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孟西到了。”
武則天收回了思緒,她莞爾一笑,近來的心情好得出奇,又是遠道而來‘踏青郊游’,這時,有人打開了乘攆外頭厚重的遮掩帳子,日頭暴曬進來,惹得武則天一陣眩暈,忙是瞇著眼,在上官婉兒的攙扶下徐徐下攆。
只不過…
武則天感覺有些不對勁,她雖是瞇了眼睛,不能辨識,可是卻是發現場面有點冷清,仿佛這數千的武士,還有隨行的大臣、宦官、宮娥,竟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空氣中,靜謐得可怕,甚至連咳嗽都是寥寥。
而且…上官婉兒的手居然在顫抖。
武則天心里一緊,張開眸來。
放眼望去,這是一片曠野,沒有錯,這里就是一片不毛之地,雜草倒是清理了,可是這光禿禿的草根更是令人看得生厭,這里沒有綠樹成蔭,也不見稻浪滾滾,放眼眺望,只有被暴曬之后,龜裂的土地,還有那一片無法言說的荒涼。
這里…就是孟西…
后頭的宋國夫人也下了攆。
這位夫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端莊的氣息,比武則天的年歲小許多,不過四旬光景罷了,也很是美艷,眉宇之間有武則天的影子,不過卻無武則天的神韻,她穿著很是樸素,手里捻著一串檀木的珠子,舉止大方,不過…這位據聞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即便是丈夫去世也能指揮若定,以一弱女子而準備亡夫身后事的人,此刻也是驚呆了。
至少這是陛下邀自己來的地方。其實她早已料到多半必定是個好去處了,天家之人,當然不可能委屈了自己。縱然是從簡一些,可是這地頭料來也不至于太差的。
可是現在…宋國夫人手里的珠子險些要落下去,她有些拿不穩,徹底的不知所措。
而武則天,目光陡然一變。只在剎那之間,她明白了什么。
謊言。一切都是謊言,從一開始是一個姓秦的忽悠,而后又是上官婉兒,之后命欽差來看。便是這位欽差也是投其所好,大唱頌歌,還有太平公主,自己問起的時候,她…
太平公主其實早就在此侯駕了,她把頭垂得很低很低,恨不得鉆進自己的繡花鞋里。
上官婉兒,她的手依舊攙著武則天,可是她的身軀在顫抖。而且越抖越厲害。
完完全全就是一場騙局,而這騙局不但卑劣,而且其心可誅!
“哼!”
武則天怒了!
這也太欺人了。簡直就是欺君罔上啊。
更何況自己的姐妹也被拉了過來,武則天素來親近的親眷本就不多,如今做了天子,這個妹子來,她頗有點錦衣還鄉的榮耀感,人嘛。都有顯擺的心思。妹子,如今你姐姐我做了天子。看我這宮殿可雄偉么,看我的下榻之處可堂皇么?還有一個地方叫孟西,是避暑的好去處,妹子,你大老遠來,朕可不能虧待了你,整日呆在皇宮里也沒甚意思,不妨隨我去瞧瞧。
武則天說這話的時候,自然是帶著某種自豪感的,就好像一個富翁給自己的窮親戚顯擺自家的古董。
而現在,古董就在眼前,這里倒是頗有點兒古董的意味,可不是嘛,遍地都是黃土,仿佛歷經了千年不曾有過改動一樣。
而后,宋國夫人悄悄地走到了武則天的身邊。
武則天有些無地自容,她難得有羞愧,也難得有今日這種悵然。
然后…她更怒了,怒不可遏。
這一群大忽悠,秦少游…秦少游呢…
她這一次,竟真的是想殺人,以往她殺人,其實并無憤慨,因為她是理性的,殺人不過是她的手段,而現在,她是真正想殺人。
李令月是素來知道母皇心思的,見母皇這個模樣,便曉得母皇是氣得厲害,她終于不敢再站著了,這時候再不乖乖認錯就是找死。
她二話不說,拜倒在地,接著便是發揮演技的時候,聲音哽咽:“兒臣…萬死!”
武則天冷冷的目光落在了這個不爭氣的女兒身上。
其他人見狀,哪還敢站著,大家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因為…他們也被震撼住了。
大家不是傻子,絕大多數宮娥宦官,還有禁衛武士,極少離開宮城,怎會來過孟西?他們來之前,和大家的想法一樣,還以為是什么人間仙境,誰曉得,竟是這么個窮山惡水的地方。
就這地方,是御駕該來的嗎?
大家猛然醒悟,圣皇不高興,而且很不高興,這個節骨眼,誰還敢站著?
于是人群如排山倒海一般,紛紛拜倒。
武則天鶴立雞群,她的怒火卻沒有消散。
咬著銀牙,她念出了三個字:“秦…少…游…”
“來了…來了…”
秦少游實在顯得有些尷尬,其實他遠遠的就在侯駕,不過不敢上前,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周興,沒想到周興這個老賊居然也來伴駕了。仇人見面,自然是分外眼紅,二人的目光隔空,都將對方殺死了數百遍。
聽到武則天的叫喚,秦少游嘆口氣,忙是上前,朝武則天深深一揖道:“臣…恭迎圣皇,恭迎宋國夫人。”
武則天見他彬彬有禮,卻是繃著臉,惡狠狠地道:“這里就是孟西?”
秦少游一頭是汗,卻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他忙道:“是,是啊。”其實他臉上是帶著幾分羞愧的,牛皮確實吹大了點,當時也沒想過會發生今日的情況。
武則天怒道:“這么說來,之前的那一切都是你是虛妄之詞?”
秦少游不敢去看武則天的眼睛,就好像是個犯錯的孩子,低聲道:“是,是,臣確實有不實之處,實在萬死。”
“這是欺君罔上!”武則天厲聲道。
欺君罔上,這可是重罪,秦少游深吸一口氣,才道:“有…那么一點點.”
“那么…”武則天冷聲道:“你知罪嗎?”
“臣知罪。”
這家伙,這一次倒是比任何時候都要痛快。
不過對秦少游來說,錯了確實就是錯了,這個時候,說一千道,一萬道,又有什么用?
武則天大袖一甩,冷冷道:“朕只問你,朕平時待你如何?”
秦少游垂頭喪氣:“恩重如山。”
武則天又問:“對你可有虧欠?”
“沒有。”
武則天的語氣越來越冷,連目光都閃露著疏離和冷漠。
她深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這顯然是武則天的最后一句話了,即便盛怒之中,武則天似乎還期待著秦少游給自己一個解釋,一個不把這個混蛋東西剁為肉醬的理由。
秦少游很是無奈地道:“臣無話可說。”
武則天道:“既是如此,那么,來人,拿下,孟西縣男欺君罔上,其罪當誅。”
一伙武士早已躍躍欲試,在一聲號令之下,嘩啦啦的要圍上來。
正在此時,秦少游忙道:“圣皇,臣還有一言,最后一言。”
武則天冷哼:“你不是無話可說了嗎?”
秦少游道:“臣…臣乃是孟西縣男,如今圣皇與宋國夫人大駕,臣既是地主,理應給臣款待的機會,圣皇要殺要剮,大可以押后一時半會,臣是跑不掉的,只是宋國夫人千里迢迢趕來,若是就此失望而返,那么臣即便是做鬼也不能原諒自己了。”
武則天愣住了。
這個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在這不毛之地上,這廝居然還想招待自己和自己的妹子?
真是瘋了!
她冷冷道:“是么?朕不必你招待。”
武士們會意,又要準備動手。
秦少游抬起頭,這一次,他的目中沒有畏懼,只剩下清澈。
他朗聲道:“圣皇,臣可以做到讓宋國夫人流連忘返,圣皇若是不給這個機會,那么宋國夫人不免失望了!”
武則天怒氣未消,冷哼一聲,她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宋國夫人的身上。
而宋國夫人,此刻終于明白了原委。
原來,這只是一個笑話,自家的姐姐竟是被人忽悠了。
不管怎么說,她的心里是不禁有些失望的。
而對秦少游,夫人只怕也提不起一點袒護的心思,這個人的膽子竟是這樣大,甚至讓人感覺有些討厭。
不過…
秦少游看著宋國夫人,秦少游深信,夫人一定會點這個頭。
因為秦少游相信,這個女人絕不會像一個無知婦人那樣簡單,她能獲得這么多的贊譽,使人根本挑剔不出任何的毛病,如此算來,宋國夫人一定是個心機很重的女人,只不過,武則天的心機是求權,而這位夫人的心機是求名罷了。
一個顧忌自己名聲的人,怎么會不肯給別人一丁點的機會,就巴不得人家砍頭呢?
所以…宋國夫人,一定會同意。
果然…宋國夫人端莊一笑,慢悠悠地道:“圣人,依著臣妾看,既是來了,妄造殺孽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他有這個心,何不如…看看他如何讓臣妾…流連忘返…”
秦少游終于重重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