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軍!我們的援軍來了!”
斬首灘邊,大唐的男兒都變成了殘軍敗將,在觀戰臺崩塌的一刻幾乎所有人都被抽掉了繼續戰斗的勇氣!
石都督…陷入敵手了!
那絕望完全攫住了所有人的心弦,即便聽說有援軍抵達也沒有人能夠振奮。
還能來什么援軍呢?
柴榮?還是耶律阮?
他們就算回來也沒法改變整個局面了啊!
不過當另外一個聲號傳來時,整個戰場就像流毒感染一樣萬眾震動!
“不是柴榮,不是耶律阮…是…是鷹揚!鷹揚!雄鷹揚擊——楊大都督來了!”
什么!
楊大都督?
楊易!
他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可是北方一桿大旗獵獵作響,天空兩頭靈鷲一起鳴叫——那真是楊大都督!他來了!鷹揚軍來了!
根據大唐軍中的私下排位,不少人將巔峰時期的石拔其武力排在全軍第一,但是那只是作為一個猛將的贊譽,若是以兵力象征來說,一個楊易,抵得上十個石拔!石拔來了是破軍之戰,鷹揚旗的出現,如今卻意味著滅國!
一剎那間哪怕是最低層的將士也仿佛都明白了——這場戰爭石都督原來還不是殺手锏啊,真正的殺手锏是楊易!
不能死,不能死!
所有殘兵敗將都奮發起來。
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活下去,要活到看著楊大都督擊敗耶律察割!
哪怕身體已經沒有了力氣,哪怕周圍密密麻麻都是敵軍,但此刻大唐將士們也振作起來作最后的抵抗!
只不過大多數人還是不明白,楊大都督怎么會來?他是什么時候來的?
在烏山山脈以東、烏孤山以西約二千里的土地上,有一片全漠北的菁華地帶。
烏魯古河自南向北,其上游滋潤了的一片肥沃土地,形成了招州,土兀剌河自烏孤山發源,沿途形成了防州、鎮州、維州,這一片地區乃是漠北最肥沃的草場,也擁有漠北少有的幾座城市。后世外蒙古的首都烏蘭巴托也在土兀剌河的上游。從匈奴時代一直到突厥時代,漠北民族的王庭常常就在這幾個地方變動著,可汗大帳所在,就是漠北民族的統治心臟。
而在契丹時代,鎮州則是這片核心土地的核心。耶律德光將招討使司府設在了這里,讓駙馬蕭翰統領全局。
而此刻,蕭翰手頭卻沒有多少兵馬,鎮州的兵力幾乎都調空了。在石拔的步步緊逼下,他不得不將軍權交給耶律察割是一種冒險,不過這種冒險不在于計算耶律察割與石拔之間誰勝誰敗——無論誰都認為耶律察割一定能戰勝石拔。但是,戰勝石拔之后呢?如何將兵權收回來?這就是政治層面的問題了。
蕭翰是契丹內部少有的政治能力強于其軍事能力的政治家之一,當耶律察割還沒有抵達斬首灘的時候,他心中盤算的已經是戰后的問題了。
可是,近期有一些不大對勁的情報讓他心中隱隱不安。差不多就在耶律察割出發之后不久,有消息輾轉從西北傳來,說在窩魯朵城的西北千里有異動的部落。
窩魯朵城西北千里,那是極度蠻荒的地方了,之前有薛靈哥部活動著,后來薛靈哥部被調來之后,那片地方應該就暫時空了。那等苦寒貧瘠之地,也不值得其它部落去費心思。
消息來得很不確切,只是一個來自薛靈哥河上游的獵民到窩魯朵城交換毛皮時隨口道出,然后這毛皮商人到了維州后又和一群商人提起,這群商人又在防州的酒館偶爾提及,這才被蕭翰安排到各地監視各族各部一個腹心部恰巧聽到,然后作為一種不甚重要的情報反饋到了鎮州。
這份情報夾雜在無數消息之中,就是蕭翰的佐貳官也沒當一回事,但不知道為什么,當蕭翰從恒河沙數般的各種情報中聽過去時,偏偏就覺得這個信息特別刺耳!
西北…西北…按理說那里不會出現什么大的亂子的,但為什么自己的心就這樣隱隱不安呢?
————金山(阿爾泰山)是西域與漠北之間的主分割山脈,金山是西北、東南走向,綿延數千里,通過其東南部缺口,有一條道路可以溝通漠北和西域。當初耶律阿保機進入西域走的就是這條道路,契丹為了援救回紇扼殺天策,遠侵西域走的也是這條道路,這次石拔東征漠北,同樣是走這條路。這條路,也算是絲綢之路的一條支線,也是漠北與西域之間溝通的主干道。
橫亙數千里的金山巍峨高聳,雖然這條道路并非唯一的,但其它的小路最后也指向這條大道。
不過這次唐軍東征,石拔并非唯一的軍隊。張邁以劣于耶律德光的兵力固守本土,利用地利優勢硬扛三國圍攻,但天策軍一直以來的戰略都不主守而主攻,天策大唐這次的戰略重點不在甘隴,而在漠北,漠北的攻勢,主力在楊易,不在石拔!
石拔雖強,不過是餌。
早在戰前,張邁就從隴右抽調了大批的軍馬進入輪臺戍守,而讓西域的精兵強將可以傾巢而出。不僅是楊易的鷹揚軍和新訓練成的孤兒軍,張邁甚至出動了龍驤鐵鎧軍。留在他身邊的龍驤軍,真正的不到一成,其他九成全部調入輪臺,給了歸楊易指揮——主上對邊帥如此大的信任度,也只是在當下如此特殊的時期才會有。
進入漠北的龍驤軍一分為二,一部分交由石堅統領,但龍驤軍作戰力最強的兵將卻全都在楊易手上!
在輪臺,楊易不止統合了鷹揚軍與龍驤軍主戰力,又統合了輪臺一戰留下的精銳,組成了一支五萬人的純騎兵隊伍,外加一萬輔戰部隊,又配備了二十五萬匹戰馬,三萬匹駱駝,西域兩年來所積累的肉脯、面餅全部清倉隨軍。
這一支軍隊的戰斗力足以與契丹已經南下的主力部隊正面硬撼!足以擊敗尋常漠北部族二十五萬控弦之眾,在如今契丹主力南下、漠北也被抽調了過半精強人馬的情況下,按照唐軍高層的估算,只憑這一支軍隊已經足以橫掃整個漠北!定下這個大戰略之后,張邁等唯一擔心的就是契丹在漠北的主帥不肯迎戰,就算漠北沒有一支足以阻擋楊易的軍馬,但契丹人仍然可以利用漠北廣袤的縱深來換取主力部隊從中原回援的時間。
且一旦堅壁清野,戰爭便會陷入拉鋸。漢家軍馬若不能在寒冬到來之前取得決定性勝利,這一局旗便落索難堪了。
楊易的大軍在仲春時節就分批離開輪臺地域,雖是東征,卻不向東而向西北,走到金山的西北盡頭,然后調轉方向,于暮春時節到達金山北麓,這里已是極北地域,已不在當代中國的版圖之內,若是冬天那將遍地冰雪,暮春時節卻是長草漫野,只是未免一片荒涼,連草原部落都沒有,偶爾只見如野人一般的山林采獵部落,其文明程度略等于后世的鄂倫春,自不可能對大軍造成威脅。
大軍且行動,且休整,這一路都沒有既成的路,全憑軍馬開路,前鋒兵行神速,由堪籌營負責帶路,偵騎四處,滅殺前方一切可能泄露消息的部族,從戛斯湖(烏布蘇諾爾湖)和粘八葛湖(今吉爾吉斯湖)之間的地域穿過,然后在東行,便望見了烏山山脈(今杭愛山脈)。烏山也是西北、東南走向,長達一千五百里。
石拔的南路大軍,出金山(阿爾泰山)東南出擊,也要越過烏山,但他們是從烏山東南越過,楊易卻是從烏山西北二來,同是烏山,兩地相距遠隔千里蠻荒,根本不可能實現通信。
楊易這一路走得無比艱難,前期準備雖然充足,但探險隊探險和六萬大軍行軍完全是兩回事。且為了保存大軍體力,越過烏山之后已是夏天,六萬大軍不管是精銳還是輔兵,骨干力量都參加過對河中的萬里西征,但到了這里也不免疲憊不堪。楊易趁著天未轉冷,再度進行休整,同時尋求與石拔的聯系。但大軍到了這個地方,全軍上下已經全部信心爆棚。
契丹在漠北的統治中心——招州、鎮州以及有重要政治意義的窩魯朵城就盡在東南了——這三個地方在漠北已是極深入的北國地區了,南方的漢人進攻漠北,自然是從南邊來,任何部族都萬萬料不到有一支大軍會在北面虎視眈眈!楊易于此對漠北用兵,幾如高屋建瓴,可以奔瀉而下!
然而楊易一直在極北荒原中行動,在天然環境的隔絕下,敵人固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完全接觸不到漠北諸部的最新消息,在摸清漠北動向之前他有如目盲,因此不敢輕易行動,一直到石拔的靈鷲,找到了楊易的靈鷲,雙禽碰頭之后,才為楊易帶來了確切的消息。
楊易一從靈鷲的捆腳情報中得到了漠北的最新動態后,馬上作出了應對與部署。
柴榮這回北上,不是去接應窩魯朵城,他真正的任務是去接引鷹揚主力!然而在柴榮見到楊易之前,楊易已經發出了軍令,分出四萬人馬,分為兩部,其中兩萬人直接殺往鎮州,兩萬人迂回南下準備兜截耶律察割之后。
柴榮抵達時,見楊易身邊只有一萬人馬,但楊易聽了他的緊急求援之后根本沒解釋什么,在他眼中,耶律察割已經是插標賣首者了!
還在兩個時辰前,契丹人就心中暗中感嘆石拔的鐵獸軍戰力驚人,而慶幸鐵獸軍只有五百人,幸而不是五千人——可現在楊易麾下萬騎至少有三四千人其尸血死氣絕不在五百鐵獸之下!剩下的六七千騎也只是略遜半籌而已!至于裝備與戰馬已經不需贅述!
天策軍萬里轉戰歷練出來的精銳中之精銳,有一半在這里了!
不過這無敵萬騎在未開展攻擊之前,卻是不動如山!敵軍中沒幾個看得出端倪,只有耶律察割忽而沒來由地顫抖了起來!
耶律察割顫抖了!
這次他知道是為了什么!
契丹的腹心部亦有強弱之分,最強大的當然在耶律德光手上,耶律察割手頭所擁有的腹心部戰力,幾乎已可媲美前者——然而只是媲美而已。
現在,他身邊還有一千五百腹心部沒有派遣出去!可是對面殺來的,是滿萬不可敵的傳說!
而鷹揚軍和他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阻攔!
三千奚族回軍,迎了上去!
奚族,亦是契丹足可依賴的勁旅!
楊易點了點頭,手指動了動,令旗搖動,兩千戰馬在急速奔騰中忽然調轉了方向,沖向奚族,二千對三千,卻在接刃的一刻就分出了高下!
剩下的八千人,繼續如刀插進!
“殺!”
一字重似千斤!
八千唐騎,插入契丹腹心部!
在那一剎那間,耶律察割仿佛感到整個天地都靜了下來——其實是不可能的,整個戰場都滿布著人馬喧嘩。可是在兩軍接戰的那一刻他確實這樣感到。
廣袤的四野在這一刻沒有援軍,但他們是驕傲的契丹腹心部啊,一千五百人集結之下,本來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迎戰吧!
蒼穹下是整個迷蒙的草原,到處都是四處竄的身影。
十支一丈二尺的長槊開路,能使用這等兵器的即便是唐軍之中也寥寥可數,當然全軍上下最擅長這種武器的便是楊易,這十個槊將就是他從軍中千里挑一,從上萬個百戰余生的絕世精銳中挑出十個,而后親手調教出來的,他們每個人都有都尉以上的頭銜,卻沒有領兵作戰,而是成為將領級戰士,是楊易沖陣的殺手!
夾帶著奔騰沖力,迎上敵人的一瞬間十支長槊同時撞上了對面的契丹腹心部——他們的敵人不是不想閃避,而是躲避不開!哪怕對手是耶律察割麾下的腹心部,也無法閃避這速度十足卻仍然能不失精準的強烈沖擊。
硬中帶韌的槊桿在一碰之后的千分之一秒間還爆發出了彈力,此時槊頭的撞擊已經將十個契丹腹心部撞得內臟碎裂,十個人同時飛起,其中五個在落地之前就已經失去了行動力。
十槊跟著劈頭蓋下,毫不猶豫地砸向落馬者旁邊的契丹,這招蓋在平時練習的時候要求一蓋擊下,石頭成粉,金甲崩裂。這時一槊下去,砸到頭骨的頭骨破碎,砸到肩胛的肩胛破碎,蓋之后迅速抽回,調轉槊尾以其精鐵尖銳處迎面而沖,這一次沖就是刺殺,雖已不如第一槊那般威勢,卻是在一縮之后跟著一吐,遇甲破甲,遇肉入肉,破肌理,斷筋骨,直入臟腑!
十騎三十槊,迅疾便滅掉了三十個敵人!此為鷹揚破軍之精銳。只接刃一戰,便叫敵人氣為之懾!
契丹全軍上下但望見的無不心驚膽戰,一個石拔可以在萬軍之中殺進殺出,而十員槊將集結起來,卻讓人看到了十個楊易的影子在進行夢一般的戰場殺戮。
十員槊將之后,馬上刀斧手涌出,左右各六十騎,三十騎加長橫刀,三十騎騎用戰斧,六十人本已全是鷹揚軍中的精銳,這半年來他們馬戰訓練又全以契丹為假想敵,騎用戰斧力能斬鐵,遇敵不看要害,直接當頭劈斬,中頭頭斷,中胸胸裂,兵器格擋的話連兵器一起斬斷!加長橫刀冷艷若雪,光芒似冰,三十刀全都用削,以偏鋒直割咽喉!六十騎過處,不瞬間便處處都是飛濺的血肉。
即便從后世的眼光看來,唐軍這一部人馬也已經達到了冷兵器時代的最巔峰。這是技術累積形成的裝備優勢加上連年征戰換來的強悍體魄,造就了這批鷹揚精銳睥睨當世的單兵戰斗力,再加上楊易的指揮藝術與將領魅力,足以將一萬頭餓狼變成一萬頭獅虎,而再往后隨著火器的發展,漢家將在適應全面戰爭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依靠國力優勢而不再能有如此將文明與野蠻結合到妙處的屠殺者杰作了。
一匹匹戰馬飛速地向這邊沖來,在有預兆的情況下,契丹腹心部似乎也被打懵了一般。接刃之后鷹揚軍迅速進入狀態,一眨眼的功夫,方圓二百步的區域內就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刀光蹄影。
一千五百契丹腹心部迅速就被八千人淹沒。雙方的單兵戰斗力唐軍也勝出一籌,更何況是五比一的戰斗。
八千唐騎硬攻耶律察割,卻并非斬首!軍馬并不像契丹人對付石拔一樣不顧一切地只是要滅了對方的首腦。八千唐騎憑借絕對優勢一道道地撕開腹心部的口子。
“他們要干嘛…要將我們全殲么!”
看這氣勢楊易的確像是這樣打算,這支在耶律察割看來武裝到了牙齒的部隊此刻絕對可以在漠北橫掃千軍,任何一支軍馬遇上他們被擊敗都只是時間問題。
如果早知道有這樣一支軍隊存在,耶律察割就算有十八萬大軍也會選擇退避清野!
哪怕耶律德光抽調了漠北的大批精銳人馬南下,可面對石拔耶律察割也還有擊敗對方的信心。但若是早知楊易來,無論是他還是蕭翰都一定會選擇避鋒延戰之策。
但現在卻都來不及了。
契丹腹心部周圍并非全無其它部族了,但那三四千雜族在鷹揚軍的震懾下已經潰散不堪,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配合——兩者的戰力相差太遠了,現在還能勉強擋一擋楊易之威者只有腹心部了。
耶律察割望向斬首灘的方向,那里仍然在混戰著,但已有一部分部隊看到后軍被圍已經這邊回援,可是沒用了!
最早回援的奚族已經被兩千鷹揚鐵騎擋住,但鷹揚鐵騎雖然是攔截,但看他們的作為根本就不以阻攔為目的,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殺!
若是奚族中的最精銳人馬,其實亦足以媲美契丹最強大的腹心部,但那一部人馬都隨耶律德光南侵了。眼前的這一部人馬,一個鷹揚軍能抵他們兩個,一隊鷹揚軍能打他們四隊,兩千鷹揚軍能殺他們一萬人。
二千人對上三千人,本該來救援的奚族卻是節節敗退,后方又有人馬來援,卻都被擋在了這里,來兩千人,仍被擊退,來四千人,還被逼住,來一萬人,仍然沖不過去。依舊是二千唐騎在混戰中占據上風!
“不中用了!”耶律察割作出了判斷。
這時八萬契丹大軍已經分裂成三大塊,最大的一塊接近五萬人,仍然在斬首灘上與唐軍的殘軍混殺,這一部人馬本來已經占據上風,尤其是石拔觀戰臺崩塌之后的很短時間內,對唐軍來說簡直就是天崩地裂!但楊易的出現又讓唐軍所有人瞬即滿血復活般充滿了作戰下去的力量與信心。
第二塊是眼看主帥被圍而迅速回援的部隊,但這一支力量也被阻截住了。
第三塊就是兵力最少但戰力最強的契丹腹心部,才一頓飯的功夫,這時候就只剩下一千來人,面對八千唐騎的沖擊搖搖欲崩。
盡管戰爭似乎還存在變數,但耶律察割卻已經推斷到半個時辰后戰場上的蕭索場景。
在那一瞬耶律察割直覺地作出一個判斷:逃走!
作為一員威震北國的豪強,這樣的決定哪怕只是腦中一閃也絕對是一個侮辱。而且隨之而來將出現的結果也無可挽回。
但耶律察割卻閃過了這個念頭,然后便緊緊地抓住了他!
他是和天策唐軍斗過好幾次的人,有的不只是兇狠和穩健,更有臨危時當斷則斷的果毅!
“準備撤!”
“什么!”他的副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下一刻,便看見耶律察割身先士卒,帶領剩下的腹心部突圍。
“他要逃走!”“截殺!”
八千唐騎可以穩穩吃死一千多腹心部,但當耶律察割下決心要逃走時,卻還是讓對方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眼看著還剩下五百騎擁簇的耶律察割潰圍,楊易發出了號令,不再追擊,八千唐騎調轉馬頭,會合了其余二千人馬,向著斬首灘的方向回沖!
本來還在亂軍之中殺來殺去尋找石拔的柴榮,忽然覺得周圍的壓力全沒有了!
再沒有契丹軍隊截殺他們,所有漠北胡馬如果還在作戰,也都是自顧自地在保護自己而已!
耶律察割逃了!而在那么短時間內就擊敗耶律察割的一萬唐騎正向這邊開來。
贊華眺目遠望,這時他背后的夕陽只剩下一角,血紅的陽光投射在從東方開來的萬騎精銳身上,猶如地獄打開了大門,走出來了一萬個收割生命的死神!
本來就沒有系統軍事訓練、僅僅靠著契丹武力威懾而聚集在一起的幾萬人在一轉眼間就失去了組織力,斬首灘上的戰斗,迅即變成了大潰散,然后是大逃亡,以及混亂的大投降!
楊易卻仍然立馬于北方數百步外的高崗上,輕輕地咳嗽著,面對這個結局,他毫不意外。
就在楊易隨柴榮南下之際,兩萬大軍已經殺往鎮州。
兩萬人,四萬戰馬,清一色的騎兵,混編了龍驤軍、鷹揚軍、郭師庸留下的輪臺舊部以及部分孤兒軍,半日之后抵達漠北黃金地帶最西北的城池——窩魯朵城。
窩魯朵城是一座半月形城池,東西五里,南北三里,耶律阮和梅里急部、萌古部正被契丹圍困在城中。圍住他們的契丹軍并不急著攻打,他們正等待著來自南方的消息,甚至將主要精神放在來自西南的兵力上。
但他們沒有想到,攻擊來自西北。
那支可怕的軍隊,就像烏云一樣席卷而來,窩魯朵城外的契丹將領就像見到鬼一樣——“天啊!怎么會從那個方向來!”
雖然唐軍迂回的話也可以從那個方向進攻——但方向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兵力!
一支全副武裝、兵力超過一倍的軍隊,根本就連馬力都不養,就一頭扎進了窩魯朵城外的契丹包圍軍中去。
契丹將領勉強收視心緒,也顧不得城內被圍困的耶律阮等人了,便組織起了面對來自西北攻擊的抵抗。
先鋒是三千騎射——那不是披發左衽的胡部,而是頭盔端正、布甲右衽的漢家騎射!左箭營衛飛!
三千漢家騎射并不急著射擊,他們快馬奔騰,到了五十步,契丹人已經先行放箭!但衛飛竟然直接無視!契丹敢來迎敵,自是騎兵,騎兵馬上騎射,難保準頭,因此命中率甚低——更何況對方射來的都是骨鏃——“這也算弓箭么?”
衛飛冷笑。有一支弓箭射中了他的肩頭,卻在肩甲緩沖之后便被肌肉逼住,根本連皮肉也沒有穿透。
直到進入三十步,三千騎兵,以隊為隊散開,跟著就是一對一的瞄準!左箭營這才發出號令:“射!”
衛飛的鋼頭長箭劃破空氣,在尖銳的呼嘯聲之后忽然噗的一聲,穿透了一匹胡馬的眼珠!戰馬一聲長嘶翻滾,馬上騎士毫無預兆地就被甩了出去。在他身邊,亂糟糟的盡是中箭的人馬。
骨碌碌,只一輪弓箭就有二三百人栽下馬背!
戰馬慣性地繼續前沖,到了十步距離,再一聲“射”!
衛飛的鋼頭長箭再次揚威,這回釘中了一個胡人騎士的腦袋!鋼制的箭簇在極強的加速度下竟然洞穿頭骨,騎士還沒從馬背倒下就已經斃命了!
又是三四百人栽下馬背!
將近兩成的命中率,命中率中超過六成的墮馬率!
盡管雙方有裝備上的差距,但這種恐怖的騎射威力還是讓城頭的耶律阮看得心頭駭然——什么時候,漢家騎兵中竟然也有了這樣成規模的騎射神手?
他忽然又想起,這支軍隊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石拔麾下沒這支人馬啊!
第二輪之后,契丹騎兵的前鋒已經潰不成軍,這時左箭營又沖進十步,本該已經接刃,但潰敗混亂的契丹前軍根本就沒有起到作用。
“射!”
衛飛射出第三箭,鋼簇刺破一個胡騎的咽喉,高速旋轉中帶著血肉,又釘入了他身后另外一個騎士的胸口!第一個騎射當場死亡,第二個騎士則手上落馬,但他的生命沒有持續多久,三千戰馬一萬二千個馬蹄就像密集的冰雹一樣落了下來!
落馬的騎士們,十有七八都成了蹄下肉泥!
“殺!”
神箭手們射完三箭之后順手將弓往馬鞍上設計巧妙的鉤子上一掛,跟著順手抽出了腰間馬刀——這個動作,他們每個人都訓練了不下千次,這時戰場上使將出來,三千個動作猶如行云流水一般,然后就開始劈人!
左箭營不以肉搏戰為長,但他們這時已經占據絕對優勢。他們如一個紡錘一樣,在一刻鐘后就穿透了整個契丹包圍軍,而在他們背后,是尾隨而來的七千刀劍騎手。
當耶律阮和梅里急部、萌古部族長回過神來,組織人馬出城響應時,城外卻勝負已決!窩魯朵城的戰爭已經沒有懸念,才半個時辰,城外的包圍軍已經戰意全消。七千刀劍騎手進行的乃是一場正面的屠殺。
而衛飛的左箭營已經分散各處,獵殺所有企圖逃出戰場的散兵游勇。
投降的,逃跑的,不一定能活,但還妄圖抵抗的卻注定了是死。
這一場戰斗下來,契丹包圍軍逃出去的人馬不到三成,其中一半逃往南方——那里是耶律察割大軍所在,另外一半逃亡東方——那里是鎮州。
逃往南方的人馬,唐軍沒有關注,卻有一支人馬從七千刀劍手的背后越出,前鋒卻是郭漳所統領的右箭營。三千右箭營為前鋒,七千刀斧騎手為后援,追著逃兵的尾巴向東掠去——在二百里外,有契丹西北招討使司的另外一個重鎮,維州。
———衛飛則停了下來,接受戰俘的投降,耶律阮也率領兩個族長出來,要迎接衛飛進城,并在言語中向衛飛打探消息。
衛飛沒有回答他任何問題,更沒有進城,只是下達了兩個命令。
第一個命令,是命令耶律阮在明日日出之前,“處理”所有受傷的俘虜。
第二個命令,焚城!
左箭營全部下馬休息,兩千刀劍騎兵監視著耶律阮和梅里急、萌古二部以及二千多投降部落,將干草堆滿窩魯朵城的各個角落。
當月亮升起的時候,火舌撩天而起!
火光之下,漢家騎兵唱起了戰歌,那是張邁傳下來的滿江紅——“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唐末以來多少年的積弱積辱,在這場大火中一掃而光!
火也像血一樣,在污染了整個夜空。
———第二天,衛飛率軍出發,命諸部在后跟從,他們走出百里之后,便見東方一處火光隱隱沖向天際。
被命令跟在衛飛身邊的耶律阮嘴角顫抖著,道:“那里…”
“那里怎么了?”
“那里…是維州的方向!”
“哦。”衛飛輕輕地吹了個口哨,道:“郭漳得手了啊。”
第四天,當他們到達之后,看到的果然是一個巨大的、還在冒煙的廢墟。廢墟旁,是右箭營林立的營帳。
維州城已經消失了,郭漳對衛飛笑道:“這里啊,明年的草應該會更加肥沃。”
“恩,那是。”
郭漳留下休整,衛飛繼續東進——這就是他們的進攻模式,一部挺進為鋒,一部休整為援,輪番進擊之下,幾乎可以達到兵不留行。
看著衛飛遠去的背影,郭漳心中微微妒忌,因為他知道前方是漠北最大的一塊肉啊!卻讓衛飛撿便宜去了。
一百五十里外,就是鎮州——這里有一座這個時代整個漠北最繁華的城池,可敦城。這里,也是契丹西北招討使司的所在地,也是蕭翰與耶律李胡的所在。
但郭漳的妒忌與衛飛的豪情都落空了,當左箭營到達鎮州的時候,蕭翰已經不在了。
——沒有人能想象,鷹揚旗出現后可敦城是怎么樣的恐慌!
更沒有人能形容蕭翰聽說前方大軍戰敗后的心情。
唐軍的挺進速度很快,幾乎是一日百里,而全無一點可以留難對方的地方。
“來的居然是楊易!”
蕭翰臉部的肌肉抽搐著,本來他面對耶律李胡是不肯示弱的,但此刻他的自制力已經接近崩潰邊緣。
隨著唐軍大軍的挺進,越來越多的部落都已經選擇了歸附,因此唐軍的部隊越是挺進,實力就越強,對此蕭翰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
如果早知道來的是楊易,如果早知道張邁真正的意圖,蕭翰絕不允許今天的局面出現——自己可以預先將那些滿是老弱病殘的部族留在西面,讓他們去投降唐軍,讓他們去消耗唐軍所帶來的糧食,而將精華的部落放在后方,然后設下無數陷阱與誤導,一步步后退,一直拖到冬天,拖唐人不得不撤。
可是現在卻不行了,一切沒有如果。
“可惡!”
本來還有幾分想看耶律德光笑話的耶律李胡,這一刻也再沒有任何好心情。
他知道這一戰的結果是什么——失去了漠北,就算南下的契丹軍占領甘隴又怎么樣!漢家的土地只能用來掠奪、收割戰果,這漠北與東胡才是契丹人的根!沒有漠北的契丹,就算占了甘隴也立不穩腳跟的。
“不好,臨潢府!”蕭翰忽然叫道。
“你說什么!”耶律李胡心頭一凜:“臨潢府…難道張邁真的打算將我們契丹趕盡殺絕么!”
雖然出現在漠北的是楊易,但這樣的大布局,蕭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背后必是張邁!
“張邁冒險抽調這么多的兵力到這里,我不信他只是為了漠北。”蕭翰道:“漠北不是一年半載能經營起來的,但現在諸族震懾,若楊易趁機裹挾了漠北之眾,涌向臨潢府…”
那結果…蕭翰不敢想象!
——可敦城內的其他人沒有蕭翰與耶律李胡那么遠的眼光,當耶律察割戰敗的消息傳來,整個可敦城還是都失控了!
那些留在城內的部落家眷沒有一戶再聽命令,所有人想的只有一件事:出城,逃走!
楊易的大軍要開到這里也許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另外一支幾乎日夜不停的軍隊卻在迅速逼近著。
衛飛和郭漳神速的進軍速度讓蕭翰感到絕望,當西方的戰況傳到了這里,而當他望見西面的沖天火光之后,他便馬上決定棄城。
可敦城內,已經沒有能夠抵擋唐軍萬騎的兵力了。
就算還有兵力,也已經失去了作戰的心。
——偌大的可敦城,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只留下一城來不及帶走的東西,城內亂糟糟的宮殿中還遺留了不少珠寶,城外柵欄斜散的畜圈中還留下無數喂得肥肥的羔羊——可見逃亡者走得有多匆忙,當他們決定逃走時只來得及帶走馬匹而不顧其它。
先行部隊入城清繳了一番之后,衛飛便毫不費力地登上了城頭,放眼城外,但見一條寬且淺的河流滋潤著這片肥沃的土地,到處都是及膝長草,這里就是漠北的王庭,北胡的心臟,也可以看做張元帥命令中所指的“黃龍”所在!也是張邁命令中唯一可以留下的一座城池。
衛飛取出一根系著綢緞的長矛,矛上的長緞在一路上他已經用敵人的鮮血染紅了,這時則登上了全城最高處,將赤緞血矛插了上去。
“漠北是我們的了!”
契丹人王霸之夢的破滅,也從今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