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的奇怪是有道理的。
任何一支軍馬,肯定會有精銳和老弱病殘。
畢竟不可能所有的軍馬都如天策軍一般!要知道,那天策軍,可是用數不清的錢糧喂出來的。
因而,在王玄策看來,戰場之上排兵布陣,無論是大唐,還是波斯,又或者是大唐,甚至是當初的高昌,以及西域諸國,都會有一個共同的邏輯。
即精銳的軍馬,往往作為尖刀,布置在最有力的位置!
他們隨時可以作為前鋒,用來在對方的戰線上撕開一道口子,而后其他的軍馬,再一擁而上,擴大戰果。
這幾乎是軍事上的常識,古今中外,沒有例外。
可天竺人卻是反其道而行。
他們將老弱布置在最前方,精銳的軍馬,卻被保護在大后方。
而最可怕的是,兩者之間,布置的比較遠。
也就是說,彼此之間并沒有銜接,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精兵們,似乎對尋常的老弱病殘,帶著嫌棄的心理,好像這些老弱病殘,染了瘟疫似的。
這就很費解了。
要知道,軍隊沖殺,一旦彼此隔離甚遠,在這亂哄哄的戰場上,是沒有辦法做到呼應的!
這就等于是,你有兩只手,按理來說,到了和人拼命的時候,兩只手一定是彼此呼應,拳頭握起來之后,一齊護在胸前。可天竺人卻完全不同,他們等于此時握緊了拳頭,卻將兩手攤開,兩只手誰也不愿觸碰誰。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王玄策沉著臉,此時他反而踟躕了,忍不住看向身后的蔣師仁道:“蔣賢弟,你看這是什么架勢,莫非其中有詐?”
蔣師仁不吭聲,實際上,他也有些摸不準,他被天竺人完全違反兵家常識的搞法,也弄得有些不安。
“事到如今,已沒有余地了。”蔣師仁正色道:“既來之,則安之,不管怎樣,現在天竺軍馬就在眼前了,大丈夫建功立業,就在此時!”
聽了這番話,王玄策不禁目中放光,他身軀不禁一震,精神振奮的道:“不錯,多想無益,你帶吐蕃和泥婆羅軍馬在后,我先率保安隊先行沖殺,今日…勝敗在此一舉!”
蔣師仁沒有客氣,他很清楚,王玄策是一定要沖殺在前的,那些泥婆羅和吐蕃人心懷叵測,未必肯讓人放心,尤其是這樣的大戰,若是保安隊和主帥王玄策不沖殺在前,這些泥婆羅人和吐蕃人一定不肯沖殺!
于是他頷首:“將軍,珍重!”
王玄策再無二話,立馬撥馬下了高丘,隨即便是至保安隊陣前,拔出腰間長刀,大聲喝道:“今日我等四面楚歌,諸將士不妨朝后看,我等還有退路嗎?既退無可退,眼前便乃天竺王城,大丈夫建功立業,便在此時。”
保安隊上下大多都是匠人子弟,他們可不是征來的士兵,而是自愿應募的,在報紙的鼓動之下,這些青年,都懷有建功立業的心思,此后又進行了嚴格的操練。
此時雖是長途跋涉,卻個個精神飽滿,甚至臉上毫無懼色,人人熱血沸騰,齊聲道:“愿與將軍同生共死。”
王玄策便道:“爾等都是自愿從軍,所為的,不就是不甘庸碌嗎?今日我等深入敵境,賊寇且在眼前,豈可貪生怕死。都隨我來,我為先鋒,今日若敗,有死而已。自眾將士隨我師出之日,有死而榮,無生而辱!”
王玄策話畢,眾人紛紛拔出了腰間短槍,隨即便隨王玄策義無反顧地往前沖殺。
數百人一齊策馬,面對數萬軍馬,爭先恐后,竟也是威力十足。
噠噠噠…
聲響震天,馬蹄揚塵。
后頭的泥婆羅和吐蕃人見狀,原本心里也有些膽寒,畢竟面對的乃是數倍之敵,自己又是遠道而來,其實見到了天竺兵馬,心已先怯了。
可哪里想到,王玄策也不和他們招呼,更懶得費唇舌地給他們深明大義,進行什么鼓動和號召,直接轉過頭便帶著自己的兵馬,朝著天竺的陣前沖殺而去了。
這一下子的,卻是讓后頭的泥婆羅人和吐蕃人大受鼓舞。
蔣師仁策馬而來,大呼道:“我唐軍已率先沖鋒,爾等還要做縮頭烏龜嗎?今日有死無生,絕無茍且!”
吐蕃人和泥婆羅人只稍稍猶豫,便也紛紛隨之而來。
此時若是猶豫,實在面子擱不下啊!
何況他們也都很清楚,自己被王玄策拐到了這里來,就算是想要撤退,可也已來不及了,這四周都是天竺的城池呢,能逃往哪里去?
除了往前沖,賭這一把外,似乎也沒有選擇了。
于是眾人橫了心,紛紛飛馬尾隨。
天竺的軍馬,本是擺開了陣勢,原以為唐軍勢必要被這陣勢嚇得膽寒。
畢竟他們是以逸待勞,軍馬又是對方的十倍。
何況,那威武的戰象,絕對讓人窒息。
甚至那居于最后的統帥,甚是得意洋洋,他的身邊還帶著數十個仆從服侍,在他看來,此次出城迎敵,更像是一場郊游。
顯然,他們對于唐軍的狠辣,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
因而,見對方直截了當便率先發起攻擊,倒是讓他們詫異無比。
按理來說,先進攻的,理應是占據了優勢的天竺軍馬才是。
于是,這被數十個仆從伺候著的統帥,終于從他的金帳中的鉆了出來,而后仆從給他牽來了一匹戰馬,這戰馬通體雪白,格外的神駿。
三個仆從立馬恭敬地跪在了馬下,那統帥便在其他仆從的攙扶下,踩著跪地的仆從背脊,而后跨上了戰馬。
此時,他恢復了威武的形象,大喝一聲。
而后,傳令的快馬將統帥的命令,迅速傳遞往前方。
接著,無數的武官,揮舞著鞭子,開始呵斥著步卒們迎戰。
那烏壓壓的步卒,個個衣衫襤褸,手持著粗劣的武器,便如驅趕的羊群一般,紛紛向前。
后頭精銳的象兵和精美甲胄的騎兵則依舊悠閑自在,他們不愿和這些卑劣的步族一道沖鋒,在他們看來,和這些低劣的人一道作戰,本身就是恥辱。
因而,他們紋絲不動,冷眼看著衣衫襤褸的步卒們蜂擁向前。
跑在最前頭,風馳電掣一般的王玄策抬頭眼看著前方的動靜,更是心里一驚。
這是什么情況,用一群毫無護甲,沒有精銳武器的步兵來阻擋他們?
他們的精銳,為何還不出擊?
看這樣子,倒是頗有幾分牧野之戰的景象,商王朝的軍隊,讓奴隸來開道,迎接精銳的周朝軍馬。
而自從此戰之后,后世的軍事大師們,都總結了牧野之戰的教訓,畢竟奴隸和老弱病殘組成的大軍是不可靠的,他們只適合在軍隊后方,負責一些輔助的工作,比如跟著精銳后頭摸摸尸之類。
可似這樣的打法,真的難以想象啊!
這可是接近兩千年前,就已經被淘汰掉了的軍事錯誤,王玄策是萬萬都沒想到,今時今日在此…居然重現了。
只見對方已經開始射箭。
而保安隊雖沒有披重甲,可是里頭還是套了鏈甲的,頭上也戴著鋼盔,雖是三三兩兩,有人被射落馬下。
可是其余之人,依舊無所畏懼,發狠似的隨著王玄策發起沖刺。
數百鐵騎,匯聚成了一小波的洪峰,擰成了一個拳頭,而后如閃電一般,直插天竺的軍馬之中。
轟隆…
一聲刺耳的撞擊聲,王玄策率先將一個天竺步卒撞飛。
而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看清了這些天竺士兵的模樣,這些守衛著天竺王城,而且還作為先鋒的士兵,個頭矮小,膚色黝黑,身子孱弱,他們絕大多數赤著上身,毫無任何盔甲的保護,他們的身軀,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條條凸顯出來的肋骨,這是皮包骨的形象。他們揮舞著簡陋的武器,可這些武器,有的甚至是用木棒綁著一塊石頭而已,砸在身上很疼,但是很難有致命的殺傷。
而他們的眼神,帶著混沌,又像是總帶著不安。
此時,王玄策殺至,手中長刀毫不客氣地一通揮舞,血雨彌漫。
后頭數不清的騎隊,亦紛紛蜂擁而上,他們直接抬起短槍,朝著四周射擊。
啪啪啪啪…
這等短槍,是最適合近戰的。
能夠連續發射,雖然射程短,但是近戰卻是足夠了。
高速移動的馬匹,可以輕易的將這些孱弱的天竺士兵撞飛。
而天竺的士卒們,似乎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們會遭受如此的沖擊。
看著他們,甚至就像是一群毫無章法的綿羊,一旦開始接戰,便如沒頭蒼蠅一般。
王玄策到了這時,已是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對方的詭計了。
自己遭遇的,確實就是大唐版的牧野之戰。
心中反而一下子安了不少,于是…
“殺!”一聲猶如劃破半空的呦呵。
他身軀振奮,身上已有六七處傷,不過都沒有致命,身上的疼痛,反而激發了他內心深處的兇殘,于是雙目血紅,猶如猛虎,大喝一聲后,全力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