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貞不禁大驚失色,事情比劍南的山民謀反還要嚴重。
莫非…他想到的只是一個可能,那就是河南府。
只不過…他又狐疑了,河南府怎么了,按理來說,現在麻煩纏身的,應當是那秦少游啊,怎么…就…
他越是一頭霧水,就越是遲疑,只是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韋后一眼,卻見韋后臉上的陰郁沒有散去,反而更加凝重,韋玄貞只好硬著頭皮道:“秦少游那兒,沒有出什么事吧?”
韋后將柳眉一沉,似乎有什么心事,最后冷笑,淡淡道:“是啊,本宮除了河南府那兒,還能有什么憂心的事呢,河南府那兒的人,真是一個賽過一個的教人生厭,本宮…實在已經不堪其擾了。”
當真是河南府…
這一下,卻是韋玄貞傻眼,按理來說,不應當啊。
不是現在拋了個燙手山芋在那秦少游與武則天身上嗎?他們這時候理應是焦頭爛額,還能鬧出什么動靜來?
莫不是反了吧?
想到這里,韋玄貞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是隨即一想,似乎又不對,假若當真是反了,其實倒也好,秦少游手上的兵馬,滿打滿算能作戰的眼下也不過五萬,即便再厲害,他要對付的,可是天下之兵,即便是以一當十的精銳,只要韋氏握著天子,即便是索性舍棄了這關中,也依然能調動天下軍馬,對其進行絞殺。
只要秦少游一謀反,他就是反賊,反賊的帽子戴在了頭上,莫說是天下各州,即便是那河南府和昭義五鎮里頭,也有不少人會反對吧。
若是如此,事情反而簡單了,只要韋氏咬著牙平叛下去。倒也無懼。
可是除了謀反,還能有什么呢?
韋玄貞想不明白,他心里只好噓一口氣,卻是默不作聲。等韋后揭曉答案。
韋后踱著步,一雙眼眸掠過一絲殺機:“姓武的那個惡婦,實在可笑啊,她還真以為,現在的天下。還是幾年前她做天子的時候嗎?本宮本來還想留著她,可是現在只是悔不當初,當初就該將她毒殺在洛陽宮中,現在倒好,反而是養虎為患,給了這個惡婦與秦少游狼狽為奸的機會。”
長長出了口氣,韋氏顯然還不夠解恨,便獰笑道:“咱們這位上皇,可是頒布了一份她的旨意,你猜她怎么說?她談到了太宗皇帝了。”
說到這里。韋氏從案上摔下了一份詔書,道:“你好生的看看吧,看了自然就明白,看看這個惡婦有多可恨。”
韋玄貞不敢怠慢,連忙撿起那份奏疏,詔書自然是武則天發出來的,至于里頭的內容,卻是有點教人哭笑不得了。
武則天以上皇的身份,幾乎是毫不客氣的斥責了天子,天子此前頒布了敕封秦少游的旨意。武則天認為,太宗皇帝就曾被封為秦王,秦王的尊位,豈可再敕封給別人?接著又是歷數了太宗皇帝的赫赫功績。又責罵李顯不孝,身為皇孫,既然繼承了父祖的大統,居然將祖父太宗皇帝的爵位賜予大臣,實乃不孝。
看到這里,韋玄貞不由傻眼。這普天之下,誰都不敢罵皇帝,至于這不孝二字,更是無人敢說,可是偏偏,他和韋后卻是忘了,上皇卻是可以說的,上皇是陛下的母親,她要教訓自己的兒子,誰敢說一個不字?
可是接下來話鋒一轉,上皇卻又說,秦少游確實是立下大功,予以封賞,倒也是理所應當,只是這秦王尊位,決不可賜,因此,她這個天子的母親索性就做了主,改封秦少游為魏王,除了名稱之外,其余的天子封賞,一概照準。
魏王…
韋玄貞哭笑不得。
若是魏王,倒是無所謂了。
況且魏王的爵位,和秦王相當,卻又恰好的規避掉了秦王的忌諱,至于那節制五鎮,自然也是應當的。
偏偏這份詔書,一點兒錯都沒有挑出來。
這不但解決掉了秦少游的尷尬,讓秦少游更加名正言順的節制住河南府和五鎮,最重要的,她還大罵了一通天子,偏偏天下誰人不知,如今天子的詔書,多出于韋氏之后,這幾乎等同是指著韋氏的鼻子破口大罵了。
假若再想的深一些,先是韋氏要殺上皇,與韋弘敏狼狽為奸的事暴露了出來,緊接著,上皇又借機對韋氏大罵一通,但凡是有心人,只怕都會覺得,韋氏要殺上皇之事,只怕更加‘證據確鑿’了。
這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卻是不知,坊間又要滋生多少的流言蜚語,韋玄貞不禁小心翼翼的看向韋后。
韋后的臉色,當然是難看的可怕。
只是現在,似乎挑出來反駁武則天,顯然不合時宜,眼下也只有保持沉默了。
“娘娘,這姓武的…”
“你不必說了,多說無益,只會讓你我成為笑柄。可惜啊,韋弘敏若在,斷不會如此。”韋后嘆口氣。
她知道韋玄貞是沒有什么主意的人,這個時候即便說話,也不過是跟著自己,痛罵幾句武則天和秦少游而已,而這些,韋后早在心里罵過無數遍了。
韋玄貞的心沉下去,有些悲哀,似乎自己永遠都擺不脫韋弘敏一樣,這個侍中,真是一點滋味都可以啊。
可是在自己女兒面前,他卻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是點點頭,頹廢道:“老臣知道了。”
正說著,外間卻有宦官道:“娘娘,又有河南府的奏疏。”
河南府那兒,幾乎已經成了韋后的心病,所以韋后早有授意,但凡只要是河南來的奏疏,都要及時送到她這兒來過目,決不可耽擱片刻。
所以三省之中,只要涉及到河南府的奏疏,往往都是先挑選出來,立即呈報入宮,而后再送回三省讓宰相們去過目。
韋后了冷笑道:“是秦少游送來的吧?”
“是。”那宦官小心翼翼的道。
“那就不必看了。”韋后臉上的冷笑更冷,她冰冷的道:“想必這是他謝恩的奏疏,謝天子賜予他魏王的尊位吧。看了,也只是徒增本宮的煩惱,燒了吧。”
韋玄貞心里苦笑,那姓秦的臉皮倒是厚的很。上皇在那兒頒布了詔書,他后腳就跑來謝恩,等于是把這件事板上釘釘了。
而韋家接下來要面對的,卻是更大的質疑聲浪,這個時候若是出爾反爾。收回成命,只會讓上皇和秦少游更加站住腳,予以反擊。
似乎…眼下只能默默的接受了。
韋玄貞這時候,竟也有點兒徒呼奈何的感覺了。
他不由可憐巴巴的看向韋后,道:“娘娘,接下來…”
韋后閉上了眼睛,幽幽嘆口氣,道:“那就改封魏王吧,不能再滋事了,至少現在不能。接下來…只好另覓良機。”
韋玄貞點頭,道:“是。”
他不敢在此多逗留,想要告辭出去,跟這個女兒同處一室,總讓韋玄貞有一種心慌的感覺。
“父親…”韋后突然叫住他。
這一句父親,卻是讓韋玄貞心里咯噔一下,這個女兒,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他父親了,平時要嘛叫卿家,要嘛就是叫韋侍中。而陡然這么一叫,反而讓韋玄貞有些心慌。
“不知娘娘還有什么吩咐?”韋玄貞低眉順眼,一丁點都不敢當自己當做一個父親。
韋后看著他,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良久,她才慢悠悠的道:“父親,眼下的時局,已經是越來越困難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是。是,都是老臣的錯,老臣無能。”韋玄貞忙不迭的認錯。
韋后卻只是微微一笑,搖頭道:“不,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那上皇和秦少游太過狡猾,這樣下去,確實是沒有辦法啊,總要想出一個辦法才好,你說…假若有一天,天子重病,召秦少游來京,會怎么樣呢?”
“啊…”
天子重病,韋玄貞先是大驚,這個時候的天子就是韋家的護身符,一旦重病,之后的事可就不好說了,可是細細一想,韋后說的是如果,他猛地明白了什么,頓時眉梢一揚,假若當真如此,在這個節骨眼上,秦少游敢不來嗎?
可是秦少游當真來了,接下來如何呢?將他囚禁在長安,又或者,索性一刀兩斷?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讓韋玄貞頓時激動起來,假若是如此,當真可能一夕之間,就可以改變所有的局面。
他抬眸,看著韋氏,道:“依臣愚見,一旦如此,那么…秦少游非來長安不可。”
“是啊,他若是來了長安,那么…就是虎落平陽了。”韋后漠然一笑,幽幽道:“其實,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本宮是不會除此下策的,只不過…實在是沒有法子了。當然,眼下,天子還不能病,還得再等等,等一切風平浪靜了再說,不但…那秦少游要來,便是上皇,也非要來不可。總而言之…一網打盡,決不可留這兩個后患了,此二人只要一死,那么…河南府和神策軍就是群龍無首,到了那時,一切就好應付了。此事…還要容本宮再思量一二,總得讓他們無法拒絕才好。哼哼…魏王…魏王殿下…真不容易啊,他一個小小的廚子,也有資格成為魏王殿下,最教人諷刺的是,本宮居然被一個廚子弄得焦頭爛額。這是天意嗎?天意要讓本宮遭這些罪?”
她喃喃自語,心中對秦少游的恨,又增添了幾分。
最后她鳳眸一張,看向韋玄貞,道:“父親…你去吧,好生的替本宮,看著這個朝堂,看著這個國家,本宮…還是信得過你的,說起來也是可笑,本宮除了你,還信得過誰呢?”
韋玄貞心亂如麻,告退出去。
韋后已是長身而起,待韋玄貞一走,幾個女官移著蓮步進來,韋后臉色冷漠,道:“給陛下送去的參湯,可都送去了嗎?”
“送去了,臣看著陛下吃下去的,陛下很是喜歡,還說娘娘煞費苦心。”
韋后抿抿嘴,點頭,道:“這就好,明日的參湯,也在這個時候送去。”
她已旋身,朝著幽幽的長廊深處,徐步而去。
朝廷的反應很及時,當秦少游謝恩之后,朝廷便立即接受了這個魏王的敕封,緊接著,便是魏王的金印送到了洛陽。
而這魏王的消息,也早已讓河南府乃至于昭義五鎮都變得歡欣鼓舞起來。
這個時代,許多人的榮辱,終于是寄托在別人的身上,人生在世,自己能不能有所轉機,也都靠自己的運氣。
而秦少游某種程度,無論對于弘農士族,還是對于王方翼、鄭榮這些人,乃至于那些默默無聞的商賈,甚至是孟津那些籍籍無名的小手工業者們來說,秦少游正是他們最大的依靠。
他們早就習慣了依附于秦少游而生存,秦少游若是遭了什么問題,他們重則抄家滅族,輕則也要損失眼下的一切。
秦少游如今受封,自然是一件可喜的事,這既說明,殿下深得陛下的寵幸,另一方面,也證明了秦少游有足夠的實力,實力,才是獲取封爵的最大保障。
自得了五鎮,之后接著又是四處開運河,練兵,再加上現在秦少游又得了魏王之位,這河南乃至于五鎮,許多人都松了口氣,便是市井之間,都變得比從前要繁茂了不少。
工商…本來靠的就是信心,一旦信心重新建立,自然也就欣欣向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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