張邁所指定的總體戰略是相吻合的。
“還是以謹慎為佳。”哥碩道:“寧可錯過了追殺敵人的機會,也不容有失!決勝之機就讓給輪臺方面的兄弟吧。”
不過他還是將折羅漫山城所觀察到的情況擬成情報,迂回傳給了北輪臺城。
然而此時北輪臺城與折羅漫山城之間在山北的道路基本不安全,必須走伊州,過高昌,從天山南麓迂回千里轉達,所以輪臺的大決勝展開的時候,奚勝的這封書信還在路上,若是郭師庸能早數日拿到書信的話,或許會影響到他的一些戰術決策。
——凜冽的寒風越來越刺骨,輪臺的戰局也越來越緊張,位于北輪臺城防區西北方向的室輝手握著六個營的府兵,在張邁北上之際是沒有被抽調兵力的幾部正規軍之一。
這個北沼黑頭烏護出身的漢子經過幾年的廝殺如今也成長為一個軍中宿將,軍務運用十分嫻熟,雖無過人的天才,卻也將數年來的經驗在這個戰場上運用得有板有眼。
唐軍面對西線回紇有正西與西北兩大部分,其西南即為天山,正西是郭威,兵力配備中是明威軍、奚偉男部加上民兵,基本是以郭威為中心,西北則是以室輝所在營為中心,在司馬署的考量中同樣數量府兵的戰斗力至少是民兵的三倍以上,所以從編制高低以及裝備情況看來郭威部要比室輝部弱得多,根據破陣破弱的鐵則,郭師庸倒是對郭威這邊更加擔心些,所以讓他回去其實也是為了怕出差錯。至于室輝這個從昭山一戰就跟到現在的青年將領,郭師庸可以說是看著他成長,對他的根底十分清楚,因此反而放心得多,覺得西北在室輝這里不會出錯。
室輝也確實不負郭師庸的期望,張邁出發之后他將所部軍馬料理得井井有條,自己所統攝的局部戰局不露半分弱勢,每天依然派出騎兵巡河,盡量要不讓敵軍窺破唐軍的虛實。
然而限于資質,室輝的能力也僅到這里了,當初在楊易麾下他可以很好地執行楊易的戰略戰術,但要他自己放眼于整個戰役戰場并根據各種微妙變化而做出某種直覺的判斷,那就不是室輝所能了。他是一個好將領,一個不錯的執行者,卻注定不是一個運籌帷幄之中、料敵千里之外的⒐、柴榮等人般可以給人驚喜 烏宰河自中游一下這時已經干涸,有些地段就散還有水也都和泥沙凝結成一起,回紇人在西北面的騎兵往來顯得稀松,似乎都已經在寒風中失去了戰斗力一般,日復一日的僵持讓兵將們都產生了厭倦,直到這一日太陽忽然高掛,卻是冬日中難得的一個晴天,就連北風中的冷意也沒那么明顯了,中午還沒到已經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使得大地之上所有生物都感到舒服。
“要是這樣的天氣,多持續些日子就好了呢。”
室輝出砦巡邏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在砦外哨崗的青年士兵這樣說,跟著身邊另外一個老兵說:“這樣的天氣,應該會持續幾日的,今年興許會是一個暖冬呢!”
“暖冬?那可就好了。”
“沒什么好的,”老兵說:“夏天就應該熱,冬天就應該冷,這是老天爺的常道。所以才有瑞雪豐年一說嘛。今年若是暖冬,來年的收成可未必會好。”
室輝走過的時候聽了這么幾句,想起還在夷播海時老牧人傳授他的關于天氣的常識與歌訣,隱約記得是如此,他心里想著:“再熬一段時間,回紇人一定得退回嶺西去了吧。那時候這里的大部分人就都得解甲回去幫忙農事。若來年收成真的不好,那么就得將力氣都花在農牧上,接下來兩年可能就不會有戰事了。就算有戰事也不會像今年這樣大了。”
連年的戰爭只有最狂熱的高層才會熱衷,下層士兵的話是會很疲倦的。室輝想起了自己在高唱的老婆和孩子,心里忽然涌起一種溫馨,也希冀著能夠早日回去團聚。
——與此同時的明威軍中,楊信卻抹拭著他的寶槍“銀梨”的槍頭,對徐從適說道:“聽說現在回紇人占據的碎葉河以前也是大唐的。”
“嗯,我也聽說是。”徐從適應道。
其實在中原的時候他們反而都不曉得,大唐滅亡以后,中原人對西域的關注就降低到了忽略的層面,連西域的現狀都不關心,更別說是西域的歷史了!
但這些關隴漢子無論出于什么緣故,在進入天策軍以后卻就接受了天策軍的教育,張邁對西域歷史的梳理十分重視,對于哪里是大唐的疆土、那些部族是大唐的藩屬都在文訓中讓將兵們熟知,楊信和徐從適也是加入天策軍以后才知道大唐原來這么大!才知道失去的疆土有萬里之廣!這讓他們感到在秦晉一帶去和自己人爭奪那些巴掌大的地方是多么的無聊!
是好男兒就應該躍馬邊疆,光復被胡虜所侵占的土地,而不是自己無窮無盡地在窩里斗!
“碎葉…”楊信道:“現在嶺西回紇的都城八剌沙袞,聽說原本就是我們的碎葉城!那里有我們大唐邊軍的大片屯田在,而且李太白就是在那里出世的!”
徐從適吟誦起了李白的詩句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嘿嘿,故鄉,故鄉…到底哪里才是故鄉…”
楊信哼了一聲跳起,長槍在地上一頓,道:“馬蹄踏處,就是故鄉!”
他這句話讓徐從適微微吃了一驚,但吃驚之余又帶著些激動來!
是啊,馬蹄踏處,就是故鄉!
這種觀念,是加入天策軍以后才聽說的,但只一入耳,就讓這些中原男兒再也無法忘記,張邁的一些話總能像刀子一樣刻在他們的骨髓之中!
“從適…”楊信說:“什么時候能夠殺敗回紇小兒,收回碎葉故土,將我們折、楊兩家的姓氏刻在夷播海旁的石頭上,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那才是真正的忠孝兩全!”
徐從適雙眼也放出了光芒來:“馬踏碎葉…勒石夷播…嘿嘿,那輪得到我們么?”
“怎么輪不到!”楊信道:“你難道看不出么?軍中有一些舊將領氣勢已老,我們卻是如日方中!胡虜未盡,便是我們的機會!那些老兵有一些人很看不起我們,我們卻要讓他們知道,天底下不只有他們才是漢家英雄!”
“但最近的軍勢,似乎有些不妙,”徐從適說道,他的眼睛也有著一種像禿鷹一樣的冷光,“我總覺得,最近可能要出事!”
“我也覺得要出事,但是荒年出富貴,亂世出英雄!若是太平無事,小打小鬧,論資輩,論不到我們,講親信,自然都是從嶺西跟來的那些人優先,唯有大亂之中,才看誰有真本事,誰便成功!”楊信將銀梨高舉起來,說道:“此槍有些年頭了,不是凡物,最近我枕著它睡覺,天天聽它夜里嗚鳴,我想它是渴了太久,想要飲血了!你看…”他摸著那褪色了的紅纓,說:“我有預感,不久之后它會重新被染紅!染成像元帥那柄赤緞血矛般的暗紅血色!”
————當徐從適正被楊信的豪言所動時,室輝忽然從對后方妻兒的眷戀中回過神來,這時候他巡視到了最外一環以西數里,哨塔上眺望的老兵發出了警戒的呼叫,過沒多久室輝便發現前方忽然卷過來了一片烏云!
烏云?
不,不是烏云!是漫天塵土如要席卷大地一樣倒卷過來!地面在隱隱震動著,有擅長聽地的士兵飛身跳下馬來伏地傾聽,他發現敵人還很遠,可是數量…“至少十萬蹄!或者二十萬蹄!或者三十萬蹄!”
聽地的士兵發出了驚呼來!
二十萬蹄?三十萬蹄?
室輝聽到這個數字也為之一震!
沒弄錯吧!二三十萬蹄?
這不大可能吧!
但是從遠方飄揚的塵土望去,只怕真的是有可怕的大軍壓將過來。
“報——”后面馳來加急戰報:“北輪臺城有加急文書到!”
是郭師庸的書信,里頭說東北面契丹忽然發動進攻,有超過一萬八千騎猛沖慕容春華所在的陣營,攻勢之猛烈為最近半個月所未見!慕容春華正全力應戰,郭師庸在書信中提醒室輝要小心謹慎,若有不妥隨時回報!
按下書信,再眺望前方,室輝的心就像也被那烏云般的漫天塵土攫住!
東北面有契丹騎兵一萬八千人壓來,但是這邊的攻擊只怕兵力要超出東邊三倍以上!
“敵人發起總攻了!是東西一起來!”
室輝心中驚駭,趕緊下令:“回砦!向北輪臺城告急!”
他急引所在隊回砦并下令警戒,砦中才各就其位,敵人已經如潮水般涌來!
全砦府兵望著遠方沖來的兵馬都驚得呆了!那何止三十萬蹄呢!只怕四十萬蹄都有了!就算有一半是備用馬匹,這樣可怕的兵力也不是室輝所能抵擋的!
楊易所布置的是星羅棋布的陣型,砦與砦之間不連在一起而互相呼應,若是敵人兵力太強,就要依靠后方北輪臺城的后援兵力了!否則這些只有兩千人的砦子必將成為數萬大軍中的孤島!
和折羅漫山城那樣有著山險可倚不同,北輪臺城西北防線靠的是唐軍的野戰能力加上砦中弓弩壓制力來抵御敵人,在地形上并無能夠遏制騎兵沖鋒的憑借!
“將軍!”副將道:“后撤吧!現在還來得及!這不是我們能夠抵擋的!”
后撤?
室輝猶豫了起來。
敵人的千軍萬馬不是用迅疾的沖鋒,而是如蟻群般吞噬所經歷的整個地面,要沖到近前還有一段時間,如果這時候后退的話也還來得及。
不過此砦已經在外二環上,一旦后退,就是位于外三環中最后的一環北輪臺城了!
“不行,挺住!”室輝道:“要為后面的兄弟爭取時間!”
他咬住了牙齒,同時想到了后方,想到了妻兒,這一刻帶來的卻不是旖旎風情,而是一種舍命的勇氣來!
“必須守著這里,不能讓他們沖過去!”
北輪臺城如果有失,北進的元帥、都督他們豈非就斷了后路?一旦唐軍的主力在這里戰敗,高昌的妻兒還如何能夠保有和平的生活!
“薩圖克要想去北輪臺城,就先從我們的尸體上踩過去!”
—突如其來的全面攻擊在數日平靜之后忽然爆發,契丹與回紇終于開啟了空前未有的東西夾攻,雙方顯然是約好的,契丹早一日進兵,回紇遲了一日,但在大戰場上這樣的節奏卻有著很明顯的意圖!
在東面,契丹人動用的兵馬接近兩萬,沖擊著慕容春華的營寨,當郭師庸注目于東北想著如何確保完全時,西北面回紇也馬上行動!總體兵力竟超過了七萬人!完全是將其東侵的兵力整個兒投了進來!
“三四十萬蹄!”郭師庸接到戰報后幾乎不敢相信!他知道那意味著回紇在這個方向中的攻擊,不是主力——而是全力!
“他們的目標,果然是輪臺!”李臏叫道:“趕緊通知元帥趕緊回援!”
快馬疾馳而去,李臏又道:“室輝肯定抵擋不住!郭帥,是否出援?”
出援?
室輝所在的營寨并非一個足夠大的營盤能夠扛住數萬大軍,如果是野戰的話,以當下北輪臺城所有的一萬五千兵力投下去,在那個地方決戰也沒有勝算!
郭師庸迅速斷定:“不行,在那里增加兵力也守不住,讓室輝撤!撤到北輪臺城來!”
現在只能用北輪臺城來作為最后一個盾牌,抵擋胡馬以待張邁歸來了!
郭師庸作出了決定,下令自庚子砦往西所有營盤兵馬全線收縮,同聚北輪臺城,集中兵力共抗大敵!
作出這個命令的時候,郭師庸內心深處忽然涌起一陣不甘來!
這正是郭威當日的建議,只不過如果當日行動的話是主動收縮,現在卻是被迫后撤了。
命令總算在胡人大軍逼近前總算傳到,這個時候回紇的前鋒騎兵已經游走到外一環,甚至沖過外一環,散步在西北的十二座大小營寨已經無法拔營全身而退,所有都尉校尉都只能集結兵馬撤出,同時放一把火將營寨連同存糧都燒了!
一道道沖天火焰在冬日燎起,給不得已棄砦逃回的唐軍以不小的打擊!
室輝接到命令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棄砦?為什么要棄砦?”
他知道敵眾我寡,只不過在張邁的麾下唐軍是很少有這種窩囊行動的,有幾次面臨大軍圍攻,燈上城也好,玉門關也罷,元帥都不是靠著毅力撐持到最后了么?
現在為什么要棄砦?然而他還是不得不奉命!
這是一次臨時撤退,與先前楊易的種種布置的訓練不同,慌亂在所難免,回紇騎兵來得好快,外三環中,最里的一環可以從容后撤,最外一環三座營寨有一些兵馬撤退不及時已經被回紇的前鋒咬住,室輝點了兩營兵馬,道:“迎戰!”
副將驚道:“將軍!”
“迎戰!”室輝道:“我去迎戰,你們撤退,就算是要退,也得有人來擋一擋!”他不顧勸阻率兵沖了過去,就像一股逆流般沖入敵陣,救出了那些被咬住的唐軍,回紇人在他的這種逆向猛沖之下稍稍一挫,外二環諸砦趁機全線撤退!
但很快,室輝所部就像溪流沖入大海,被跟著沖上來的回紇騎兵所淹沒。
室輝高呼怒吼著,激勵六百健卒來回沖殺,十倍以上的敵人已經將他重重圍困,他卻仿佛不知畏懼一般,回紇人用唐言呼他投降,但大唐男兒誰肯在陣前示弱?
卻聽一個豪壯的聲音贊道:“好…勇士!”
便見回紇騎兵左右分開,卻有一隊黑衣騎士猛沖了過來!
前面唐軍騎士被這一隊黑衣騎兵一沖紛紛潰散,室輝叫道:“什么人!”
好多回紇騎兵齊聲叫道:“天方圣戰騎士到了,你們還不投降!”
室輝一驚,拍馬迎了上去,那些黑衣騎士都是黑袍鐵甲,馬都是火尋名駒,刀槍都是百煉精鋼!人都是千中挑一!殺至跟前,室輝左右護衛皆不能抵擋,室輝看著自己的部下一個個戰死在跟前心中驚怒,奮力持矛逆沖,一個殘廢的猛將沖了出來,馬對馬,刀對矛,然而他的刀卻在半空中起了個很微妙的轉折,在兩馬交叉而過時一刀劈斷了室輝的右手!
“黑頭…烏護的…小兒,你…還不…是我…的對手!”
結結巴巴的一句話中那將連殺數人,室輝不顧右手狂噴的鮮血,左手拔出橫刀來要繼續殺敵,卻有數支長槍同時刺來,將他整個人凌空扎起!
室輝卻還不肯就死,左手一揮橫刀劈斷了兩根長矛,身子斜斜掉下來,他一著地又即跳起,向那殘廢的黑袍猛將沖去。這時候他的腸子都露出體外了。
中間還隔著數馬,那將卻道:“讓他過來!”
幾匹馬讓了開去,室輝沖到那將跟前,那黑袍大將用他不標準的唐言道:“你,和我們,其實,是同族!”
室輝胃部的出血從口腔中倒涌而出,卻還叫道:“誰和你這蠻夷同族!我乃大唐中郎將!”說著將刀猛力劈出,那黑袍大將又一刀劈斷了他的左手,道:“好,成全你!”跟著斬斷了他的頭顱。
旁邊被圍困截斷的唐軍將士望見齊聲驚呼將軍。
是役,兩營六百將士盡皆戰死!
然而也正是他們的死,為郭師庸爭取到了時間。
———正北面的庚子砦,馬繼榮也在猶豫著。他手頭有八千兵馬,乃是除郭師庸、慕容春華之外整個輪臺防區的第三大兵馬,在東北西北同時受到猛烈攻擊的時候,庚子砦暫時無事,但是自己該如何呢?
如果不撤的話,回紇人一打敗室輝向東一橫馬上就能截斷他與北輪臺城之間的聯系,可是撤退的話,那么張邁與北輪臺城之間的聯系就斷了!
該如何抉擇?
他想到了張邁,想到了楊易,想到了郭威…“后撤!”馬繼榮下令:“燒掉庚子砦,堆上馬糞、牛糞、狼糞,讓煙火沖天直起!”
————消息傳到東北,慕容春華也坐立不住了!
“敵人的獠牙終于都露出來了!”
之前的一切都仿佛黑漆漆的夜空,回紇與契丹的這次猛烈攻擊卻猶如閃電一般劃過,讓整個局面明亮了起來!
在一瞬間慕容春華馬上醒悟過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兩胡的兵力,大概都壓在這上面了吧!”
在他眼前契丹騎兵戰力非同小可,攻得又緊,慕容春華雖然還能應付,但要緩出手來也難了!
“他們是要釜底抽薪!”慕容春華說:“不過就算如此,他們要一邊圍困都督,一邊沖擊輪臺,怎么還能抽出這么強大的兵力來攻打我?”
“不管他的兵力從哪里來了!”劉黑虎道:“總之出戰吧!副都督,陌刀戰斧陣的兄弟可都忍了好久了!”
————郭師庸站在城頭,左邊是李臏,右邊是剛剛撤入城中的馬繼榮,三人向希望看著漸漸集聚的胡馬,眼看人馬如潮而至,馬繼榮道:“對方怕不有七八萬人馬,看來薩圖克這兩個月還有后續的追加兵力。”
李臏則道:“此次倉促退縮,城內如今有兵馬兩萬二千人,民兵八千人,攻雖不足,但死力堅守,卻未必便輸!”
忽然回紇人萬眾高呼,聲音震蕩長空,讓北輪臺城里的將士都為之震懾。
一桿巨大的黑色大纛下,薩圖克在數萬兵將的擁護下開到了北輪臺城城下,天方教阿拔斯王朝旗幟尚黑,已經全面倒向天方教的薩圖克也改易了旗幟,數萬被天方圣戰精神鼓舞著的回紇人涌到這里,終于見到了過去幾個月只曾聽聞卻未能見到的北輪臺城!
這個碩大的城堡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兵營,洞開的城門甚多,兵馬進進出出,城頭布列著無數弓弩石砲——這里,會不會是最后一個令諸胡飲恨的疏勒?還是將成為張邁神話的終結點?
薩圖克抽出天方制式的彎刀來,指著城頭道:“唐人是人間禍亂的根源!若不將他們連根拔起,我族遲早都要被他們奴役!”
旁邊葛覽應道:“大汗說的沒錯,漢種不滅,我輩無論生死都不得安寧!西域諸族君長,誰也不想再作當年被大唐君臨天下的噩夢!”
西面竟然還有士兵開來!
已經開到近處的回紇則唱起了歌來,歌是胡曲,調是匈奴調,歌聲竟是充滿了怨懟:“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漢家兒,漢家兒,逐我到何時,驅我到何地?避居西陲食夜露,亡匿苦寒枕白骨!望西蒼涼無水草,望東誰家不泣哭…”
李臏在城頭仿佛忽然生出了感應來,他剛才還說未必輸,這時聽這歌聲,感覺其中帶著胡族千百年的恨意,竟有榨盡鮮血以爭生地、報祖仇之心!
歌聲慢慢傳開,唱到最后猛地停下,同時化作狼嚎般的呼嘯,萬千呼嘯此起彼伏,在這蒼涼的寒冬北庭中猶如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