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周間道南襲,既得共濟倉,高懷德少年心性,就建議再襲平幽倉,高行周一時間頗為意動,但他始終不是敢于冒險的性格,一番思前想后之后,還是搖了搖頭,道:“如今河北諸州,除邊境之外,其余多無防備,現在我們南下的消息還沒傳開,數百里奔襲而取平幽倉,勝算頗大,但平幽易取而難守,一旦平幽有失,那是斷絕了杜重威的糧道,屆時他必定不顧一切傾巢南下,那時候你如何抵擋?”
因此拒絕了兒子的建言,轉而準備襲取定州,高懷德正摩拳擦掌,但乃父既決定謹慎行事,他也沒辦法。
就在這時,定州、唐縣同時派人來告,原來他們尚不知共濟倉已經易主,其使者是好心來告誡,言最近西北方山路間似有異動,要共濟倉這邊小心。
劉彥超安撫了使者后來稟高行周,高行周笑道:“他們的耳目倒也還算靈敏,只可惜遲了一步。彼既來,我們正好行事!”
按下高行周這邊軍略不提,卻說白馬銀槍團到達靈丘縣后,張邁就召集眾臣諸將,宣布了派遣高行周南下之事。
諸將一聽這是打算向石晉開戰了啊,個個興奮叫好。若這時是在隴右,曹元忠肯定也會倒向武將這邊跟著叫喊,錢糧的事情自有鄭渭張毅范質魏仁浦他們去擔心,但在云州他總領軍政后勤事宜,正是屁股決定腦袋,立場一變,想法也就不一樣了,叫來計糧官,問道:“現在我們控制下的代地各州縣,錢糧儲備如何?”
計糧官道:“如果大軍城內就食,挨到秋收還有余糧。如果大軍出境,最多支撐三四萬人一月之糧。”
諸將一聽眉頭大皺,要想攻打石晉,少說也得出動數萬大軍,何況真要開戰的話,多半就要引薛復的北征大軍南下了,那時云州這邊對南下的大軍仍然要有所接濟。
大軍行動。從來只有將糧草往寬裕里計算的,一月之糧哪里足夠?只怕沒走出關隘幾步糧食就吃光了。若到那個地步,對方只要把城門一閉,仗都不用打,唐軍就只能灰溜溜回來了。
劉黑虎道:“按照這個說法,我們只能坐等到秋收之后了?”
折德扆插口道:“到了秋收。只怕也難。過去兩年代地大受折騰,為了與民休息,我們可剛剛頒了免稅政策的,豈能朝令夕改?屆時我們將失信于民。”
如今天策比起石晉來,不止軍力上更加強大,民眾向心力和政fu公信力上也有巨大的優勢,因此寧可承受一戰之敗也斷不肯輕易失信。這一點就算武將們也是認同的。
劉黑虎道:“我們只是沒糧食,卻還拿得出錢來,破漠北,破上京,破中京,一路所得金銀財寶實在不少,加上商路開通的收益,我們從甘涼帶來的財貨。雖然我不知道有多少,總之應該少不到哪里去!到時候便拿錢出來買糧不就是了?我們只是說不征稅,可沒說不能向百姓買糧食!”
折德扆搖了搖頭道:“大戰之后,豈有豐年!晉北受了這般折騰,今年肯定歉收,百姓能保證自己的口糧就不錯了!要他們拿出僅能糊口的余糧來賣,誰肯?誰敢?若是我們強行征買。那時候…只怕會引發民變。”
這兩年他巡游于代地諸州縣間,熟知民情,所以他的話便很有分量。
劉黑虎大為失望,他雖然是一員猛將。戰場上勇猛無比,論到軍政要務卻比折德扆還有所不如,這時無計可施,只是連連嘆息。
曹元忠道:“這事要是在涼州就好多了。”
天策政權在甘隴扎根已久,信譽已立,若在那邊,政fu通過許諾從他處調糧入境,是有可能動員豪強、宗族乃至百姓們留下半年口糧、賣掉出半年口糧的,但在云州,空口白話的誰能信任?
張邁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道:“我們在這里,畢竟是信用未立。因此才需要取得敵糧,若高行周能夠得手,我們便可行動,否則萬事皆休!”
曹元忠道:“不能只依賴一支奇兵啊。”
“當然要兩手準備。”張邁道:“算算日子,現在白馬騎兵應該已經出動,我們也可以行動了。各營馬上南下、東移,李彝殷進駐應州,白承福進駐朔州,這兩支部隊,表面上是威懾雁門關,其實是以攻為守,作為云州的南面屏障。我自領中軍,進兵定安縣,作出向東用兵的姿態,威懾幽州;楊光遠進軍蔚州廣陵,折德扆進軍蔚州靈丘,作為高行周的后援——各路兵馬就食于邊境諸城,諸城儲糧不足者,由有余糧處調配。趙普隨折德扆南下,伺機發動輿論攻勢;曹元忠居中調度。高行周大事若成,東、南三路兵馬便趁勢入境,高行周若敗,那我們仍作欲攻之勢,鼓動河北士民,以待石晉內部之變。”
曹元忠道:“那之前我們在河北埋下的棋子,可以舉事了?”
張邁道:“可!”
他頓了頓,朝向南方,說道:“我要傳檄兩河,誰來執筆?”
天策大唐如今最大的兩個筆桿子都不在,在場全都是武將,趙普負責著對兩河的輿論攻勢,這也算文臣系列的事務,便斗起膽子來道:“臣雖不學無文,愿執筆一試。”
張邁笑道:“不用什么文采,你照抄就是!就這么寫…”他說著手按腰間佩刀,對著中原一陣沉思,哼了一聲,道:“石敬瑭,你個沙陀小兒,不配擁有這個天下!”
說完帳內一陣沉默,好一會,劉黑虎道:“寫啊!怎么不寫?”
趙普恍然大悟,道:“就寫‘石敬瑭,你個沙陀小兒,不配擁有這個天下’?”
劉黑虎道:“那當然,難道這還不夠清楚嗎!”
折德扆率領兩千騎兵和三千騎馬步弩,后勤五千人隨后,趕赴應州。前幾天高行周是曉行夜宿,為了保密在境內行軍的時候也犧牲了一點速度,折德扆卻是光明正大地趕路,全軍只準備了兩日口糧,第三日就抵達蔚州的廣陵,在廣陵飽餐一頓,睡了一夜。然后又走一日便抵達靈丘——這是當下天策控制下最東南的邊境縣城,蔚州的另外一個縣城——靈丘以東的飛狐縣還在晉軍手中。
結果聽說天策大軍開到,晉軍的飛狐守將竟連夜卷鋪蓋逃了!當地士紳便開了城門,派人去靈丘請折德扆入城保境。折德扆也不客氣,當晚就派遣五百騎兵,兵不血刃就收了飛狐縣。
折德扆得到前線捷報后,便要拔營東進,這時后方傳來消息:楊光遠已經抵達廣陵了。
折德扆對使者道:“飛狐來降。我要前往受降,請楊將軍南下靈丘。”然后便帶領兵馬東進,早在他到達靈丘縣之前,白馬銀槍團的后軍也都已經進入石晉境內,而收取飛狐后一問,才發現飛狐這邊對此毫不知情。
原來這蔚州已處于燕、代邊界,從飛狐往東南要進入河北。必須翻過五回嶺,往正東進入易州必須經過紫荊嶺,這些都有關隘可守,而飛狐面對靈丘、廣陵則無險可守。因此留守的晉軍十分消極,在張邁的威壓之下,作的是唐軍一來就逃的打算,將兵只有逃竄之意,而無進取之心,因此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高行周的異狀。
趙普對折德扆道:“白馬騎兵從靈丘西南,繞太行山小路進入河北已有六七日,如今連飛狐這邊都未發現,可見他行事果然隱秘。飛狐既然不知,東邊的易州、東南的保州還有南邊的定州多半也被瞞在鼓里,這次奇襲看來至少有八成勝算了!”
折德扆道:“算算日子,白馬騎兵的前鋒如果順利的話,現在只怕也到了共濟倉了。傳令,全軍進駐飛狐休整,明天我引八百兵將兵發定州!”
飛狐縣的西南是常山,飛狐縣的東南是五回嶺,在兩山之間丘壑起伏,道路難走,晉軍在這里修筑了三座堡砦,憑險而守。在這三座堡寨之后,又有十七座連環塢堡軍寨,星羅棋布于山嶺之間。十七座連環塢堡軍寨的盡頭,就是定州境內的另一軍事重鎮唐縣。
這樣的地形,容不下千軍萬馬一起馳騁作戰,但少量兵馬又很難攻下這片連環塢堡軍寨,因此這里從來不是大軍行動的好道路——當然,比起高行周奇襲時走的那條山路,這條路又要好走得多。
第二日折德扆只帶了四百步弩,四百輕騎,沿途扣砦,最前沿的三座堡寨早聽說了飛狐失守的消息,風聲鶴唳了一個晚上,望見了折德扆的兵馬,便有一個堡寨的守將率兵逃跑,另外一個堡寨的守將領兵出降,只剩下最角落里那個叫五回堡的堡寨還在負隅頑抗。
折德扆進駐了空堡,又接受了投降,然后將張邁的檄文傳播開去,號召南面的十七座連環塢堡棄暗投明。
但這十七座連環塢堡和前面三座不同,前面三座駐守的都是流兵,而這十七座塢堡都是在這里住了上百年的宗族,就算來了百萬大軍也嚇不跑他們,這十七塢堡分為韓、張、趙、劉、高、安六姓,在這里山高皇帝遠,向來只是交稅納糧,族中事務外人卻插不進手,有幾分聽調不聽宣的味道,石敬瑭在中心城市和各大州縣的名聲早就爛掉了,卻還禍害不到他們這里,因此對這六姓十七塢堡而言,石敬瑭仍然是穩坐洛陽的中原皇帝,折德扆在這個地區威信又不高,而前線又尚有五回堡未破,因此六姓十七塢堡便不肯輕易投降。
不過他們也畏懼張邁的威名。早在飛狐投降時,六姓宗族就已經聞風而動,這時更是聚集在最要害的花塔子砦商議對策。
有部將請命攻擊五回堡,折德扆道:“從向導口中得知,那五回堡又叫無回堡,取‘有來無回’之意,依山而建。易守難攻。一旦我們開始進攻,不拿下來有損士氣,要強行攻占卻勢必曠日持久損兵折將,非是善策。”
“那該如何是好?”
折德扆道:“且不著急,白馬騎兵的成敗就在這兩日了,我們且忍個三五日。三日之內,南方必定有變!”
“那我們就這么等著不動?”
“不,總得有些動作!”
折德扆便派了使者前往花塔子砦,自稱奉了天策上將之命要前往定州,要求十七連環塢堡借道。
那六姓之中,韓姓最富,張姓最強。高、安兩姓最為悍勇。劉姓怕事,其族長便道:“他們要借道那就讓他們過去吧!要是契丹人來,咱們自然抵抗,但天策聽說也是漢人,他們自去爭天下,關我們什么事!”
張姓于十七連環塢堡中獨占七堡,在這個地區算是勢雄力大,論見識卻是井底之蛙。聞言駁斥道:“糊涂!洛陽坐著的那才是天子!敢去打天子的,那就是亂臣賊子!咱們六姓的祖宗歃血為盟,素來是奉正朔、秉王命!若他們是皇上派來的,那我們不敢阻攔,但他們是去攻打皇上的,那我們怎么能放他們過去!幫著亂臣賊子造反,那可是滅族之罪!”
不可否認。經過千年熏陶,華夏大地皇權思想已經深入骨髓,這也是范質魏仁浦乃至馮道等有識之士都認為張邁應該稱帝的原因之一。
這時高姓族長道:“昨日我聽到消息,似乎南面有大變呢!”
幾個族長一起變色道:“什么大變?”
高姓族長道:“好像是有兵馬從西面山道偷過。襲擊了共濟倉,唐縣那邊都調兵去增援了,聽說定州也有人趕去了。”
劉姓族長道:“我也聽說了,我也聽說了。要那支兵馬是張唐的,一旦共濟倉有失,那唐縣還保得住嗎?唐縣如果失守,那我們就要被包了包子了。”
“沒有的事!”張姓族長道:“你們說的我也知道,我那犬子就在唐縣帶兵呢,諸位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但你們也不用擔心!唐縣、定州加上共濟倉,那有上萬兵馬!共濟倉又筑得牢固,沒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而且你們想想,西面的山路,可不比這邊好走,那條路上的五座堡寨,雖比我們這邊散落些,卻是曾得白馬將軍調教過的!兵馬要從那邊過去,談何容易!再說那支偷襲的兵馬還沒亮出旗號呢!興許只是太行山中竄出來的一伙山賊!沒什么大事,沒什么大事!”
眾族長聽了,微微安心,當下聽了張姓族長的話,將折德扆的使者趕走了。
如此過了半日,砦外有人奔入,大叫:“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張姓族長一喜道:“我兒回來了!”隨即一愣:“我兒怎么回來了?”
不一會,就看見兒子滿臉煙塵,散發披肩,衣袖殘破,還帶著兩個同樣狼狽的漢子,闖入廳來。
張姓族長驚問:“兒啊,你怎么了?”
其子恍如驚魂未定,叫道:“唐縣,唐縣失守了!”
“失守?怎么會失守?是哪里來的兵馬?”
“是天策唐軍的人馬…”
“天策唐軍?這怎么會!天策唐軍的兵馬,還被我們堵在北邊呢!他們怎么過去?飛過去?”
眾人與張姓族長一般,都聽得都有些糊涂了,卻聽其子道:“是這樣的,那日共濟倉忽然遇警,其守將派人前來求援,共濟倉是軍糧所在,不容有失,我軍將主當即調兵遣將,前往增援,路上遇到同樣趕去增援的定州人馬,便合兵一處,沒想兵馬趕到共濟砦前,卻見砦門緊閉,我們近前叫門,城頭忽然箭如雨下。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跟著一支埋伏在砦外林中的騎兵忽然殺出,沖亂了我軍陣腳,這時共濟倉砦門大開,兵馬沖殺過來,前后夾擊之下,我軍大敗。不得已退往定州,誰知敵人好生狡猾,竟然已將定州取了!”
“取了定州?”張姓族長叫道:“那是州城啊!哪那么容易!”
“父親不知!那日定州聽說共濟倉有變,幾乎也是傾巢而出,結果敵人早埋伏了另外一支人馬在岔道上,只等定州兵馬出動。就襲取了州城!我等不得而入,便又逃回唐縣,哪知那唐縣的縣令,眼看勢頭不對,竟然已經獻城投降了。兒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干脆逃回家中來了。”
六姓十七塢堡的族長寨主們聽到這個消息無不轟動,這一片地區都歸定州統轄。因此州城易手,對他們來講就如同天崩地陷一般。
張姓族長道:“究竟是什么厲害人物,能干出這樣的大事!”
“是…是白馬銀槍高行周!”
“什么!”
滿堂都大嘩了一聲,個個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但又“原來如此”的神色!
高思繼曾落戶的常山一帶離此不遠,在那里教授子弟,立下了赫赫聲名,高行周身為石晉大將。當初又曾率領中路大軍經過定州,因此闔州豪強均懾服其威名!
別人干出這件事情,堂內豪強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換了傳說中的白馬將軍高行周,大伙兒就覺得理所當然,甚至唐縣縣令的聞風投降也被視為順理成章。
眾人驚惶一陣過后,不免七嘴八舌地問:“怎么會是他!他不是大晉的將軍么?怎么會去攻打共濟倉。襲取定州?”
“我還聽說他死了!自刎殉國呢!之前常山那邊,才有人跑過來說皇帝給高家賞賜封蔭了!”
“不會是搞錯了吧?”
“這怎么可能!”
張姓族長之子在眾人紛亂的詢問中不知回答誰,直到安姓族長一聲暴喝,才將眾人壓住。指著他問:“你這消息,屬實么?”
“自然屬實!是我親眼所見,怎么會不實!當日從林中沖出來的,領頭是一員騎著黃驃馬的小將,當時我就覺得眼熟,后來到了定州見對方亮明旗號,才想起那是高家的公子高懷德——當初他們路過定州時,我曾奉命前去迎接的,沒錯!還有去取了定州城的,是原來共濟倉的將主劉彥超——若不是他,怎么能輕易騙開定州的城門?我們到達定州城下的時候,他就站在城頭,這位劉將軍我曾見過他三次,不會認錯的。”
廳中一下子死寂下來,這些定州土豪沒什么國家天下的大視野,但本州軍事還是知道的,都曉得劉彥超是高行周的舊部,若非高行周出面,誰還能驅策得動他?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六姓十七塢堡眾土豪心目中,張邁再厲害那也是遙不可及,但高行周的威名卻是他們實實在在能感受到的,何況現在對方又投靠了天策,襲取了定州,因此人人惶恐,個個驚慌。
忽然,那個劉姓族長嚎啕大哭,叫道:“果然要被包餃子了,這下怎么辦,這下怎么辦!”
眾人一聽,先是一愣,跟著就明白了過來!眼看折德扆大軍在北,高行周人馬在南,他們要是兩相夾擊。區區十七塢堡豈能抵擋?
其實若十七塢堡能團結一致,就算高行周和折德扆真的南北夾擊,要一個個將他們拔除也得煞費一番功夫,但當此境地,滿堂卻是個個恐懼,人人害怕。這是在大勢影響下,群情互激,以至于失去了理智與勇氣。
一時間倉皇者有,驚呆者有,戰栗者有,卻聽那安姓族長又是一聲暴喝:“怕個什么!怕個鳥!天策的使者應該還沒有走遠,咱們把他請回來,答應讓路不就行了嗎?”
眾人一聽,心中都劃過一道光亮,張姓族長急道:“對!快,快!快去將人截住!”
派出去追趕的人出門后,那劉姓族長又道:“正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剛才我們沒肯答應,現在嘛,只怕僅僅是讓路,對方未必就肯依!”
眾人都覺有理,又復愁眉苦臉,張姓族長原本態度強硬,但一覺得抗衡無望。心又倒向另外一個極端,這時也怕極了,說道:“若是僅僅讓路都不肯,那咱們就將態度再放低些。他們要什么,就給他們什么!這些爭天下的人,不會看得上我們這山疙瘩的,來回只是過路罷了。只要將他們送走。就算破了家,只要留下土地,苦上幾年錢糧便又回來了。”
眾人又都覺得有理,商議了半天,最后決定,由六姓宗子跟隨折德扆的使者前往軍中請罪。并愿意引路搭橋,奉送天策大軍過境。
折德扆派來的使者中午抵達時被六姓十七塢堡的人不冷不熱地拒之門外,傍晚被追了回來,又被好酒好肉地伺候了一夜,當晚還有個張姓的小娘子來暖床,他旁敲側擊,得知了白馬銀槍團在南邊已經得手的消息。心中大樂,不樂白不樂,樂完之后,第二日便帶了六姓宗子回軍。
折德扆和趙普聽說白馬銀槍團已經成功,對望一眼,眼中同時露出狂喜之色,折德扆歷練了這么久,早非當初剛剛北上時的毛頭小伙子了。當下不動聲色,收了六姓貢獻的土產與金銀,說道:“本將奉元帥之命,要前往定州與高行周將軍會合,爾等能及時棄暗投明,將來我必稟明元帥封賞你們,叫你們福之所及。澤于子孫。”
六姓宗子大喜,當場磕頭謝恩,折德扆又厲聲道:“但若爾等敢,暗藏奸計。來日大軍到處,莫說六姓十七塢堡,就算是六十姓,一百七十塢堡,也只有滿門坑殺一條死路!”
六姓宗子嚇得跪下,惶恐戰栗,連稱不敢。
折德扆便扣下六姓宗子為質,下令全軍向南,部將問五回堡如何處置,折德扆道:“若三堡俱全,又有十七塢堡首尾呼應,那是很棘手的。但現在三堡已去其二,十七連環塢堡又都投誠,那就只剩下一座孤堡,不足為患!”
派了一隊士兵,征調安姓塢堡的數百本地民丁,堵截了五回塢堡的出入路口,然后其它兵馬便陸續南下。
這一路走得可就順了,那十七塢堡的土豪們又通過各種途徑,打聽得那日張姓族長之子帶來的消息果然不假,心中更增惶恐,一路出人出力,壺漿簞食,一直將折德扆送到唐縣,這時后面有一份軍報追來,卻是那五回堡的將兵從安姓民丁口中聽說定州易手、白馬轉投,堡中士兵登時嘩變,逼著將領出來投降。
折德扆收到書信,一笑置之。
這時那唐縣早已樹立大唐旗幟,折德扆聽說高行周仍在共濟砦,也不入城,直接趕往共濟砦。
這共濟砦是新立之砦,以原曲陽縣外一座兵鎮為根基立起來的屯糧堡壘,因處可以兼顧東西兩路大軍,所以取名共濟,卻不料這時盡數落入天策手中。
折德扆的人馬抵達后兩日,楊光遠的前鋒也到了——他是走高行周奇襲之路而來,那條路更加迂回,但一路沒有阻滯,因此兵馬來得也不慢。
這時三員將領會齊,相約開會議事。
三路兵馬互不統屬,折德扆年紀最輕,資歷最淺,但折家有折從遠立下大功,后又舉族投靠,在三人中最是親信;楊光遠資歷老,但歸唐以來未立大功,而且張邁對他也不算看重,是北上之后才有所改觀;高行周剛剛立下大功,張邁對他又顯得十分看重,但初歸之將,不敢妄尊。
三人為了主位之屬推了半日,最后聽了趙普的建議,才將楊光遠硬推到主將的位置上去,高行周次之,折德扆又次之。三人以下就輪到趙普——他是負責文政與輿論工作的,在用兵期間算是參謀中的班頭了,至于安之虎、劉彥超等人,反而站在四人的外圍了。
折德扆這一路走來,將飛狐到定州的道路打通,張邁的大軍便能隨時南下,原本深入敵境的白馬銀槍團立刻人心大定,三軍一會師,更是雄心萬丈!
高行周道:“共濟倉一得手,便派人回傳捷報,現在元帥多半已經收到消息了。接下來如何用兵,不知兩位臨行時元帥有什么指示?”
趙普說道:“元帥的意思以為,燕云早有防備,在杜重威士氣未全面崩潰之前,非強攻難以得手,相反河北之間則內部空虛,我們既得共濟倉,便可以此為據點。向東、南同時出擊——向南,是以一支騎兵兵逼黃河,作出要直取洛陽的威勢,以圖震懾天下;向東,則是以兵威懾守軍,以道義動士林,以圖吞食河北!同時還要留下一部人馬守住定州。這里是我們的糧餉所在,不容有失。”
高懷德站在堂下,聞言叫道:“打洛陽?我去!”
高行周喝道:“混賬東西,這里有你說話的地方?下去!”
高懷德看看折德扆,看看趙普,這兩人都不比自己大多少。卻能在堂上侃侃而談,自己卻得站在堂下,只能聽不能說,甚是不服。
趙普道:“現在元帥應該已經知道這邊的情況,但同樣的,杜重威那邊多半也知道了。我們需防杜重威南下來攻,因此出擊的部隊固然需要良將。留守者的任務也不輕。依在下愚見,取河北需要一支完整的兵力,如今白馬騎兵最先抵達,兵力休養最足,適宜先行出征,此其一。攻城略地之時,白馬銀槍團威名遠震,又剛剛棄暗投明。既可以對各州縣造成威懾,又可以作為各州縣投誠的榜樣,取得不戰而下的效果,此其二。再則以白馬之強,就算杜重威南下,白馬迎之也有一戰之力,此其三。”
他是以一個參謀的身份提出建議。但正因為是參謀身份,自身不統兵馬,所以這番建議說出來三將皆服,再聯想到趙普是從張邁那里過來的。這個安排,其中多半也有張邁的指示在內,因此皆點頭稱善。
高行周道:“既如此,我就整頓兵馬,隨時出擊。”
折德扆道:“在下的騎兵都已經抵達,步弩到了一大半,后續人馬也可以在三日之內全部到齊,南下威嚇洛陽那一路,就由我去吧!”
楊光遠笑道:“那好,西面那條山路難走,我所部尚有大半還在路上,等都到齊至少還要七八天,那我就在這里坐鎮,為兩位守住后方!至于取得的州縣政務嘛,趙參軍,可就有勞你了。”
趙普慌忙道:“哪里敢,哪里敢!河北人才薈萃之地,不知有多少大儒,多少名宦。我只是個后生小子,只能代元帥求賢訪才,請他們為國效力!”
楊光遠嘿嘿道:“趙參軍何必過謙!”他自然知道河北縱然多才,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士林眾人若想投靠天策,少不得要走趙普的道路,趙普居于此位,位卑而權重,如果他手腕運用得當的話,將來必能就此為自己撈下一樁不可限量的政治資本。
跟著高行周又為楊光遠、折德扆和趙普引見劉彥超,對于劉彥超的首義之功,三人都是贊口不絕,同時表示要上書張邁為劉彥超求封,這三人之口一開,劉彥超便知道自己在新主麾下算是站住陣腳了,自然大喜。
豬肉分畢,眾人哈哈大笑。
“終于可以出兵了啊!”高懷德扼腕道:“可惜了,可惜了,當初要是聽我的話,那我們就不止一個共濟倉了。”
折德扆一愕,道:“怎么說?”
劉彥超便將當日高懷德的建議說了,眾人尚未評價,外間便有飛報傳來,卻是杜重威聽說張邁以奇兵襲取定州共濟倉后大驚失色,連夜派景延廣領重兵南下,如今已經進駐平幽倉了。
最近有讀者有意見,大意是說是不是要趕著收官,戰爭寫的這么簡略,嗯,寫了這么多年,板磚挨多了,本來任憑風吹雨打我自默默碼字,不過這次覺得有必要說兩句。
《唐騎》這本基調是講戰爭的沒錯,不過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外族斗而勝之,其樂亦無窮。但內戰就很無聊了。雖然到了現在內戰不可避免,但我會將主要筆力放在上前后戰略戰術的構筑上,戰場我也不想多寫,自己人殺自己人的場面,寫那么仔細做什么!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