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福口里雖然說好,心里卻有點兒不悅,只是不敢表露罷了,此時他心里不禁腹誹,卻還是笑了笑,振奮精神:“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消滅韋氏,更待何時,本王發出討韋檄文,就是不知,魏王打算何時殺入長安去。△↗,.”
現在的李重福已經迫不及待了。
如今他已是碩果僅存的一個皇子,雖然父皇還在位,可是隨著韋氏已經成了眾矢之的,那個坐視韋氏殺死自己兒子的父皇,只怕也已經聲名狼藉。
李重福幾乎已經可以想象,天下人對父皇是何等的絕望,而自己,顯然是天下人最后的希望。
這對于李重福來說,是一件極興奮的事,他甚至可以預見,天下義軍紛紛四起,緊接著,便是無數軍馬殺入長安,而后便是擁立自己登基為帝了。
天子之位,就在眼前,李重福又怎樣不興奮。
原來的他,是何等的絕望,跑來洛陽,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誰曾料到,而今卻是如此大好的局面。
秦少游卻沒有太多的激動,他平淡的道:“殿下,韋氏固然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可是微臣以為,想要進長安,就必須破函谷關,那函谷關有精兵十數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殊為不易,臣的兵馬固然是兵精糧足,可若是強攻,難免折損太多,所以臣現在只能暫時按兵不動,且先等殿下的詔書頒發出去,各鎮都督,若有不臣,則發兵討之,誰再依附韋氏,臣自然代殿下發兵討逆,先剪除韋氏的羽翼,等到時機成熟,再一舉殺入長安,豈不是好?”
李重福愣住了。
他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
秦少游和李重福之間的謀劃顯然是相左的。李重福要的可不是急著做天子這樣簡單,他所需要的,是一個大唐江山,若是一次性給予韋氏致命一擊。鏟除韋氏,那么天下依然還會有三十多鎮諸侯,也還會有秦少游的神策軍,為了穩住這個天下,自己必定是眾望所歸。因為任何人想要把持朝綱,都可能會招致其他諸侯的反對,即便是秦少游實力強大,假若秦少游想要學韋氏,其他諸侯也勢必會聯合起來,決不允許秦少游借天子而號令天下。
某種程度來說,直接鏟除韋家,對李重福有著莫大的好處,現在的天下,已經有分崩離析的現象。自己已經是唯一能夠鎮得住天下的合法繼承者,所以每一個人都需要他,他只要登基,便可以和父皇一樣,成為這個天下的主宰,其他諸侯固然都是兵強馬壯,可是相互之間卻也會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無論他們愿意不愿意,都必須對自己這個天子馬首是瞻。
可是秦少游…卻似乎不急著和韋家決戰,不急的目的。分明是他有私心。
秦少游現在的策略,顯然是借著自己,以令不臣,不肯臣服的他的諸侯。或者是依然還支持韋家的諸侯,他便發兵征討,如此一來,豈不是不斷蠶食和擴大神策軍的統治范圍,不斷的打擊其他的諸侯,他現在占著大義的名分。何況一旦他動手,其他支持李家的諸侯,即便不愿助戰,也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跑去聯合起來反抗神策軍,這就意味著,許多鎮諸侯,都是各自為戰,在高舉討韋的大旗之下,任由秦少游侵吞和蠶食自己的領地?
假以時日,當秦少游兼并了越來越多的諸侯,這個諸侯所維系的平衡也就徹底被打破了,當秦少游若是手握著十幾鎮諸侯的領地時,再加上他本就富可敵國的財富,那么他的軍馬,豈不是要占天下的半數,他的實力,足以碾壓其他諸侯的聯合?那時候即便是他殺入關中,誅殺了韋家,也依然是立了李重福為天子,那么…李重福這個天子,又能有是分量?李重福憑什么讓秦少游乖乖來俯首稱臣?
再退一萬步,假若秦少游是忠臣,是要做周公這樣的事,可這又如何?秦少游將來會有兒子,等到秦少游一死,你能保證第二代魏王的忠心?
李重福臉色煞白,他終于明白,秦少游為何要請他來洛陽了,這顯然是早已謀劃好了的,秦少游需要一面旗幟,而這面匡扶大唐的旗幟,本質上,卻是為了打擊異己,是為了壯大他的實力。
他表面上是反韋,實則卻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
而為了實現他的野心,卻又利用了李重福的野心。
李重福感覺自己收到了欺騙,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秦少游的盤算,若是他到現在還不明白,那就真的是蠢到無可救藥了。
秦少游要的,是要打破這個均勢,均勢打破,自己這個太子,也就不值一提了。
現在天下需要自己,是因為這個豪強并起的天下需要一個合乎法統的人來維持這個江山,可是一旦秦少游的實力膨脹到一個地步,天下的穩定,完全可以借由神策軍來實現,自己就成了一個多余的人。
李重福即便臉色陰沉,卻還是不敢翻臉,他只是慘然一笑:“可是天下人都希望殿下能夠殺入關中,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那韋氏禍國殃民,若是再任由他們肆意胡為,豈不是…豈不是…”
秦少游笑了笑:“殿下,韋氏雖然任人唯親了一些,可是說她們禍國殃民,顯然是錯了,她們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秦少游突然的一番話,讓李重福愣了一下,他禁不住反駁:“怎么不是禍國殃民,若不是如此,又怎會殺本王的兄弟,魏王…你…”
秦少游臉色冷靜,淡淡道:“有些話,本來不想告訴殿下,實在是殿下根本不需要知道,可是顯然,殿下似乎對此一無所知,既然如此,那么臣就不妨直說了吧,殿下…的兩個兄弟,不是韋氏所殺。”
“什么…”李重福臉色慘白,他不禁瞪大眼睛:“你…你的意思…意思是…”
秦少游臉色冷漠:“這一切…都是為了殿下,殿下莫非忘了。在衛州的時候,臣就說過,一定要扶立殿下克繼大統不可?臣許諾過的事,一定會辦到。殿下…臣還有大事要辦,威武鎮緊鄰河南府,這都督乃是韋氏的親族,因此,定會依附韋氏到底。臣…首先要做的,就是將其打垮,容臣告辭。”
李重福腦子嗡嗡作響,已經沒有聽不到秦少游說什么了。
自己的兄弟,居然不是韋氏殺得。
這個消息,對于他來說,才是真正的震撼。
他顧念兄弟之情嗎?當然不會,甚至若是有機會,兩個兄弟在自己面前,假若到了必要的時候。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將這二人殺人滅口,而李重福真正在乎的,卻是秦少游的不擇手段。
為了完成自己的許諾,便殺死了兩個皇子,從而挑起天下人對韋氏的仇恨。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當真對自己忠心耿耿?這當然可笑的是,秦少游的話,表面上是表示了對于自己的忠心,可是弦外之音卻是,我既然可以殺死兩個皇子而眼睛都不眨一眨,那么就絕對不會在乎再殺一個。絕不會把你李重福也一并干掉,太子都可以死,你不過是二皇子,若是擋著他的路。殺了你又何妨?
這才是李重福真正覺得可怖的事。
李重福知道,秦少游的意思是,殿下請乖乖聽話,如若不然…
李重福呆呆的坐下,良久良久,他沒有說一句話。
外頭的宦官小心翼翼進來:“殿下。該進膳了。”
李重福抬眸,謹慎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宦官,是他從長安帶來的,一向都在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脫口而出,可是話到了喉頭,卻又吞回了肚子里。
誰能保證呢?誰能保證眼前這個人,已經被秦少游收買呢?誰能保證,這個宦官對自己的忠誠呢?
這個世上…真正可信的人,從來都只有自己。
其實李重福從一開始,也不曾信任過秦少游,他來這里,也不過是和秦少游各取所需罷了,大家相互利用而已。
可是他原以為,自己利用了秦少游,卻萬萬想不到,真正被利用,至始至終的那個人是自己。
他心里嘆了口氣,便微笑起來,如往常一樣:“哦,是到了用膳的時候了,嗯…用膳吧。”
他不敢表露任何的情緒,長身而起,擺出平常時候的樣子,眼底深處,卻還是無法阻止的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恐懼。
洛陽城已經越發的熱鬧起來。
有了尉遲循毓做表率,東逃者日益增多,有不好關中的名士,有朝廷的重臣,有不少的勛貴,這些人都是攜家帶口,剛剛抵達了洛陽,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忐忑。
他們本指望去謁見二皇子,不過…二皇子顯然不是說見就見,據說現在的二皇子,因為悲痛自己的兄弟,已是病了,因而閉門謝客,不肯見任何人。
好在…有迎賓館在,足夠打消他們的疑慮。
尉遲循毓如今搖身一變,已成了一個風頭正勁的大人物,其實東逃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對秦少游看不上眼的,在這個講究血統和出身的時代,秦少游顯然不是他們自己人,何況加上了關東和關中的地域之爭,這些東逃的人,沒少給秦少游穿小鞋。
可是之所以東逃,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二皇子在這兒呢,還能逃到哪里去?其他的諸侯,實力遠不如秦少游,又沒有二皇子這個希望之光,這些人除了洛陽,幾乎沒有其他的出路,除非…他們愿意留在洛陽,也愿意跟著韋家一條道走到黑。
大家也怕啊,生怕那姓秦的反目,然后想起某某人從前曾經彈劾過他,某某人哪年哪月說了他什么壞話,到時候翻起臉來,強龍斗不過地頭蛇,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這兒呢,自己是客,人家是主,可不是鬧著玩的。
現在見到了紅光滿面的尉遲循毓,一切的疑慮也就打消了,一方面,迎賓館對他們進行了安頓,另一方面,連尉遲循毓這樣和秦少游不共戴天的人,如今都站在了一起,這尉遲循毓如今也受到了秦少游的重用,在這洛陽混的風生水起,據說隔三差五還去議事堂和議員們打交道,偶爾,神策府的那位姓王的,也就是秦少游身邊的大紅人王琚,也跟他稱兄道弟,甚至是和尉遲循毓翻臉了的楊家,居然也已經和他改善了關系,這種種的跡象都表明,那位魏王殿下,顯然早已拋棄了前嫌,為了討韋的大業,連尉遲循毓這樣的貨色都肯接納,至于其他人,那就更好說了。
尉遲循毓就好似是一個風向標,總之…秦少游若是想報仇,第一個剁為肉泥的肯定是他,他只要在這洛陽城還能拉風的下去,大家心里也踏實。
如今在這洛陽,許多人在迎賓館里聚到了一起,真是唏噓,想當初,這些在關中都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如今紛紛齊聚在了洛陽,不約而同的到了這里,成為了這里的貴賓,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不過也有幾分慶幸。
再加上,他們每一個人,都開始在神策府的幫助下,開始根據他們原先的官職和才能,漸漸補充進了各個機關,開始有了自己的差事,也就來不及去感慨萬千了。
全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