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上古九州之一,漢代列名十三刺史部,隨著大運河的開鑿,其與中樞的關系越加密切,隋唐二代乃是整個東北地區的樞紐之地,既是軍事重地,又是商業中心,東北、漠北、漠南與中原之轉輸都在此交匯,突厥、奚族、契丹、渤海等異族遷入者甚眾,中唐之后,胡漢雜處,胡風漸漸熾盛,但是漢人仍然占據絕大多數。
當上京陷入激戰之時,幽州城內也正在籌謀著一件大事。
耶律朔古愁容滿面,掩臉說道:“這回走了薛復,我無顏面去見陛下了!追又來不及,趕也趕不上,若因此誤了上京的戰事,我就算自殺謝罪也沒臉去見天皇帝!”
蕭緬思心中亦是犯愁,薛復一招金蟬脫殼瞞過了所有人,將來耶律德光如果降罪,別說耶律朔古,他也脫不了干系!
蕭緬思是契丹后族,聞言屏退左右,說道:“其實,事情也未到最壞的時候!”
“怎么說?”
蕭緬思說道:“上京之戰若勝,則薛復此去乃是送死,陛下龍顏大悅之下,未必會對我們怎么樣。”
耶律朔古道:“但萬一…萬一上京有個好歹…”
“那時候,我們契丹就陷入危急存亡之秋了!”蕭緬思說道:“危急之際,更不會見罪于功臣——只要我們手握重兵的話。”
耶律朔古是阿保機的養子,是歷經兩朝的人,并不只是會打戰而已,蕭緬思一點他就醒了,說道:“你的意思,是咱們得保住軍力…”
“正是!”蕭緬思說道:“保住了軍力,就是保住了未來。盛平時節,陛下想怎么辦就怎么辦,但荒亂時節。卻是誰最有力量誰就能活下來!這是草原上千年不變的道理!如今我大遼的兵馬精華大半聚集于上京,上京若敗,中樞必定變亂,詳穩坐擁數萬大軍。若再控制好蕭轄里,那時就會成為契丹最大的依靠,救亡之功,可比今日小小的失誤大得多了。”
耶律朔古說道:“若要如此,那現在就要收攏兵力了。”
“自然!”蕭緬思道:“燕云處四戰之地,石晉已經北上,傳聞張邁又要南來,云州必定不保,云州不保,幽州豈能獨存!”
耶律朔古頷了頷首。
蕭緬思又道:“此外。韓延徽所建之策,之前我們都盡量拖延,現在看來,此事不但對我大遼有利,而且對你我有利!”
韓延徽的建策。是要趁著天策無暇東顧、石晉暫時不敢得罪契丹之際,將幽州數十萬軍民盡數遷往東北——這可是一個巨大的遷徙工程,放在后世也是不敢輕動的,但在此戰亂之際,加上這特殊的歷史軍事環境,契丹要做到這一點卻未必困難。
蕭緬思道:“我大契丹滅亡了渤海之后,將其遺民大量遣散。正如韓延徽所說,渤海故地確實的確有大片的空虛,足以供遷入之燕民墾殖。我們挾帶數十萬燕民東遷,燕人身處陌生之地,彷徨無依,必然依我。假以時日。待其根基站穩,那時詳穩既有數萬大軍在手,又有數十萬之眾為后,還怕什么大事做不成?”
耶律朔古聽到這里,心思漸漸穩定下來。拍手道:“好了,上京的事鞭長莫及,咱們就不理會了。燕人遷徙之事馬上著手!還有蕭轄里那邊,也傳出命令,令他接到命令之后,十日之內須抵達幽州!”
蕭緬思道:“那云州當交給誰?交給石晉,還是天策?”
耶律朔古沉吟片刻,道:“這個麻煩,讓屋質煩惱去吧!”
契丹的信使快騎飛速進入云州城。
耶律屋質、蕭轄里和韓德樞三方匯聚,耶律屋質道:“幽州那邊要動手了,命我們十日之內必須趕到幽州聽令,否則軍法伺候!”
蕭轄里道:“說走就走,這云州城怎么辦!”
韓德樞心中一跳,幾乎就想說交給我吧,這時候他知道契丹人很可能會將云州交給自己的,但卻反而忍住了不說——他若出口,說不定耶律屋質和蕭轄里反而要見疑。
果然耶律屋質看了韓德樞一眼,說道:“道柄,你覺得呢?”
韓德樞說道:“燕人東遷是一件大事!雖然事前我們已經做了準備,將燕地編戶保甲,又遍抽壯丁打散入軍中,削弱他們反抗的力量,但要強迫數十萬人從軍,期間不可能不流血,大軍驅民東進,若石晉大軍殺入,那時候我們就腹背受敵了。”
耶律屋質笑道:“石晉不會動手的!若窺伺在旁的是天策,我們還敢作這樣的事情?但石敬瑭,他不會趁機進攻的。他只要地,未必會要人——要回了燕云,那是要拿來塞住中原百姓的悠悠之口,卻不是他石敬瑭缺了這十六州的稅賦。”
韓德樞道:“雖然如此,但最好還是給他們一些麻煩。讓石晉就算想要插手也有心無力。”
“怎么制造麻煩?”
韓德樞道:“如今代地形勢微妙,石重貴在雁門龜縮不出,杜重威老成持重,都將高行周推出來做試水的棋子。高行周被蒙在鼓里,竟然追著唐軍追出了長城,若我們將云州交給石晉,那石晉的大軍就連成了一氣,進可攻退可守,石敬瑭雖然是個沒卵的人,但難保他手下的將帥沒有野心——若晉軍本身無虞,而見我軍有隙,說不定就會趁亂進攻。因此將云州交給石晉,不如交給曹元忠!”
蕭轄里變色道:“這…這未免太便宜他了!”
韓德樞道:“曹元忠若得云州,代地便呈犬牙交錯之勢,杜重威在東、石重貴在南、高行周在西,對天策來說,是云州的唐軍陷于重圍,而對石晉來說,卻是三路大軍被云州切割成三塊互不統屬,到時候云州就成了他們的必爭之地,幽州之事,他們兩家就都沒法分心了。謀國大道。只看對國家是否有利罷了,哪管什么便宜不便宜。”
耶律屋質也點頭道:“這個謀劃有道理,道柄,你著手去辦吧!”
上京城外。大戰已經徹底白熱化!
帶血的契丹騎兵,竟然突破了龍驤鐵鎧軍,拽剌鐸括肩頭上、背上、腿上,中了五支冷箭,但被鎧甲一擋肌肉一逼,都入肉不深,他將巨斧頭交左手,右手將箭桿一拔,巨斧高高舉起,呼吼道:“突破了!”
后面的。一個傳一個,一叢傳一叢,個個叢叢發出了震天吼,歡呼聲猶如浪潮一樣向后翻涌,而人馬則如同喝了烈酒一般向前涌動。
“突破了!”
“突破了!”
“殺啊!”
“殺啊!”
窮迫的契丹詞匯。不足以表現戰場上腹心部此刻的興奮!當錐尖突破以后,就像一塊布被撕裂了一個點,剩下的錐體就脫穎而出,沒有多久,九千契丹鐵騎洶然涌出!
這是一群野蠻的馬上殺手,這是一支敢死的騎兵部隊!
但當正面望見他們,對面的鷹揚軍卻充滿了冷傲。甚至興奮——就好像腹心部剛剛看見龍驤鐵鎧時一樣,那是強者遇到大敵之后才會產生的情緒。
輪臺一戰之后,鷹揚鐵騎終于再次遇到值得興奮的對手了!
楊易將長槊一擺,整支軍隊開始行動。
不過,他仍然沒讓位于天策中軍左后與右后方的漠北部落騎兵加入戰團。
位于天策中軍左后方漠北部落軍中的耶律阮,這時也看清楚了沖出來的腹心部的詳況。
他萬萬沒想到天策唐軍會將打到這樣的地步!
不到一萬的騎兵。幾乎人人流血,個個帶傷,就連拽剌鐸括也不例外。
“張邁的龍驤鐵鎧軍,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耶律阮更看到腹心部眼中那嗜血的并未消退。
最危險的野獸,不是飽食之后的獅子。而是受傷之后、陷入絕境的狼。
耶律阮看到這是九千條陷入絕境的受傷野狼!
他們身上帶傷,舌頭舔著自己的血,看著前面威逼而來的敵人,看著后方重重圍困的包圍圈,唯一的選擇,就是拼命。
或許對現在的唐軍來說,這還是一場戰斗,但對拽剌鐸括所率領的腹心部來說,這已經是一場拼命!
面對漠北之戰以來或許是最慘烈的一場戰爭,楊易鎮定如恒。他用長槊的語言下令:準備迎敵!
槍,為百兵之王,槊,為百兵之剛!
槊很難使用,而馬槊尤其難!
馬槊單手使用可用于沖鋒,雙手則能近戰。近戰之時,可劈、可蓋,可截、可攔,可撩、可沖,可挑、可刺!運用技巧極其復雜,非長年累月的練習斷難成功。技藝不熟,長度接近兩丈的槊將處處都是破綻,但一旦技藝熟悉威力就極大。
石拔勇冠三軍,但也練不成槊,陌刀戰斧陣只要選得到力強膽大的人,一年就可以粗粗成型,但槊卻無法普及。即便到現在,楊易麾下也只有百騎槊兵。
張邁將楊易的這百騎槊兵稱為“絕唱”,曾讓人設法在中原、西域遍尋畫師,要將楊易及其麾下百槊騎兵的英姿繪下來——因為張邁很清楚,楊易之后無槊將,這種掌握難度太高、造價昂貴的兵器會在自己的手里就退出歷史舞臺。
如果這時候從半空俯瞰,就會發現位于第四縱深中央的百騎槊兵,排列得很開,馬與馬之間的距離都在五米以上,哪怕是楊易也一樣——因為槊一伸展就是四米以上范圍,騎兵排布得越密對己方越是不利。
因此在第四縱深的中心,有一片前后六層、左右百米的區域,這就是百騎槊兵的所在,也正是上京城外,天策唐軍的中樞與大腦!
本來,發現契丹意圖“掏心斬首”之后,李臏是要將楊易安排在第五縱深的,但楊易拒絕了。
雖然,一軍統帥當處重地,但同樣的,統帥若身先士卒,對士兵來說則有大振士氣的作用。這就是為什么張邁一旦存在。整支軍隊戰斗力就會大幅度提升的原因所在——實際上不止是張邁,即便是怯懦如宋真宗,當他被擁于軍前時,也能讓三軍山呼。士氣大振。
作為開國將帥,天策的統帥們從來不會將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連張邁都是如此,何況楊易。愿意將自己放在第四縱深,對楊易來說已是屈辱了。
真的有“人”俯瞰!
一頭海東青忽然橫空而至!
這是一頭巨型海東青,雙翅張開,似乎竟超過兩米!
盡管翱翔于藍天之上,其威勢仍然令人感到炫目。
耶律阮大驚,叫道:“那是萬鷹之神!”
海東青是整個東亞地區飛得最高、最快、最遠的猛禽!遠在荒古時代,它就一直猶如天神使者一般。成為東海部落的圖騰,一族中最強的海東青,謂之鷹王,而萬族中最強的鷹王,謂之萬鷹之神!
第四縱深中有槍騎手。有刀騎手,有盾騎手,有投擲騎手,還有不可或缺的騎射手。
看到忽然從契丹腹心部隊伍中飛出的萬鷹之神,騎射手紛紛開弓射箭,但那海東青一個展翅,竟撲落了接近的羽箭。同時振翅一翔,到達了羽箭難以抵達的高空!
李臏也發現了海東青,一打招呼,兩頭靈鷲就從第五縱深飛出,直撲那頭被耶律阮稱為萬鷹之神的海東青!
靈鷲,是郭汴搜尋吐蕃與印度邊境所得。獻給了張邁,張邁沒有接手,直接就轉給了楊易!
這一路來奇襲漠北,不知立了多少功勞。
靈鷲迎風撲至,卻聽海東青一聲驚叫。尖銳的叫聲響遍整個戰場,兩頭靈鷲被這叫聲一震竟然不敢上前!
第五縱深之中傳出一陣哨響,兩頭畏怯的靈鷲在主人的催促下勉力竄出,向上迎戰,卻被海東青一拍一撞,跟著閃電一般一個伸縮,空中掉下幾點紅色來,一頭靈鷲發出悲鳴,卻是被啄瞎了眼睛,搖搖晃晃地跌落,另外一頭也不顧主人催促,斂翼垂毛朝西飛去。
只是一個回合,就干掉了來自吐蕃高原的空中強者,昂著頭,展著翅,讓戰場上幾十萬人都不得不承認,它,就是天空上的霸王!
楊易忍不住贊道:“好厲害的鳥兒!”
然而馬上就發現那鳥竟然撲飛到了自己的上空!
鷹眼如電,竟如通靈一般!
普通的禽獸是不會認人的,但那海東青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樣的訓練,竟在戰場上辨認出了楊易的所在!
然后就盤旋在了楊易的頭頂上!
楊易忽然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道:“好個耶律德光,好個掏心斬首,為了殺我,這可下了血本呢。”
旁邊幾個槊將就要近前衛護,楊易怒道:“滾回隊列去!此戰以殺敵為功,不以護我為功,耶律德光要斬我的頭,就讓他來!我楊易的槊還沒鈍呢!且看誰能取我首級!”
李臏已經下了位于第四縱深與第五縱深的觀戰臺,按照之前的安排,一旦契丹突破第三縱深,衛隊馬上會保護他下臺,進入第五縱深,然后登上位于其中的觀戰臺。
第五縱深是后備力量,但并沒有足夠的沖鋒陷陣、扭轉戰局的精銳,主要是從各部調集來的復合型兵馬,如果楊易獲勝,第五縱深的后備力量將追亡逐北,但如果戰場之事不順——
“沒有不順!我就是最后的防線!逾我而西者,督戰隊殺!”
這就是楊易戰前的豪言,他沒準備給自己留后手!
可是當李臏登上第五縱深中的觀戰臺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吃一驚!
腹心部突破三層縱深之后,只剩下九千人,面對第四縱深的一萬二千人,兵力稍遜,更何況第四縱深養精蓄銳。以逸待勞,乃是生力軍,按理說應該占據明顯優勢才對,但這時候李臏卻深恨自己戰前不能勸阻楊易!
因為契丹腹心部的九千鐵騎。仍然保持著錐形陣勢,并且所有兵力都集中了起來,直攻第四縱深中心偏左五十步——那里直線向西,就是楊易的所在!
這個錐行陣,比之前更加狹長,也更加尖銳!
煙塵滾滾中,李臏看到了契丹人的殺氣!
那殺氣,是直奔一個人去的!
楊易!
九千腹心部對一萬二鷹揚軍,就算正面決戰,李臏也不認為鷹揚會敗。但若九千人不顧代價地要于萬軍之中狙殺一人。那結果就難說了!
更何況那萬鷹之神的存在,更是讓楊易的位置恒久暴露了!
就在李臏想要調集兵力圍護楊易時,卻發現楊易反而將百槊騎前移!
這是要干什么!
嫌死得不夠快么!
楊易畢竟不是李臏,在成為大統帥之前,他一直是安西唐軍最強的前鋒。在生病之前,石拔雖勇,武藝也不能與他相比,奚勝之強在于不戰,論道騎兵近戰,楊易才是安西唐軍第一號馬上戰將。
“已經被發現了位置,就沒必要躲藏了!”楊易下令:“不要試圖阻止腹心部了。沒用的,肯定會被靠近,所以…”
他頓了頓,用最簡潔的語言說道:“此戰,以殺!”
契丹既然要不顧代價來殺自己,那就讓他們付出他們無法承受的代價!
“此戰。以殺!”
四字將令傳出,響遍全軍!
“此戰,以殺!”
當拽剌鐸括沖入第四縱深時,他不再是遇到像第三縱深那樣,企圖狙殺他以阻止契丹前進步伐的五騎聯手!
看他沖來。最前的兩騎竟然向左右奔馳,讓出一條道路,但當拽剌鐸括一過,馬上以長槍疾刺拽剌鐸括的左右兩騎!
盾騎兵上前,他們左手障刀,右手盾牌,障刀護友,盾牌護己,抗住了所有殺傷力較強的敵人。而槍騎兵與刀騎兵則在戰友的衛護下,竭盡全力地刺殺敵人!騎射手,在刀槍騎兵之后,每一個人,都在精準瞄準,這已是亂軍,無法騎射,但從敵我縱橫之中發出的冷箭,卻能極其有效地造成對敵人的殺傷。
然后最恐怖的是投擲手!
這批人數量不多,只有二百余騎,但他們帶的卻是天策的火器!
一旦看到有契丹騎兵聚集的地方便沖上前去,將點燃的火器投擲入敵陣之中,然后就是一聲炸響——這個時代的炸藥,還不足以單靠火藥本身就造成巨大的殺傷力,但火藥之中,卻包裹著棱角鋒利的鋼釘鐵片,爆炸聲中鋼鐵飛舞,便聽馬嘶鳴,人慘叫,人中人死,馬中馬死。
契丹若穩扎穩打地前進,騎射手的暗箭、投擲手的火器未必有機可乘,但契丹人幾乎是放棄了一部分的防御,或者說,是將搶奪陣地當作第一選擇,只要前方有空隙就補位前沖,因此在拽剌鐸括沖到百騎槊兵前面時,契丹腹心部就死傷了五百余騎!
這么短的時間,就造成如此巨大的傷亡,那是契丹立國以來所未有的!
騎兵叢滾滾而前,在第三縱深是步步流血,在這里是每一步都要撂下尸體!
人的尸體,或者馬的尸體!
手、腳和腦袋,帶著激噴的血液染遍了這片土地!
耶律阮心中幾乎也在滴血,他畢竟是契丹人,看到腹心部這樣一批一批地倒下,心中不能沒有被觸動!
“二叔,你真的要將整個腹心部賠在這里嗎!”
契丹人能以相近的兵力完成中央突破,一路殺到這里,果然不愧漠北霸主的盛譽,可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
但是對殺紅了眼睛的拽剌鐸括來說,這一切都值得了!
他望見了百騎槊兵,然后就認出了楊易!
百騎槊兵排布地非常寬散,拽剌鐸括也不認得楊易,但一下子就從人群中找到了他!
這不僅僅是因為萬鷹之神就盤旋在那個男人的頭上,更因為那個男人的身上。有著一股別人所沒有的氣概——那是一種破國之氣!
“找到了!”拽剌鐸括放聲大笑了起來,那歡喜,就像肺腑直接震蕩出來的聲音!
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終于找到心腦了!
死了這么多的兄弟。撂下這么多的尸體,就為了此刻啊!
但只要楊易一死,一切代價就都值得了!
“黑龍!看到了嗎?那就是楊易!鷹神之下,就是我們的目標!”
黑龍仿佛聽懂了主人的狂吼,不顧疲憊,歡呼一聲沖了過去。
百騎齊動,百槊如林!
但楊易并未直奔拽剌鐸括而來。而是斜斜而進,他只是果敢,并非莽撞。還不至于以統帥身份真的力求與奚族第一勇士單挑。
楊易動,萬鷹之神亦動!
萬鷹之神動,沖入第四縱深的整個契丹腹心部也都因目標移動而轉換方向!本來直插而入的錐形陣,因為這種變動而產生扭曲,扭曲之后的錐行陣。產生的縫隙就更大!
鷹揚騎兵趁勢進攻,以更快、更狠、更無情的手段與速度,虐殺所有露出破綻的契丹騎士。
拽剌鐸括的戰斗,幾乎就是靠著自己遠超過常人的力量,以力破巧,但槊兵們的戰法。卻是純屬的撩、截技巧,總是在間不容發之際,擋開了拽剌鐸括的必殺之招。自出陣以來,拽剌鐸括幾乎每次出手必伴隨死亡,進入他巨斧攻擊范圍之內幾乎無人能夠幸免。
但這時沖入百槊之林。不但沒法靠近楊易,甚至未能完成一殺!
“難道,是自己體力不支了?可我還有力氣啊!”
這時另一個騎兵叢卻已經逼近楊易,找到目標的騎士,狂喜地沖向楊易,就要取他的首級!
楊易的周圍有九槊相隨,但并不因為有騎兵叢靠近而趕緊上前衛護。楊易保持著戰馬前進,不躲不閃,直到敵人逼近兩丈范圍,才以槊揮出!迎頭一蓋!
狂喜中的腹心部騎士,不管不顧地前沖,揮刀劈向楊易。
但那槊來得好快,來得好準!
長槊之頭,包裹重鐵,鐵皮之外又有鋼釘,楊易的長槊借力一蓋,彈中了來將馬頭,這一彈看似輕巧,卻是借勢施為,平時練習,一彈之下能將巖石彈碎,這時彈中馬頭,戰馬登時腦漿迸濺,騎士栽到翻滾在地,楊易看都不看一眼,馬蹄測測掠過,將槊一回,槊尾有鐏,回槊一刺,鐏尖刺入了落地騎士的咽喉!
楊易看都不看一眼,繼續行動。
直到這時,拽剌鐸括才心中一凜!
面對自己還敢上前,還敢迎戰,這可不止是勇敢,而必有對自己實力的自信!
到了這一刻他才猛然發現,自己要面對的心腦,并不是一塊等著自己宰殺的砧上肉!
楊易卻仿佛沒見到他的存在,他不停地在戰陣之中運動著,帶動著契丹人對自己的攻擊,狙殺著所有靠近自己的騎士。
不知不覺中,八千契丹腹心部都已經陷入到第四縱深之中,但也在不知不覺中,天策唐軍不再是防守,而變成了圍殺!
張邁在戰場上的作用,只是雞血,只是激勵,他每次前沖,其實都是周圍奮不顧身的近衛充當他的肉盾,楊易不同,他本身就是一部殺人的機器,是部屬更好運作的潤滑劑,在他的帶動下,整支鷹揚鐵騎的運作與圍殺都變得更加有效。
拽剌鐸括的戰力,乃是力量型的巔峰,每一斧過去,都是力量的爆發,而楊易的武藝,卻是戰場武術的菁華,每一槊,都將勁力與技巧玩到了極致。
拽剌鐸括是狂暴的,無論他的招數還是他的性情,楊易卻是如同海子一般沉靜,殺人于我非功也,殺人于我非欲也,殺人于我非樂也。
我殺你,只因為你阻礙了華夏理念普及四海的腳步,只因為你們企圖以野蠻代替文明!
因此,我槊到處,才要殺你的人,平你的國,滅你的族!
槊者百兵之剛,唯有至剛之氣,才能保家衛國、平定天下!
當楊易眼角斜光偶爾落到拽剌鐸括身上時,這個百戰不殆的勇士第一次從內心生出了恐懼!
如果單挑,他不承認自己會輸給眼前這個人!
但為什么自己這一刻會害怕?
當百人敵遇到萬人敵,前者的大腦無法理解,但他的本能,卻能清楚地感受到畏懼!
觀戰臺上的李臏,徹底地放下心來了。
錐行陣的可怕,就在于前鋒的突破性,正如拽剌鐸括的巨斧,面對它的時候,會有一種不知什么時候被劈成兩半的危險!
可一旦抗住了最強的攻擊,到了轉守為攻階段,那就如同巨斧失去了斧鋒,錐行陣就會徹底陷入劣勢。楊易顯然已經成功困住了拽剌鐸括,契丹腹心部“前鋒已鈍”!
當楊易困住腹心部前鋒時,郭漳的左翼、石堅的右翼,其主力都已經抵達中央戰場,并對契丹的兩翼進行絞殺!
契丹的兩翼極其堅韌,在天策中軍與兩翼的夾攻中,至今未落下風!
但李臏相信,只要前鋒受挫,“折其兩翼”只是時間問題了。
“契丹,真的就要這樣完了嗎?”
身處唐軍陣中的耶律阮,忍不住心頭拷問著。
他并不是說想要背叛天策。只不過看到自己所在的民族陷入空前未有的困境,自然忍不住心頭冒出悲涼。
天策唐軍這邊,至今還有幾萬漠北部落未曾出動。
這些是還沒養熟的野狼,是沒法拿來對付契丹腹心部的,一旦戰事不利,這些人逃跑反沖陣腳都是輕的,陣前倒戈都有可能。
可一旦契丹戰敗,這幾萬人就會成為掩殺的生力軍!
這時一片烏云飄過天空,遮蓋了已經西斜的太陽,半昏暗的天色,混亂的戰場,都讓耶律阮一時之間沒有看到遠處的上京城門,又開出了一支部隊!
一支規模比第一個錐行陣略小,卻依舊完整的錐行陣!
更加緊湊的“∧”型陣勢中,以一萬腹心部打前鋒,左翼是奚族萬人,右翼是漠北敵烈五千人,女直五千人——共計三萬人的騎兵!
“軍師,你看!”
觀戰臺上,李臏在侍從的提醒下以千里鏡向東張望,然后就驚駭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原本以為拽剌鐸括已經是契丹最強的刀了,何曾想,現在才出現的,才是契丹真正的殺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