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威剛當日去見那長孫沖。
二人密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這扶余威剛才告退而出。
過了一些日子,果然有一批船抵達了百濟。
長孫沖親去港口巡視,而后又與隨船而來的陳家人商議了很久,最終敲定了一個方案。
這些船上的貨物并沒有卸貨,而是隨即轉道北上,前往高句麗。
高句麗國內城。
此處乃是高句麗的王都,這王都的格局,大抵和長安相當。
當初高句麗人遷居于此的時候,某種程度來說,是為了應對中原王朝的威脅。
畢竟這里靠近百濟和新羅,而百濟和新羅對于高句麗而言不過是小國而已,并沒有多大的危害,反而是中原之地,一旦大舉征伐,遠離了中原的國內城,便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隋朝征伐高句麗,連續三次,俱都鎩羽而歸,大量被隋煬帝征募的漢人徭役,被高句麗人俘獲,再加上更早之前大量漢人遷居于此,因而,本質上這高句麗的漢人和漢人工匠不少。
也正因為如此,這王都的格局,和長安幾乎沒有任何的分別,采取的也是街坊制。
隋朝滅亡之后,高句麗一度實力膨脹,號稱有軍馬六十萬,當然…這里頭到底有沒有水分就不知道了,不過正因如此,高句麗倒是一直在這遼東和三韓之地,處于霸主一般的存在。
此時…在高句麗的王宮之中,一封快報,打破了整個高句麗朝野的平靜。
這一封從中原來的書信,確實引起了高句麗的嘩然。
以至于高句麗大王高建武心神不寧。
此時,文武大臣們分班站定,所有的禮儀與大唐沒有太大的分別。
高建武穩穩的坐在了王位之上。
“一千重騎,可以擊殺三萬騎兵,這樣的事,諸卿可有聽聞嗎?”
眾臣默然,良久,才有宗室大臣高陽站出來道:“大王,以寡擊眾的戰例,并非沒有,只是如此懸殊,卻是聞所未聞。除此之外…我聽聞那三萬精騎,統領之人乃是侯君集,侯君集此人,我亦有所耳聞,乃是不世出的驍將,這樣的人,手握三萬鐵騎,卻被重騎擊潰,這便匪夷所思了。”
是啊,什么是名將,名將就是在戰場之上,不會犯錯誤的人。
一個沒有犯下巨大致命錯誤的人,卻被以寡擊眾,殺的片甲不留,那么…這就顯然并非是軍事上的問題了。
“重騎到底為何物”高建武皺了皺眉頭,詢問左右。
“聽聞他們全身著甲,身上的戰甲有數十斤重,便連戰馬,也都穿戴上了甲片,渾身包裹,一旦沖鋒,便可所向披靡。”高陽回應。
高建武不由嘆了口氣道:“大唐這些年,四處征伐,攻無不克,而那中原之主李世民,雖是殘暴不仁,卻已蕩平了北方。孤聽聞,那大唐的朝中,已經開始在厲兵秣馬,只怕要效法隋煬帝,與我高句麗作戰了。”
他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雖然對外,高句麗帶甲六十萬,大小城市有七十多座,土地連綿千里,有兩百萬戶人口,而且又幾次戰勝了隋朝,獲得了巨大的勝利。
可這并不代表,高句麗在面對冉冉升起的大唐,就會掉以輕心。
關于河西來的戰報,是高句麗商人連夜送來的,消息的準確度不低,再加上高句麗人在長安也有細作。
此時…這大唐居然有了如此驍勇的殺手锏,怎么能讓人不擔心呢?
“倘若這樣的重騎,來了我高句麗,我高句麗該當如何應對?”
高建武一連問了許多的問題。
于是有人道:“大王何須擔憂呢?當初的隋朝,不可謂不強盛,可最后,不照樣鎩羽而歸嗎?我看這大唐,也不過如此。”
高建武只笑一笑。
這不過是大家關起門來自吹自擂的話罷了,畢竟…一旦大舉進犯,那么勢必關乎了高句麗的存亡,中原永遠都是高句麗最強大的對手,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故而,高建武不免憂心地道:“中原狼子野心,遲早要來進犯,他們現在又占據了百濟,使我高句麗腹背受敵,不可不防啊。”
那宗室大臣高陽點頭道:“大王所言是極,因而我高句麗也需厲兵秣馬,以防不測。”
高句麗已經延續了六百年,歷經了二十代,之所以現在有和中原爭雄的本錢,是在于中原數百年的戰亂,而高句麗在這一代,漸漸的從一小國慢慢的崛起,人口不斷的繁衍和增加,再加上大量的吸收來自于中原逃避戰亂的遺民,因而才有如此強盛的國勢。
而如今,中原終于穩定了,這令高建武不得不憂慮地起來,因為他越發的意識到,一場大戰,已經不可避免了 此時聽了高陽的話,便道:“正是如此,理應加緊備戰,以防不測。”
他隨即散朝,可那宗室大臣高陽卻是獨獨留了下來。
高建武見那高陽不走,便道:“王弟為何還留在此?”
高陽看了看已經空曠的大殿,低聲道:“大王所憂慮的,乃是那重騎嗎?”
高建武眉一挑,顯然意識到,高陽是話里有話,便一步步下了王殿,到了高陽面前,才道:“正是如此。”
“大王。”高陽此時的表情顯出了幾分神秘,依舊壓低著聲音道:“前些日子,有人悄悄聯絡了臣,送來了三十副重甲。”
“什么?”高建武顯然意想不到他的弟弟特意留下來,居然告訴他的是這樣一件事。
他一臉詫異地道:“送甲來的,乃是何人?”
高陽道:“據聞…是姓陳的…”
姓陳…
一聽姓陳,高建武驟然之間警惕起來,他皺了皺眉道:“陳氏…孤亦有耳聞,只是…他們會有這樣的好心?”
高陽便道:“他們是希望讓我們試一試這鎧甲,而后…想和我們做買賣…”
高建武默默地聽著,臉色則是變幻不定。
買賣…
做買賣…
這可是國家大事啊。
怎么可能輕易拿這等東西做買賣?
那姓陳的是瘋了?
又或者…是有什么陰謀詭計?
高建武冷笑道:“是嗎,難道他們不知道,拿這個與我高句麗買賣,在中原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實在是令他不得不多想啊!
高陽便道:“那陳家,現在在大唐如日中天,深得天子信任。不過我聽聞,他們最擅長的便是做生意,據聞…這陳氏已經富可敵國了。重甲,本就是陳家鼓搗出來的。現在大唐皇帝將他們封在草原和河西之地,這陳家儼然已視自己為關外的國主,我想…他們之所以和我們暗通款曲,可能有三,其一:便是其中必有詐,需小心防范。其二:陳家歷來貪婪無度,想要借此機會,賺取錢財,這也未嘗沒有可能的,要知道那陳家許多的買賣…不都是靠這些掙來的嗎?而其三嘛,便是他們雖為唐臣,卻也未必希望中原強大,畢竟這陳家現在已在關外立足,若是能削弱中原,那么,他們也可自立為主。”
高建武背著手,來回踱步,他顯然覺得這都有可能,想了想道:“那些鎧甲,你試過了嗎?”
說到這個,高陽頓時振奮精神起來,道:“他們送來了三十副鎧甲之后,臣挑選了三十個精壯的衛士著這重甲操練,而后…讓他們與其他衛士對陣,這鎧甲…當真犀利,尋常的刀劍和弓箭,根本傷不到他們分毫,這樣的重騎,一旦開始沖擊,根本無人可破,臣想了許多辦法,可…”
“可這重騎,確實可以以少勝多,這還是他們沒有好好操練的情況之下,若是讓人好好操練,一年半載之后,這樣的鐵騎,堪稱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
這話,高建武并不知道是不是夸張。
卻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數不清的大唐重騎出現在高句麗,配合他們的水師,那么…這大唐就解決了糧食補給的問題。
屆時,高句麗該如何應對呢?
一直堅壁清野龜縮不出嗎?
可大唐有了水師和百濟作為源源不斷的補給基地,足以耗費個一兩年。
這一兩年之內,高句麗根本無力進行生產和耕種,長此以往,拖也要拖垮了。
想到這里,高建武死死的看著高陽,臉色陰沉不定地道:“那陳家的人,明日你尋到孤的面前來,孤要親自見一見。”
“喏。”高陽行禮。
次日,一人入了這高句麗的王宮。
此人相貌和陳正泰有些相似之處,當初,擊潰了侯君集之后,陳正泰就立即命他趕往高句麗,而他所帶來的,卻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任務。
此人叫陳正進,原本負責的就是陳家對外的貿易,因而和不少的高句麗商賈交好,現如今,通過這些商賈們的引薦,很快便和高陽搭上了線。當然,那三十套鎧甲的重禮,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現如今,陳正進終于見到了高句麗王。
高建武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人,半響他才開口道:“你是私自前來,還是帶了陳正泰的許諾?”
“自是殿下的許諾。”陳正進倒是沒有顯出畏懼,侃侃而談地道:“大王應該很清楚,這件事事關重大機密,若是事情泄露,對于陳家意味著什么?”
高建武便道:“你既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那陳正泰為何還要派你來?”
陳正進道:“很簡單,敵人歸敵人,生意歸生意,我們陳氏,是以商業立家,既是做生意,那么就不妨打開門來,只有有利益可圖,什么樣的生意都可以做。這吐蕃和大唐的關系,也未必有多好,陳家在河西,不照樣與他們有著深厚的商業往來嗎?殿下預料到,現在高句麗一定急需某些貨物,所以特命我來,與大王洽商。”
高建武面上陰晴不定,他凝視著陳正進。
顯然還是有著許多的狐疑,隨即便道:“你的意思是,若是高句麗愿意購買,陳家便愿意售出?”
“是的。”陳正進道:“事實上,這個時候,大抵陳家已經有一批貨。只是第一批,足有三千副甲,已經抵達百濟了,只要高句麗愿意給錢,那么…這批貨便立即會運至國內城來,而且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高建武道:“如何交貨?”
“雙方可以各選艦船,約定在海上錢貨兩清。這只是第一批買賣,只要大王愿意,以后還可以更多。我實話說了吧,在長安,朝廷已經決心征伐高句麗了,大戰已經迫在眉睫,現在大唐已是厲兵秣馬,到時天子勢必要帶數十萬精兵與大王血戰。至于大王是否愿意交易,這自是大王自行考量,我不過是傳話而已。”
高建武便冷笑道:“這樣說來,陳正泰既知大唐有吞并高句麗的心思,卻還敢向高句麗販賣這樣的甲胄,膽子可不小啊。”
陳正進沒有過多的去解釋。
因為實際上…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陳正泰到底發什么瘋。
而且解釋這個東西,你解釋的越多,本質上錯的就越多,還不如閉口不言,讓人家自己去猜測呢!
高建武則是道:“好,孤知道了,你告退吧。這幾日,讓高陽陪著你,好好的在這國內城走一走,無論如何,你也是我高句麗的貴客,我高句麗也是禮儀之邦,自然有我們的待客之道。”
陳正進點頭,再不多言,直接告退。
而高陽則是留了下來。
高建武卻是顯得愁眉不展,口里道:“你覺得他的話是真的嗎?”
“大王不必在乎他的真假,只要確定他們肯賣這樣的甲胄,我們花了錢,買了來即可,何必憂愁其他的事呢?”高陽道:“至于他們到底什么企圖,卻也無礙的。”
高建武點點頭,卻是轉了一個話頭:“那些甲胄,當真如此犀利?”
“大王可以親去看看,這甲胄,穿戴在身,天下根本沒有敵手,能破此甲的兵刃,少之又少。”
高建武道:“我高句麗可以仿制嗎?”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要仿制…只怕不易。”高陽道:“臣嘗試過,若是要達到這甲胄的防御力,以我們的冶煉技藝,至少需要百斤的鎧甲才成,可百斤鎧甲,根本無法穿戴在身,而此甲,上下一起,也不過六十多斤,這人馬一起穿戴,倒是勉強可以穿戴。”
高建武道:“一面征集能工巧匠,試一試,看將來能否仿制。而現在…大戰迫在眉睫,你去試探試探,看看他們的價碼,要確保交易的安全,所需的錢糧,本王會盡力籌措。”
“喏。”
實際上,高陽是很謹慎的。
這種交易絕不是小錢,雖只是三千副鎧甲,可這三千副…陳家要求的,卻是三十五貫錢一副。
這價錢…對于單兵而言,已經過于昂貴了。
可想到大唐有這樣的鎧甲,可以攻無不克,而高句麗既然對這樣的甲胄想不出任何克制的方法,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擁有同樣的甲胄了。
如若不然…就不是錢的損失,而是亡國之禍了。
孰輕孰重,不用多想就有了答案。
雖然高陽還是絞盡腦汁在思考著,為何陳家甘愿冒著這風險,可在洽商時,對方提出來的交易內容,至少是沒有破綻的。
于是高句麗派出了艦船,帶著十萬貫錢,抵達了一處海域。
在那里,果然…早有幾艘商船在此等候了。
彼此靠近,接舷,搭上了艦板,對方的人登上艦船來,而后開始將一箱箱的貨物運到了高句麗的艦船上,高陽則一面讓人付錢,一面親自點驗了甲胄,這些甲胄…確實沒有什么問題。
于是……立即派人起航,次日回到了國內城。
十萬貫…不是小數。
而三千副一車車的運進了國內城的時候,高陽才徹底的放心了。
高建武則是親自帶著武士到了府庫,這一副副鎧甲,隨即便露在了高建武的面前。
高陽立即命人穿戴了甲胄,高建武隨即就道:“取刀來。”
他雙手臥刀。
那穿戴著甲胄的武士上前,高建武而后大呼一聲,手中的刀狠狠地朝這武士的肩上劈去。
哐當…
先是護肩被長刀劈出了一個口子,而隨即,長刀卡在了內里的鏈甲上,可長刀卻已卷刃。
更別說,這鏈甲之內,還有一層的皮衣了。
武士雖是被劈砍了一下,覺得自己的肩膀吃痛,卻顯然沒有其他的征兆,隨即拜在高建武的腳下。
高建武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有著明顯的喜色,滿面紅光地道:“那陳家人,倒是頗守信用。而這鎧甲,也確實厲害。有了這樣的鎧甲,我高句麗足以和大唐爭雄了。傳我的詔令,挑選精銳,換上這樣的鎧甲。除此之外…你再去尋那姓陳的,告訴他…我高句麗…還需要更多這樣的甲…三十五貫…價錢還算是公道,在我高句麗,這樣的甲,只怕價格便是百貫也未必能買下來,那么,就多備一些吧,我要一萬副,不…要三萬副!”
高陽揚眉,大喜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