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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的人,目光總有局限,不過關東人和關西人的眼光又更加不同。
某種程度來說,一個人的見聞,和他的活動范圍有關。
在這個出門完全靠腿的時候,絕大多數人的活動半徑都不會超過五公里,這就意味著,在方圓十里之內,便是一個人的整個世界,他對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都來源于此。
函谷關里的守軍因為徒涉而來,因而見聞要多一些,不過依然還是有限。
至少對于關東人來說,幾乎可以用無知來形容。
運河的開建,使得交通變得便利,這就使得關東人活動半徑增大,而活動半徑的增大,就意味著他們有了更多的見聞。除此之外,就是知識的普及和書籍的普及。
這個世上有一種規律,當你要造一樣東西時,這個東西的成本可能就是天價,而假若你是要造一千件同樣的東西,反而它的成本卻變低了,可是假若你要造十萬同樣的東西,那么它的價格,可能不及前者的百分之一。
這便是規模效應,規模越大,成本越是低廉。
印刷本質上也是如此,士族們要著書,絕大多數都是手寫,寫完之后,讓人手抄個幾十本,要嘛收藏,要嘛送給一些親友,至于印刷…顯然他們沒有這樣的必要,因為沒有需求,畢竟能看懂書的人并不多,也根本沒有這個市場,因為讀書寫字的人局限在了士族和門閥的內部,而士族門閥往往看書都是關起門來,這便是傳說中的所謂家學,即便你的書好,我若有需求,大不了請人抄錄一份珍藏起來就是。
而對于蕓蕓眾生來說,他們絕大多數人還在為填飽肚子而奔波,既沒有這個閑心,也絕不可能有這個財力來購置書冊。
可是在關東。需求卻出現了,大量讀書寫字的人出現,而這些人即是后世所謂的中產,一旦有了需求。且需求漸漸旺盛,一本火熱的書,往往能印刷數萬乃至十萬冊以上,如此一來,這一個行當就變得有利可圖。自然而然有商賈耗費大量的財力興辦起作坊來,招聘成熟的匠人,進行大規模的印刷,而為了節省成本,就必須在技術改良方面做文章,因而印刷業的蓬勃興起,也使印刷術越來越精進,大量的書籍因為大規模的生產和印刷,變得越來越低廉,開始走入了千家萬戶。各種知識,宛如爆炸一樣普及開。
可以說,任何一個關東人,到了關中,都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他們可以將大漠的情況說的頭頭是道,也可以從三皇五帝侃侃而談,說到百家爭鳴,甚至他們連瓊州的四季變化都大抵知道一些。
而這些,對于絕大多數的關中人來說。簡直是聞所未聞的。
兩三百個函谷關里來運輸藥材的守軍,抵達了大營。
基本上他們都是分批來的,也就是說,為了以防萬一。或者說這些人投敵,張晉想了一個很聰明的辦法,那便是輪流去取藥,反正取藥也就是兩個時辰不到,免得這關中的人與外頭的人相熟了,被那秦少游所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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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帶隊的便是趙虎。他晃晃悠悠的到了大營,瞧這魏軍大營的架勢,不由咋舌,這些帳篷可都是牛皮的啊,而且每一個兵丁都是全副武裝,要知道,這里可不是主戰的軍營,分明就是補給營,即便是在禁軍之中,一般負責這些的都是輔兵,說穿了就是民夫,臨時征募的,雖然也有一些正規的兵馬來約束,不過絕大多數人都是衣衫襤褸,可是在這里,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一身精良的皮甲,渾身上下,弓弩、箭袋、刀劍披掛在身,一個個人都是虎背熊腰,顯得很是魁梧。
等進了營,自然是那邊的人負責將草藥調出庫來裝車,這些關東人,說的都是他不懂得話。
那些裝車的兵丁似乎也是百無聊賴,以免扛著藥草,一面打趣:“我的族叔修了書信來,說是被派遣去了荊州,聽說那兒山民兇得很,卻不知會不會遭遇山民不測,嬸子為此頗為擔心,不過商行給的薪水卻是不低,每月三十二貫,主要是負責在那主持貨物的中轉。”
“去荊州…荊州是個好地方,早些去落腳,沒有什么壞處,當初被調遣去衛州的人,現如今哪一個不是非富即貴了?那里眼下固然是不毛之地,可是將來等通了運河,可就不太好說了。”
荊州、許州這些地方,一個尋常的小兵丁,其實按理來說是鮮有人知道的,當兵的大多都是粗人,大字不識一個,幾乎都是被官長驅使著拼命的人,無名小卒是也,若是不被調遣去那里,只怕永遠不知還有這么個地方,天下可是有三百多個州呢,誰能一一記住?
可是趙虎卻是略知一二,他畢竟是將軍嘛,此時他在一旁閑坐,指揮著一些部下去給對方幫忙,心里卻是有點咋舌,其實他驚訝的不是這些魏軍的小卒知道什么荊州和衛州,最讓他驚訝的是,這荊州…怎么就成不毛之地了。
嚇,這荊州可是山南道數一數二的州府,它若是不毛之地,這天下,有幾處不是不毛之地?
三十二貫的薪俸也有些嚇人,這在關中,足夠養活幾戶人家,而且衣食無憂了。
他瞇著眼,假裝沒有聽到。
那閑言碎語又傳了來:“將來我若是從軍伍中退下來,莫說是荊州,便是樂浪也去,呵呵…新近那兒不是冒出了個渤海國,有朝一日,咱們魏王殿下橫掃六合,我便去樂浪做買賣,據說那兒人參頗好,專做的就是這藥材買賣,前些日子,我弟弟修書,說是近來最流行的一本書,便是樂浪的見聞…”
樂浪…渤海國…
趙虎聽到這里,就腦子發懵了,他的知識有限,還無法理解到這個帝國的最角落中去。
原來那渤海國的前身乃是高句麗,乃是東北一帶的政權,曾經也算是偏居一隅,頗有幾分實力。此后隋唐數次征伐高句麗,高句麗旋滅,本來那兒已經成了大唐的疆土,只是太宗皇帝死后。朝廷便內亂不斷,很快,一些高句麗的貴族開始進行復辟,起先唐軍還能夠占領一些主要據點,再到后來。又撤下來許多軍馬,以至于如今冒出了個渤海國,便是那高句麗的延續。
趙虎心思一動,這藥材卻是裝好了,便有個魏軍的武官過來,拿著一份名冊,讓趙虎點驗,趙虎立即換上笑容,他對魏軍的人都有好感,不過說實話。這種好感既帶著天然的親近,同時也有點兒羨慕,就仿佛自己這種土老帽在人家面前總是會矮一截一樣,他連忙搖頭:“不會清點,不必清點了,函谷關里的軍需官老…不,我信不過,可是魏軍的弟兄,卻是信得過的。”
這句話聽著怪怪的,趙虎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對那人道:“徐相公你認得嗎?他本名徐文,此人我素來敬重,他給我說過許多的道理。讓我茅塞大開,請告訴魏王殿下,將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盡管派人傳遞消息來,水里火里,我不皺一下眉頭。”
趙虎二話不說。就打算投敵了,這其實也怪不得他,函谷關諸營里的風氣就是這樣,現在大家都是親魏軍,將那韋家的人嫌的要死,偏偏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卻又不敢明目張膽的說出來,可是既然到了這里,趙虎自覺得自己也沒什么不可說的,若是能為魏王殿下效力,他心里反而踏實一些。
這其實已經不單是秦少游在守軍那兒獲得了好感,也不只是許多守軍對韋家的抱怨,而最重要的還是那些大夫。
那三百個大夫進了函谷關,很快便開始救死扶傷,組織起人來進行除疫,大夫是素來為人敬重的,何況函谷關軍中的大夫本就不多,勉強有一些,那也是高高在上,關東的大夫不同,最大不同之處就在于,他們的出身其實和這些普通的軍卒差不多,從前都是吃過苦的,也正因為如此,才不會有那種狗眼看人低的事,更不可能出現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子,甚至彼此之間,在診視時還能聊一些話題,家里幾口人,有幾畝地,到了秋收時壯丁在外,莊稼誰來收割,這些大夫身上的樸實,很容易讓粗野的大頭官兵們生出好感和敬重。
偶爾,他們也會透露一些關東的情況,一些很普通的生活,可是言談之中,又帶著幾分驕傲,他們自然是驕傲的,從一個泥腿子的家境,居然能讀書,還能成為大夫,這種際遇換做是從前和其他地方,只怕是萬中無一。
他們也是一群肯吃苦的人,關中的大夫,大多都吃不得苦,極少下營房去,可是他們卻是背著藥箱到處走動,軍中的食物很粗糙,他們居然也能吃得下,這當然還是得益于他們的苦出身,畢竟,在從前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過來的,雖然此后境遇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現在的苦他們也能吃。
趙虎就很佩服這些人,這些人仿佛一個個都代表了關東人,讓趙虎對關隘下的魏軍肅然起敬,在私下里,軍中的人都喊這些大夫叫相公,相公在這時候,可是極為尊貴的稱呼,一般人是不會貿然稱呼的,就如韋玄貞,這樣出將入相的人物,被人稱作是相公才貼切一些。
有時趙虎會和自己營中的那位徐先生有關,他偶爾也會和徐先生閑聊幾句,對他崇拜的五體投地,因為這人既是見多識廣,頗有學問,卻又從不傲慢,沒有那種讀書人的酸腐,趙虎本來在來的時候,還沒有打定主意去為魏王效力,可是到了這兒,想到那位徐先生,他就脫口而出了。
老子也能和徐先生一樣,同為魏王殿下效命了。
那軍需官卻只是淡淡笑了笑,表示了一點善意,卻似乎沒有深入探討下去,只是讓趙虎繼續清點了一下藥材,這才讓伙房給趙虎與他的部下們用了一頓飯,這頓飯吃的好極了,米是精米,蒸餅管夠,至于肉,那也絕對不少你的,趙虎吃的愜意極了,心里卻還有點兒惦念,話說…自己現在算不算為魏王殿下效命了呢,對方怎的沒什么表示啊,也罷…還是先回去再說。
不一會兒功夫,便有人將趙虎的事報到了大帳中去。
秦少游正在為追加錢糧修運河的事犯難,聽了奏報,只是抬了抬頭,輕描淡寫的道:“哦,知道了,人走了吧,待他們要客氣一些,不要怠慢了,固然是敵軍,可現在不是還沒有兩軍交戰嗎,你下去吧。”
對于這種事,他已經稀松平常了,來取藥材的函谷關人馬來了九批,每一批人都是不同,可是已有六七個帶隊的武官暗中做了表示,至于那些大頭兵,悄悄把人拉到一邊竊竊私語的就更多了,還有人歪歪斜斜的留下書信的,不一而足,幾乎每一次都能撞到幾個。
秦少游對此,也沒有什么表示,沒有讓人去答應和許諾什么,他倒不是擔心詐降,實在是現在根本就不想解決函谷關的問題,既然不急著解決,現在勸降或者納降都變得沒有意義。
與其讓那韋玄貞察覺出什么,而后打著這個借口,徹底斷掉關內和關外的聯絡,倒不如,慢慢的溫水煮青蛙,攻心,可不指望著速成的,不急,不急,反正眼下還有一樁更為重要的事去做。倒是函谷關的事,大可以緩一緩,讓那韋玄貞,多舒服幾天吧。
秦少游想罷,便又低下頭,埋頭去看從洛陽送來的奏報。
熬夜碼字,寫兩本書,那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