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辰匆匆去了。
他時間倉促,所以只帶著幾個隨從便在次日清早成行。
這個隱匿在秦少游賬下如隱形人一般的人物,如今卻是肩負著極大的使命。
當他在碼頭上了船,遙望著愈來愈遠的五軍營大營,神色不感到輕松。
即便是他如何沒心沒肺,他也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何等殘酷的博弈,而博弈的地點,就在長安。
魏王殿下既然請了二皇子來,這就意味著,他可以放手一搏了,也正因為如此,秦少游才對自己說,長安之事,盡皆由自己自作主張。
自作主張四字,就意味著魏王殿下已經做好了準備。
上官辰在艙中吃著酒,幾日功夫,抵達了函谷關,而后,他照例去拜謁了韋玄貞。
上官辰又來了。
得知這個消息,韋玄貞頗感詫異,這個家伙,一個月前就去過長安一趟,才打了個來回,卻又要過關,這讓韋玄貞覺得匪夷所思。
既然上官辰來訪,韋玄貞固然知道此人底細,不愿意打什么交道,卻也想試探一下此人來意。
于是便在自己的臨時行轅里會見上官辰。
“賢侄又要去長安嗎?”
看著風塵仆仆的上官辰,韋玄貞似笑非笑。
上官辰笑吟吟的道:“是,長安有一筆買賣需要處理,小侄非去不可。”
上官辰打著的,乃是做買賣的幌子。
而他為秦少游效力,是人所共知的事。
不過韋玄貞沒有點破,只是笑吟吟的道:“啊…賢侄看來也不清閑啊,怎么樣,賢侄是從哪里來?”
“衛州。”上官辰沒有瞞他。
聽到衛州二字,韋玄貞瞇起眼睛,衛州的事,他也是知道的,秦少游現在在衛州練兵。聲勢浩大,據說是養兵二十萬,虎視眈眈,這讓韋玄貞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函谷關這里,不得不一次次的增加兵力,現在的情況,是外松內緊,表面上。函谷關這兒還算是防范輕松,可是內里,卻是緊張無比,生怕一夕之間,那位擁兵自重的魏王殿下便兵臨城下了。
韋玄貞道:“衛州?衛州是個好地方啊,老夫聽說,那秦少游也在衛州,哈哈…怎么,你見過了秦少游了?”
上官辰點頭:“是,魏王殿下確實是在衛州。小侄與他會過一面。”
韋玄貞目光幽幽的看他,這個上官辰,倒是知無不答,不過…即便答了又能如何呢,其實就算他矢口否認,自己也是不會相信的,這個人既然是要去長安,肯定是身負使命,至于負了什么使命,這才是重點。
韋玄貞知道其他的話可以問出來。可是一些不會答的,也指望不了上官辰回答,于是他的問話也就點到為止。便笑吟吟的道:“衛州是個好地方啊,那是兵家必爭之地。四通八達,既是洛陽的屏障,亦是河北的門戶。”
上官辰抿嘴一笑:“函谷關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韋玄貞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起來。
緊接著有人送茶上來,韋玄貞請上官辰喝茶,上官辰押了口茶。漫不經心的道:“此次去京兆,途徑了函谷關,這才來拜謁世叔,世叔一直留在函谷關嗎?世叔乃是侍中,駐扎在外,難免會被人所猜測。”
他這無心之言,勾起了韋玄貞心里的不快,確實,他是堂堂侍中,可是一直待在函谷關,現在反而成了函谷關守將似得,韋玄貞終究還是個要面子的人,想到肯定會有一些流言蜚語,臉色冷了下來。
上官辰道:“何況,小侄還聽說過一些事,說是現在娘娘對于韋承慶更加信賴有加,那韋承慶,不過是個小小黃門侍郎罷了,可是三番五次入宮,如魚得水,長安內外,都說他如今,乃是朝中的隱相,政令多出于他這黃門侍郎之手,這些事,世叔知道嗎?”
韋玄貞臉色脹紅,韋承慶的事他怎么會不知道,那韋承慶,乃是自己的侄子,雖然還算親近,可是現在一個侄子,日益得到重要,反觀自己,實在是讓人唏噓,現在上官辰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臉色自然不好看,于是冷冷道:“哦,承慶乃是老夫的侄輩,倒是個四平八穩的人。”
“世叔難道就一點都沒有想過回到長安去嗎?”上官辰突然道。
韋玄貞打了個哈哈:“回長安做什么,函谷關這里,自在逍遙,老夫素來想尋個清靜所在,這里最好。”只是臉色很不好看了。
韋玄貞已經不想和上官辰說什么話了,只是寒暄幾句,上官辰看時候差不多了,也準備繼續成行,于是告辭而去。
對于這個上官家的人,韋玄貞還算客氣,送了他出去,回到自己行轅的時候,方才的小廳里,閃出一個人來,卻是自己的女婿張晉,張晉瞇著眼,道:“泰山大人,何故與他說這么多話,此人…”
韋玄貞擺擺手:“不,老夫不過是試一試他罷了,你沒看明白嗎?方才此人,想離間韋家,呵…這種雕蟲小技,他居然也用在了老夫身上,這是欺老夫糊涂嗎?老夫,怎么會上他的當。”
張晉想說的就是這個,見韋玄貞一臉從容,不由松了口氣:“問題的關鍵是,他去長安,卻不知抱著什么目的。”
韋玄貞臉色陰暗不定,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徐徐道:“一定是有重大的事,若非如此,他不會去長安,那秦少游,將二皇子請了去,肯定圖謀不小,現在上官辰又心急火燎的要去長安,可見…他們終于是耐不住了,這么說來,極有可能要有大事發生。”
韋玄貞滿臉警惕之色,他對于上官辰,可一點都不敢怠慢啊。
上官辰的身份,許多人多少了解一些,此人相當于秦少游下頭的禮部尚書,專門負責為秦少游與人打關系,而且此人確實做的不壞,幾乎和許多人。甚至是一些韋家的人,也都保持著表面上的友情。
而且,據聞,此人還負責為秦少游打探消息。韋玄貞冷著臉:“老夫一直在懷疑,上一次,鬧得滿城風雨的事兒,就和他有關系,這個人…不可小看啊。連娘娘下藥的事都能打探到,上一次,他也去了長安,可是過不了多久,武則天那個女人便抵達了長安,以至咱們韋家處處的被動。而如今,才剛剛去了衛州打了個來回,他便又要入關,這必定是接受了秦少游重大的使命,又要鬧出點事來了。”
張晉抿抿嘴:“何不如索性派出一隊人馬去。將他追回來,或者索性扮作是山賊,將他殺了。”
韋玄貞嗔怒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冷笑:“殺了一個上官辰又有什么用?秦少游賬下,難道還缺一個這樣的人,今日殺了一個他,明日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關鍵是秦少游,而不是他的這些門下走狗,況且。此人的朋友極多,真要殺了,只會引來更多的揣測,沒有這個必要。”
張晉唯唯諾諾的點頭。也覺得自己有些冒失。
韋玄貞嘆口氣:“總而言之,他既然要去長安,就必定要嚴加防范,你立即修書一封,送去長安吧,讓那邊知曉此事。更該讓娘娘不可小心大意。”
張晉頜首:“小婿這就去辦。”
韋玄貞并不感到輕松,他皺起眉,不禁又開始在猜測,這個上官辰,到底故弄什么玄虛。
事實上,函谷關的急報,比上官辰還要快一些,上官辰還沒有入京,快報就已經送到了宮中。
韋后對于函谷關送來的任何消息,都是絕不敢等閑視之的,等看到急報中提及的只是這樣一件‘小事’,反而是有點兒莫名其妙,她固然曉得這個上官辰不簡單,可是專門因為此人來京,就送來急報,在她看來,還是有點兒大題小做。
這其實也是韋后最大的弱點,她和武則天其實都一樣,同樣是野心勃勃,同樣有很高明的手腕,否則,又怎么能掌握住李顯,權傾一時。
她唯獨比不上武則天的,只是她終究還是個普通的女人,武則天高瞻遠矚,眼睛不是放在一個角落,而是整個天下。而她卻顯得有些‘鼠目寸光’,絕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盯著宮中的一片天。
好在這個不同尋常的快報,還是足夠引起她的警惕。
近幾日,韋承慶入宮的頻率已經越來越高,甚至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宮里的中書省里后命,只要韋后一個傳喚,只需要幾柱香,這黃門侍郎便可立即去長樂宮覲見。
韋后將那韋承慶尋來,隨后將快報遞到他的手里:“本宮的父親,到底是什么意思,韋卿家能否見告嗎?”
韋承慶只看了一眼,隨即瞇起眼睛,目中滿帶著警惕,他沉吟片刻道:“韋侍中這不是小題大做,而是嗅到了一點兒不同的意味。”
見韋承慶又要侃侃而談,韋后道:“你繼續說下去。”
韋承慶道:“上官辰的身份,臣就不贅言了,此人是秦少游的爪牙,何以屢屢來長安?他既然來,必定是奉秦少游的指令,想要做什么,此人在秦少游賬下,絕不是什么小人物,既然如此,這番來長安,圖謀一定不小。娘娘…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啊,此人,就是秦少游射來的暗箭,決不可等閑視之。”
韋后皺眉:“真的有這樣的嚴重。”
不過她終究還是信了,自己的父親雖然糊涂,可畢竟不是傻子,況且連韋承慶都這樣認為,那么…看來是要有所防范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讓人時刻盯著他吧,萬不得已時,索性給他一個了斷。”
韋承慶卻只是微微一笑,搖頭道:“這未嘗不是一個法子,可是臣以為,卻不能治本。”
韋后道:“什么是治本?”
韋承慶嘆口氣:“此人既然來長安,那么勢必的要動用所有能動用的力量,來做對韋家有害的事,而在這長安,什么才是他們的力量呢?在從前,秦少游在長安,影響并不太深,至多,也就是蓄養一些販夫走卒,為他打探一些消息罷了,可是如今卻是不同了,上皇就在長安,而現在許多人,都將希望放在了上皇身上,娘娘…以臣的大膽預測,上官辰此番來,必定是要聯絡這些人,圖謀什么大事。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固然是讓人監視他,效果也不大,他畢竟不是普通人,既然明目張膽的來,就肯定有辦法掩人耳目。”
韋后眉頭皺得更深。
其實她現在確實最擔心的,就是一批長安城中的反韋之人,這些人可不是尋常的百姓,他們既有一部分是勛貴,有一部分是朝中大臣,也有名士,更有一些將軍,甚至是一些關中的門閥也摻和其中。若是如此說來,那上官辰,或許還真是跑來聯絡這些人,密謀大事也不一定。
甚至…可能會發生宮變嗎?
雖然韋后已經有了足夠的警惕,可是這事兒,還真是說不準。
“那么,依卿之見,又當如何呢?”
韋后信任的看了韋承慶一眼,韋承慶之所以受她信賴,除了是他的話總有許多道理,只怕也和他的氣度分不開。
這個人,和別人不同,別人遇到了事,要嘛沉默不語,要嘛就是驚慌失措,可是他呢,無論任何時候,都是一副泰然處之的樣子,韋后見他如此鎮定自若,也不由受他感染,心里鎮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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