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旁人說,老三去河邊找春花丫頭,拐杖斷了,他掉到河里邊,撈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
王老漢說著,又落下幾滴淚。
“三根他,真的沒了?”向來潑辣的李氏這時有些不知所措。
王老漢以沉默回應她。
王家一片靜寂。
“你這個挨千刀的老寡婦,我跟你拼了。”李氏面目猙獰的撲向王寡婦。
“啊!”
王寡婦冷不防被她撲過來,一屁股摔在地上,痛得眼前發黑。
“你干什么?”
和周圍的人一樣,王逸軒也嚇了一跳,急忙拉開她,護著自己的親娘。
哪知道李氏這是拼了命的,十指泛白卻仍揪著王寡婦死活不松手。
“住手!你們這成什么樣子?”王老漢的拐杖咚咚咚的敲個不停,顯然是被他們氣急了。
王二柱想笑卻又憋著不敢笑。
王老漢扭頭看了他一眼,冷聲吩咐道:“把你娘拉開。”
別人看見長輩面色嚴肅可能就乖乖聽話了,王二柱可不吃他這套。
自從小時候王老漢在他和王大柱中間選了大房的王大柱去念書以后,王二柱多少是要有一點怨氣的。
這說起來有些不孝,卻也是人之常情。
王逸軒沒中舉就罷了,剛一中舉就一副雞犬升天只漏下他王二柱一人的架勢。相當于是說他過去硬挨了父母鞭打代表三房支持王大柱念書的功勞打水漂了。
不過心底再怎么樣不滿,王二柱也沒傻到會去頂撞王老漢。
“娘,爹都沒了,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嗎?你這樣鬧也太過分了。”他假意拉了幾下。
李氏正在氣頭上,王二柱干活多有那么些力氣可架不住他身體長得廋小,就算全力拉她也未必拉得開,更何況他根本沒怎么使力氣。
王老漢沒看出他的心思,點頭道:“看看,連這孩子都比你懂事。”
本以為這么說會讓李氏平靜下來,哪知道她更激動了。
“滾開!你這個挨千刀的老貨,克夫命,克死你男人還不算,連小叔子你都不放過。”李氏怒罵著推開兒子,兇神惡煞盯著王寡婦,恨得牙癢癢的。
“三嬸,請你慎言。”王逸軒冷冷道。
李氏這個小王寡婦哪懂得什么慎言不慎言的,指著王寡婦就罵:“咋啦,這不要臉的老妖精害人還不許別人說咧。”
王寡婦臉色慘白,哆嗦著嘴唇欲言又止。
“老三家的!”王老漢吼了一聲,臉色十分難看。
“爹,我那口子就是給這個老寡婦克死的啊!”李氏崩潰大哭道。
她恨毒了王寡婦,指著王寡婦的手不住的顫抖。
“她以前克死了大伯,現在她那不要臉的女兒又克死我那口子,她們就是災星啊。”
王寡婦聞言,卻似乎是松了口氣。
“三嬸,你這話說得也太過分了。”王逸軒怒道。
“三叔出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你也不能歸咎于我娘吧。”
他現在是舉人了,老王家的人但凡有點腦子都明白,王家以后要發達便要靠他,又有哪個敢真的惹他。
不久前只因為他厭惡王二柱,這些人便一個個不留余力的在酒席上唾棄中傷二柱,便是身為二柱親生父母的王老三夫婦都這樣。
到如今,一直沒說話的幾個王家近親遠親都站在舉人這邊,勸著李氏道歉。
“王老三家的,你還是先回去操辦了老三的后事吧,別鬧了。”
“這老李家生出來的女兒,嫁過來我們王家好吃懶做不說,還不講理,這以后誰還敢娶你娘家的女孩兒?”
“就是…”
幾家說不清關系的親戚,一人一句良言,把李氏氣的兩眼通紅,滿懷委屈卻無處訴說。
就算有人心疼她剛死了丈夫,可她潑辣不講道理的印象早就深入人心。
這件事她未必占理,就算占理可這時候又有誰會為了她,去得罪王逸軒這個前途無量的舉人?
“大哥說得對!這一切都是命,娘你就不要再鬧了,爹還等著你呢。”王二柱也勸道。
“嗯?”在場的人都看向他。
被這么多雙眼睛注視著,他連忙眼眶紅紅的說道:“我的意思是,我還小,什么都不懂,爹的后事還等著娘去操辦呢。”
再不埋,尸體就該發臭了。
“看看,連二柱這孩子都比你懂事啊!”不知道哪個人嘆了聲道。
“我呸!他恨不得我和他爹早點死了。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畜生,早知道就該讓他餓死在外邊。”李氏恨恨道。
“娘,你怎么可以說出這樣無情冷酷的話?我沒念過書,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可是兒子也知道父母生養之恩不可忘,你和爹對我雖然沒有對弟弟妹妹那么好,可是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們。”
王二柱雙目含淚。
“沒有你們也就沒有我,你們對我再差,我也不會怨恨你們的。這都是命。”
這種話以前看別人說好像挺感動的,讓自己說出來卻似被逼著吃了只死蒼蠅。特別是對著李氏這種人。
“唉,二柱你先扶你娘回去睡會兒,你爹的喪事,就讓我老頭子來辦吧。”王老漢嘆了一聲。
“嗯!”王二柱含淚點頭,慢吞吞的伸手扶人。
李氏這時候也有些冷靜下來了,抹了下眼淚,沒怎么反抗就由著兒子扶自己回家了。
她心緒不寧,出門時還被門檻給絆了一下。
王二柱連忙支著她,半拖著將她拉出去。原本怕得躲起來的王秋花也慌忙跟了出去。
臨走時,二柱耳朵抖了抖,隱約聽見王老漢在吩咐眾人去找王春花。
王家老屋的屋檐上,掛著的喜慶紅燈籠換成了白色的麻布。
王老三是在夜里下葬的,葬在離荷花村三里外的山腳下。
一群人拿著油布竹竿裹成的火把,在山腳的小路上連成一條線。
王二柱頭上綁著白布條,作為王老三的長子站在最前頭,從出門時開始,每幾步就趴跪在地上讓棺材從頂上抬過去。
事急,王家雖寬裕了卻來不及訂做好的棺木,再加上還急著找王春花,人手不足,便只能以幾塊破木板倉促拼湊成棺材。
王二柱跪地的時候,模糊感覺到那用來封尸眼的銅板透過棺材的破洞落到自己身上,然后再轱轆著滾到地上,被無數人踐踏。
埋棺材的時候,不知道哪個人動了附近的馬蜂窩,幾只土色的馬蜂圍著王二柱飛。
這種野生馬蜂叮人十分痛。
“嘶~~”王二柱倒吸一口冷氣,愣是沒喊出聲。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的人像是看不見這馬蜂一樣閑聊著。
讓二柱更想不通的是,原本急著找王春花的王寡婦和王逸軒竟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