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雀來見韓匡嗣,說的是絕密之事,陡然聽見屏風后有咳嗽聲,心中大驚,再怎么沉著的人,臉上也是微微變色。
韓匡嗣道:“莫指揮使且坐,我權且更衣便出來。”目視管家要他將莫白雀留著,到了屏風內,里頭坐著韓德樞。
韓德樞那日見了韓匡嗣以后,便由他引去見蕭轄里,韓德樞來蕭轄里之前早將自己的臉色涂得蠟黃,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樣。
蕭轄里對被俘后無端歸來的韓德樞頗有存疑,不過韓德樞一口咬定自己是趁著戰亂逃回,蕭轄里念著韓延徽畢竟是契丹漢臣第一人,且韓延徽也有入漢地后逃回來的“前科”,耶律阿保機也未因此降罪,韓延徽逃回契丹之后也一直忠心于耶律氏,因此蕭轄里便未作什么激烈的舉措,要將韓德樞送往中樞,韓德樞自陳病軀難再折騰,蕭轄里看韓德樞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就將他留在云州,派人前往耶律德光處匯報此事,且看皇帝如何處置。
這段時間韓德樞一直住在韓匡嗣家,這時兩人走入內室,韓匡嗣問道:“怎么?”
韓德樞道:“我怕孝祖回絕他,所以出聲提醒。”
韓匡嗣道:“道柄要我答應他?”
“為何不答應?”韓德樞道:“以你我二人才具,有這九千人聽從調遣,云州城內就是蕭轄里也制不得我們了。”
韓匡嗣沉吟道:“話雖如此,但只恐將來主上得知,咱們無以自處。”
他畢竟是家奴出身,平時智謀足多,遇到主子事事便怯。
韓德樞卻曾往天策那邊走過一遭,又面見過張邁。有些心理障礙反而被打破了,哈哈笑道:“你當從今往后的契丹,還是以前的契丹么?就算主上擋得住張邁這一輪攻擊,契丹也不復從前了。若是契丹危亡,主上便顧不得我們小小不順,此其一;若是契丹守住眼前盤面。則燕云之地也需要重用漢臣以為胡、漢之緩沖,此其二;我等文臣,手無縛雞之力,在這亂世飄搖中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只有文武結合,將來自成割據局面,若契丹守住國勢,也需要籠絡我們,若是契丹守不住國勢。咱們投唐內附,也多了幾分被重視的籌碼,此其三。現在可不是講究什么忠心的時候,實力才是第一要緊的。”
韓匡嗣道:“有理,有理!”
韓德樞道:“不過莫白雀處,也要敲打敲打,叫他小心伺候。你可安排人守在廳外,若他完全順從。此人可用;若他有鋌而走險之意,當場拿下送蕭轄里處。”
韓匡嗣笑道:“那是自然。”
他出來見了莫白雀。道:“這就跟我去見蕭將軍吧。”
莫白雀在他入內之后就坐立不安,要想走卻被管家笑臉留住,韓匡嗣出來后又未允自己所請,便要帶自己去見蕭轄里,實在不知韓匡嗣是什么意思,額頭冷汗直流。忍不住跪下道:“司事!卑職非敢有異心,實在是事亂心混,胡說八道,還請司事看彼此都是漢家一脈份上,饒我一命!”
他與韓匡嗣官位相距不遠。契丹又是重武輕文,只不過韓匡嗣在后宮有人,是能在述律平跟前也說的話的人,不像莫白雀這樣沒有根基,可說韓匡嗣只是隱形地位高,明面的官位并不比莫白雀高多少,所以剛才說話還能抗禮,但這一跪下,兩人主從高下已分。
韓匡嗣笑道:“莫指揮使何必如此,我只是要帶你去見蕭將軍而已,沒說要對你如何,談何饒命?”
莫白雀見他不肯許諾,更是緊張,若換個剛烈點的人來,此時說不定就拔刀反了,莫白雀卻只是磕頭,道:“不是饒命,不是饒命,只是卑職做錯了事情,還請司事救我!”
韓匡嗣眼看他跪在地上涕淚失禁無比狼狽,心想也搓揉得他差不多了,這才將他扶起,道:“莫指揮使何必如此!我就是要救你一命,所以才要帶你去見蕭將軍啊。如今正當亂世,你我都是漢人,在這契丹朝內,自該互相扶持的。”
莫白雀聽了這話,轉懼為喜,道:“司事救卑職一命,就是卑職的再生父母,往后卑職愿意鞍前馬后,但聽司事驅遣。”
韓匡嗣哈哈一笑,道:“好,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去見蕭將軍吧。”
莫白雀道:“我自己去?”
韓匡嗣道:“自然是你自己去。若是我帶你去,蕭轄里面前咱們分說不清,你且先去,我隨后就來。記住,你并未見過我,是得了書信馬上入內,明白么?”
莫白雀喜道:“明白了,明白了!”
云州城留守府內,蕭轄里尚在夢中,忽聽莫白雀求見,心中奇怪,召他進來,莫白雀見面就道:“將軍,不好了,白承福要反!”
蕭轄里一陣愕然,莫白雀已經呈上書信,蕭轄里大怒:“吐谷渾這狗雜種,竟敢背叛!”隨即看向莫白雀,道:“你和他交情倒是不錯,他要造反,還不忘拉上你!哦,我記得了,在套南的時候,你們一起挨過軍棍,按你們漢人的說法,可謂難兄難弟。”
莫白雀一陣哆嗦,呼道:“將軍明見,屬下若有異心,早隨白承福去了,怎么會連夜來見將軍。”
蕭轄里冷笑道:“誰知道你們肚子里藏著什么心思!”
莫白雀見他疑心這么重,心想看蕭轄里的樣子,事后必然去查,自己若無靠山,難保方才召見商議的“心腹”沒一兩個不會出賣自己,心中更是后怕。
蕭轄里才派人去看吐谷渾的情況,手下才出門不久,忽報韓學士、韓司事求見,蕭轄里皺眉自語:“怎么他們來了。”吩咐:“有請。”
二韓都是有根基的人,此時正當亂世,云州地方漢家勢力很大。蕭轄里還得依賴懂得治漢的韓匡嗣。
韓德樞、韓匡嗣前后入內,還沒坐下,韓匡嗣就道:“蕭將軍,我收到消息,聽說吐谷渾不穩,請你趕緊派人查看。”
蕭轄里咦了一聲。看看二韓,再看看莫白雀,道:“韓司事消息倒快。”
韓德樞笑道:“看來蕭將軍已知道了。”
韓匡嗣道:“蕭將軍若早有準備,那我們就放心了。”
蕭轄里聽他二人的說法,不像從莫白雀處得知,便將莫白雀來告發的事情說了。
韓德樞道:“莫指揮使收到策反書信,沒有從賊而選擇連夜來告,忠心可知,回頭我必上書主上。厚加封賞。”
韓匡嗣道:“確該封賞。”
莫白雀認得韓德樞,知道他在云州城雖然沒有實權官位,但也是通天的人物,自能直接向耶律德光上書,而且有韓延徽身在君側,他的意見還必定會引起重視。莫白雀想起方才屏風后那聲咳嗽,細辨聲音,似乎就是韓德樞。他本來只想攀上韓匡嗣,沒想到連韓德樞也攀上了。攀上了韓德樞,不就是攀上了韓延徽么?心中更喜更定了。
蕭轄里聽韓德樞這么一說,對莫白雀的疑心便打消了,卻馬上道:“這是我治下之事,不勞二位費心!”
韓德樞笑道:“按照文武分途,莫指揮使自是將軍治下。但陛下命家父總領境內漢兒事務,我為家父輔佐,有監察全境漢兒事務之權,白承福謀叛,莫指揮使告發有功。我向陛下說明請功,也是應該。”
韓匡嗣也笑道:“我奉命總領晉北漢兒事務,也有舉薦彈劾之責,蕭將軍走軍方事務途徑稟蕭將軍的,我們走漢兒事務途徑,兩不沖突。”
莫白雀大喜,對二韓施禮道:“小人多謝韓學士、韓司事抬舉。”
蕭轄里看看二韓,眼神中露出警惕來,但二人在他逼視之下卻是神色自若,蕭轄里更是若有所悟,冷笑道:“我可不知道這莫白雀還有這好門路,什么時候攀上你二位了?”
韓德樞道:“蕭將軍這是什么話!我們都是一心為公,,哪有什么攀不攀的?如今局勢混亂,危機四伏,蕭將軍還是專心對付薛復、鎮壓叛亂的好。至于內部之事,有孝祖在,局面還控制得住。”
韓匡嗣也道:“正是,咱們文武一體,分工合作,這樣才能力保燕云,為主上分憂。”
蕭轄里一個契丹武將,論口舌哪里是兩個漢家文臣的對手!名知道三人有貓膩,卻是指摘不出一點錯漏來,心頭郁憤。
不久手下來報,白承福果然帶兵逃叛,輜重一概未動,但軍營中人馬都走空了!
契丹人此時對云州的控制力很難稱得上嚴密,吐谷渾一族又是借著夜色行事,事情做得機密,竟然瞞過了城內耳目,一路南行,抵達懷仁縣時正是天色黃昏,白承福聽了折德扆的計謀,派人入城要縣令出城迎接,說自己奉了軍令,到懷仁來換防。
懷仁不是軍事要地,城內只有百來個駐軍,吐谷渾一族又住城外桑干河畔,白承福不止一次回來過,縣令與他相識,不虞有他,出來迎接,白承福帶了數十騎入城,一路上縣令問起調防文書,入城門后白承福道:“實話對你說,我不是調防,而是要借你這縣城起兵,內附漢家,外反契丹。老兄,你也是個漢人,是準備跟我起事,還是要做個漢奸到底?”
縣令聽了無比錯愕,手足無措,折德扆一聲爆喝:“拿下了!”白承福一個眼色,數十騎便將縣令及其從人圍住,看住了城門,跟著數千人一起涌入,折德扆幫白承福一陣排布就接掌懷仁。
當晚全城戒嚴,連夜便豎起了漢家旗幟,懷仁歸附契丹未久,城內雖然胡漢混雜,但真心忠于契丹的只是少數,這一二年來胡來漢往,正是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時節,居民對突起的變故也沒有過多的抵觸,讓白承福與折德扆順順利利地就接掌了全城。
白承福又派飛騎摸黑出城,招城外吐谷渾全族入城,第二日便發出檄文,宣布起兵反了契丹。
懷仁城內只有不到千戶人家。但這里是交通過往之地,經常駐軍,因此城池設置上預留了空軍營,便駐扎一二萬人也足夠,又屯有一定的糧草,控制住城內之后。折德扆又將郊外所有糧草牛馬全部運入城內,做了迎戰的準備。
折德扆對趙普道:“之前我已聯系了朔州的漢家塢堡和應州的綠林僧兵,這邊一起事,那邊必有響應。但薛將軍那頭也得通知一聲,他就算兵馬不入大同府,至少也得做個姿態,以牽制契丹的主力人馬。還請趙兄莫辭勞苦,往陰山走一遭。”
趙普道:“我早有此意!只是等著這邊起事告一段落而已。”
折德扆便安排了十余人,引趙普間道西行——這十余人都是折德扆這段時間搜羅的向導。一部分熟悉燕云道路,一部分熟悉敕勒川環境,還有三個曾幾次去潢水、遼東,無論薛復是兵入燕云還是前往臨潢府,這些人都可作耳目。
云州城內,蕭轄里收到消息,知白承福號稱領了張邁帥令在懷仁起兵,又傳檄四方要各族響應。一時間晉北風起云涌,就連云州城內也是人心浮動!
蕭轄里大怒。就要發兵踏平懷仁!
韓德樞攔住道:“蕭將軍,你看吐谷渾人的心性,是敢獨力反抗我契丹的么?此族雖然三心二意,但卻不是剛烈之徒,若背后沒人撐腰,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妄為!”
蕭轄里變色道:“你是說。這真是張邁的安排?可張邁遠在秦西,他的手伸得到這里來?”
韓德樞道:“張邁的手連漠北都伸過去了,何況這里?當然具體執行的人不會是他,但可以是薛復啊。”
蕭轄里聽他提起漠北,臉色更是難看。
韓德樞道:“懷仁小縣。云州的大軍開去,踏平不難。可萬一這邊去攻懷仁,那邊薛復就引兵奇襲云州,那可如何是好?這可是天策慣用的詭計。如今我契丹新敗,人心思變,周邊叛亂還可說在所難免,有家父在陛下跟前說兩句話,陛下未必會降罪,但若云州有失,將軍可就難辭其咎了。”
其實蕭轄里本就擔心這是薛復的陰謀詭計,被韓德樞一說,心中更是舉棋不定。
從留守府中出來,韓匡嗣低聲道:“道柄看這是不是薛復的詭計?他會不會來攻云州。”他膽色一般,真的是有些害怕唐騎來攻。尤其是漠北失守以后,契丹內部各族對天策唐騎如今都是怕得厲害,未戰先懷三分畏懼。
韓德樞道:“薛復來不來都好,但四方叛變,使得晉北局勢危險、微妙而平衡,對我們才最有利。局勢越危險他越要仰賴我們,若真叫蕭轄里踏平懷仁,他軍威大振,這里可就沒我們說話的地方了。”
韓匡嗣道:“但就怕薛復真的來攻啊。”
韓德樞道:“怕什么,最多到時候放棄云州,逃回臨潢府就是了。守土有責的是蕭轄里,怪罪不到我們頭上。”
韓匡嗣皺眉道:“你自然沒什么責任,可我…”
韓德樞道:“有家父在,你怕什么!”
趙普間道出大同,才入敕勒川就被薛復的斥候遇上,帶回駐地,趙普將先將帶來的向導交割,又將晉北的形勢向薛復匯報。
若是韓德樞送來的向導薛復還要遲疑幾分,但折家與天策大唐早已密不可分,趙普又是郭威推薦的人,薛復自無懷疑,有了這些向導,他的大軍無論是直撲潢水還是兵入燕云都不會有眼如盲了,心中自是大喜。
再聽了晉北的局勢之后,臉色轉為凝重,道:“折小哥沖鋒陷陣的能耐怎么樣還沒看見,這翻云覆雨的本事,可是不小。只是懷仁那樣一座小城,又靠云州那般近,憑著吐谷渾的烏合之眾能守得住么?”
趙普道:“蕭轄里若能兵發如火,連夜盡起云州精銳直撲懷仁,白承福極難抵擋!但他若有個猶豫,懷仁能否守住就不在懷仁本身,而是看汗血騎兵團了。”
薛復道:“你要我引兵救援么?”
趙普道:“將軍是準備直撲臨潢,還是兵入燕云,在下不敢妄議。但無論如何總得作出兵逼云州的姿態。只要將軍兵逼云州。蕭轄里就不敢妄動,時日一久,晉北必定烽煙四起,形成內亂制衡的局面,那時候將軍若選擇引兵東入,固然可以一舉打破晉北的平衡內亂。就是直接引兵而向東北,也不用擔心蕭轄里側擊斷后。總而言之,保住懷仁對將軍有利無害。”
薛復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這些可是郭將軍所教?”
趙普道:“有一些是郭將軍的指點,但也有一些是趙普的妄測,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將軍恕罪。”
薛復笑道:“沒什么不對,就是太對了!”轉頭對李彝殷道:“李將軍,還請莫辭勞苦。打我旗號,往大同邊境走一遭。”又對趙普道:“事已至此,我不瞞你,燕云我肯定不會進入的,晉北如今只是疥蘚之疾,得失非關輕重,潢水那邊才是生死必爭的關鍵!你且再入大同,告訴折德扆。無論懷仁如何取舍,一定要配合我的大事。晉北得失,無關痛癢,牽制住云州契丹兵馬,這才是最大的功勛。”
趙普道:“將軍放心,我等明白!”
當晉北風起云涌之時,戰后的秦西卻是一片平寧。
隴州城外的一個無名山坡上。范質要聽張邁講述未來國家的選才戰略,不想張邁口風一轉,卻問鄭渭這一路來的見聞。
鄭渭道:“這幾年,涼蘭在我們的治理下日漸富庶,民間的人力財力都調動起來了。尤其是蘭州。戰后復原得最好,一來這邊的負擔比涼州輕,二來漢化胡民的人數很多,我們所開設的肉干場如今有部分轉入商營了,又種植了棉花,棉布制造在接下來幾年很可能會成為一個新的進項。將來商業的發展或許還會勝過涼州一籌。”
“秦西的感覺如何?”
“秦西可比涼蘭破敗多了。”鄭渭道:“不過再破敗,也不比我們當初剛剛接掌涼蘭的時候更壞。”
天策政權剛剛接掌涼蘭甘肅的時候,這片地區胡化已久,在吐蕃等異族的統治下,涼蘭甘肅四州農業商業都大面積退化,很多地區都退步回半游牧狀態了。
“秦西幾個州縣,就我一路所見,農業的舊基比當初的涼蘭更好些,未來幾年若能安穩下來,經過三年的治理,加上絲綢之路帶來的財富輸入,應該會有很大的改觀,或許還會比涼蘭更勝一籌也未可知。”
“勝過涼蘭,我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張邁說道:“這一帶從來都是邊鄙之地,沒有涼州、蘭州那樣的貿易傳統,這是地理形勢所決定,成為商業中心的可能性不大。不過你說的對,這一帶的農業舊基礎還在,農業的恢復會比涼蘭地區來得更快。只要將吏治上了正軌,這片地區很快就能穩定下來。主要還是接下來這一年,穩住了這一年,我們就能在關中站穩腳跟,再積攢一兩年的家當,我們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鄭渭聽到“積攢一兩年家當”,問道:“兩三年后,又要打仗么?可是準備規復長安了?”
說得這里他心頭固然一動,范質也是心臟一跳。
天策唐軍雖然有雄霸天下的姿態,但涼蘭相對于中原來說畢竟太過偏遠,很難讓天下人產生中央政權的歸屬感,但長安就不同了,若是能奪取長安,哪怕將來占據的是一座廢墟般的城市,光是其地理位置與歷史傳統就足以打動天下人心,使之成為天策大唐新的政治中心了。
“長安啊…”張邁想到這座城市,也忍不住悠然神往。
長安,就是漢唐的另外一個表述,她本身就是漢唐的代表,對華夏民族來說,這座城市代表著這個民族的無上榮光,代表著這個民族文明的巔峰,是千余年來漢民族最強大時期的夢幻之地。
但是,現在這座城市還能繼續承擔起作為整個帝國中樞的任務么?秦漢時期關中地區還能作為兵糧與兵員的輸出地,到隋唐時期再作為首都,無論物質還是人才就都需要來自山東與江南的供養了。大唐滅亡之后幾個割裂政權政治中心的逐漸東移,都是出于不以部分人主觀意愿而轉移的現實所迫。
畢竟,這個地方的生態,這個地方的環境,似乎都已經到達極限了。更何況唐末以后,這里又經歷了巨大的破壞,以后若是還想作為首都,那可得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行。
“長安是要收回的,這是我們的夢。不過不用著急。”張邁道:“至于關中地區,這一帶的重要性,已經沒有漢初張良等人所議論的那樣了。今天的關中,已不是得秦川者得天下。這里的農業用于自給自足都已勉強,再要供養龐大的農余人口已絕無可能。至于商業前途…駱駝的運輸所能帶來的財富終究有限,只是惠及部分勛貴與商賈豪強,將來若要有更大規模的商貿貿易,大到可以惠及平民的程度,那只能是…”
他望向遙遠的東方,望向那個和一直在內陸地區奮戰的天策唐軍似乎毫無關系的蔚藍,低聲道:“海運!”
在遙遠的東方,一個騎士奔馳到了大海邊上,這里是環渤海沿岸,騎士向丹東地區傳達耶律德光的旨意后,又回頭向燕京地區疾馳。
但是還有另外一個人則往丹東地區走,那是契丹人,卻不是耶律德光的人,而是贊華活佛的人!
贊華想做什么?或者說,是楊易想做什么?
如今契丹的狀況,已經壞到耶律德光戰前難以想象的地步!在大軍回撤期間,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漠北部族中途離隊,以半逃跑的方式,不顧一切逃回老家,剩下三分之二的人馬進駐潢水流域以后也是人心不穩。
耶律德光試圖以“奪回家園奪回草原”的口號來號召漠北諸族,但效果并不明顯。素來只佩服強者的漠北諸族,對打了敗仗又丟了地盤的契丹已經出現看不起的潛在情緒了,這種情緒尚未爆發,但已在發酵。
楊易那邊在贊華活佛的幫助下竟已穩住了局面,至少在短期內看不出潰敗的可能。雖然鷹揚軍的前鋒沒能在冬天大雪到來之前打下潢水流域,但也有一兩支部隊嵌入其中,干擾了契丹對這一帶的控制。
時間每多過一天,漠北諸族人心思變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分。當然,對楊易那邊也是如此,一天沒有真的將契丹打垮,漠北諸族就不可能完全真心地向天策政權臣服。此刻的黃龍城與契丹上京,雙方都處在表面鎮靜而實質動蕩之中,雙方都有各自的致命缺點,想速戰速決,卻又都怕會露出破綻讓敵人有機可乘。
年過去了。
春天在悄然歸來。
在整個大東方地區,無論是農耕民族還是游牧民族,都有春季不戰的傳統。漢地需要播種墾殖,胡地則是牛馬發情期,去年的大戰已將兩國國力消耗殆盡,這時候再發動戰爭那是要將彼此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可是,在這樣激烈動蕩的時代,楊易會那么老實么?耶律德光沒有把握。耶律德光會那么安分么?楊易也沒有把握。
兵勢出奇,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這個春季會發生什么樣的重大變故,或許天下的版圖將再一次改變,也或許,什么都不會發生。
當趙普間道再入懷仁縣時候,天策七年的春天已經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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