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搖搖頭:“不必驅趕他,隨他去吧。”
說著,吩咐車夫走了。
狄仁杰這種人,是一根筋的。
這個時候,李世民都擺明著要準備著收拾此人了,他竟還想著跑來陳家胡攪蠻纏。
不過這并不打緊。
因為就在今日,魏征已經出發前往太原了。
對于此次太原之行,魏征沒有什么怨言,臨行時,也只帶了幾個童仆,當然…陳正泰也沒啥可以表示的,人嘛,出門在外,又是二五仔的活,當然不能缺錢。
因而…陳正泰直接塞給了他一個皮箱子,箱子里的錢也不過百來萬貫的欠條而已。
隨便花,拿錢砸死那些太原文武官吏。
魏征不是沒見過錢的人,在交易所里,每日不知多少金錢交易,有人為了讓魏征網開一面,也有不少人想送大錢到魏征手里,可魏征一概拒絕。
只有恩師的錢,他卻坦坦蕩蕩的接了,陳家有錢,幫恩師花一點,也算是成全了師生的情誼了。
至于那李祐到底會不會反,眼下卻是未知的事,不過是防范于未然而已。
而這狄仁杰…還是太年輕了,陳正泰對他的印象談不上好壞,只是暫時來說,覺得這個人…有點犟。
當然,少年人大抵都是如此,陳正泰不也如此嗎?
眼下對于陳正泰而言,至關重要的卻是遷居河西的事,崔家以及大量的人口需前往河西,前期若是不能妥善安置,是要出大問題的。
因而,他早早讓河西那邊向胡人大量購置糧食,畢竟鐵路還未修通,無論從哪里調糧,都需大費周章,河西那一塊還未開荒,這就意味著,前期所有的糧食,都需通過貿易獲取。
好在精瓷的買賣居然依舊出奇的好,也不知是不是朱文燁的文章起了作用,那河西之地,不只有吐蕃人,有波斯人,還有西域諸國的商賈,據聞已經開始出現了不少天竺人和羅馬人了。
這倒是讓陳正泰大為意外,天竺商賈歷經艱險,帶著大量的寶貨到河西,一方面是在吐蕃和泥婆羅國的推廣之下,人們似乎對于這等能保值且做工精美的瓷器格外的喜愛,另一方面,也是吐蕃精瓷的價格,居然格外的高,為了免得被吐蕃的中間商賺差價,索性直接轉道河西,畢竟…河西本就和吐蕃毗鄰。
而羅馬商賈也大抵如此,當然這個羅馬…理應是東羅馬,他們占據著歐亞大陸的交匯之處,扼守要害,本身就是中間商,似乎也在求取難得的精瓷,希望能夠憑借地利,將貨物轉銷西方內腹。
等到商賈們齊聚于此的時候,他們很快發現,精瓷并非是河西的唯一特色,因為這河西之地齊聚了四海的商賈,這些商賈為了換取精瓷,卻也吸取了四海的特產,無論是哪里的貨物,來河西買就對了。
這對于許多商賈而言,是極大的利好,因為一個羅馬的商賈,除了購買精瓷,還可將一些天竺和大唐的特產帶回,勢必也能回去賣個好價錢。
而天竺國的商賈除了精瓷,也喜愛大唐的寶貨以及羅馬和波斯的特產,既然來都來了,帶一些回去,也可牟利。
甚至開始有不少商賈常駐于河西,尋覓機會。
崔家人已經開始有一部分部曲抵達了西寧城外五十里之處,陳家已給他們確權了四塊土地,不過眼下對于崔家而言,最值得開發的便是此處了,他們在土地的邊緣,也就是最靠近西寧城的地方,且此處靠近規劃的一處車站,相聚也不過十幾里,數千部曲先行抵達這里,陳家也給他們分撥了一批奴隸。
他們在巡視了自己分得的土地之后,便開始在最靠近西寧城的地方營建大量的房屋。
這方面,崔家顯然是很有心得的,畢竟是經營土地起家的嘛,有數十代經營土地的經驗,而且家族之中,也有大量管理土地的人才。
而且…他們家里的宅邸,絕不是尋常的村落,而是先營造塢堡。
所謂塢堡,其實是世族們特有的民間防衛性建筑,這塢堡最初是在西漢末年開始出現雛形,大約形成王莽天鳳年間,當時北方大饑,社會動蕩不安。富豪之家為求自保,紛紛構筑塢堡營壁。
世族們擁有豐富的應對亂世時的經驗。
畢竟亂世之時,民不聊生,盜賊四起,胡人入主中原,天下將傾,到處都是兵災人禍,而在這個時候,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大戶們的建筑,都會選擇類似于堡壘的形式!
他們在自己的莊園里,壘砌高墻,并且設置大量軍事的防衛措施,平日里,就讓部曲們耕種莊園里的土地,所獲得的糧食,統統儲存于塢堡的糧倉之中,而一旦發生了變故,便立即召集族人和部曲聚集于塢堡之內,保全自己的財產,并且確保能夠抵御亂軍的襲擊。
塢堡之內,不但有高墻,還會在外圍挖一個護城河,會設置箭樓,囤積弓箭,亂石,火油以及一切可以防守的措施,宛如銅墻鐵壁一般。
就如清河崔氏在清河的塢堡,就很知名,因為當初胡人入關之后,曾無數次打過崔家的主意,可最后他們發現,這樣的世族,比石頭還要難啃!
這些人雖然有錢有糧,可錢糧都囤積在堡壘之中,堡壘可以供應里頭的崔家族人以及部曲吃喝三五年以上,而且那城墻,高不可攀,一旦攻擊這里,又因為堡壘內大多都是崔家的血親,以及世代依附的部曲,所以遭遇到的都是最為頑強的抵抗。
原本到了大唐,天下太平,這關內的塢堡防衛功能已開始減弱,可現在在這河西,考慮到四處都有胡人虎視眈眈,因而對于崔家而言,既要遷居于此,第一個要營建的就是這樣的堡壘了。
除此之外,莊園的建設,河渠的疏通,未來要開墾的土地…這些,對于崔家而言,都是手到擒來之事,他們視土地為資產,且尤其擅長經營。
這些崔家人還有部曲,本是對于遷徙河西十分不滿意的,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誰也不愿意離開原本舒適的環境,而到千里之外去。
不過真真切切的來了這里后,倒是不少人安分了。
變化最大的,乃是那些本是有些離心離德的部曲。
部曲的本質,其實就是依附于崔家的奴隸。他們在關內,乃是被崔家盤剝的對象。
可現在他們發現,到了這里,自己的地位居然有了極大的提升,因為…那些粗苯的活,有了突厥和胡奴們來干。而崔家的親族抵達這里后,自然最信任的還是他們這些漢人組成的部曲,因而以往壓榨盤剝的對象,現在卻成了需團結的對象了。
部曲們的待遇,明顯比在關內要好了一個檔次,而且為了防范部曲們逃了,跑去西寧討生計,崔家也開始計劃為他們營造一些房屋,給與他們一些不錯的待遇。
反是那些陳家送來的奴隸,顯然就取代了以往部曲們的地位了。
而對于崔家的親族們而言,關內的經營已經不能永續,絕大多數的土地已經質押了出去,崔家想要長存,就不得不在這河西重新經營。
而他們發現…河西的土地確實肥沃,尤其是在這個雨水充沛的時代,他們在河西所獲得的土地,并不比關內時擁有的土地要少,五十里外的西寧城,雖還在營建,所需的生活物資,卻也是應有盡有。
他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將來西寧城徹底營造出來后,定是一座大城,崔家子弟…依舊可以享受西寧的繁華與熱鬧。
不只如此,崔家還敏銳的察覺到,這里的胡人,對于大唐的寶貨很有興趣,崔家因而打算在這里經營幾個作坊,如此一來,便可直接和西寧的胡人們進行貿易,這在未來,定是一個可以開拓的財源。
人就是如此,一旦接受了現實,憑借著他們以往在關內的經營,許多事也就開始有了新的計劃,一些書信陸續傳回關內,原本還表示死也不肯離開故土的清河崔氏,似乎也開始起了變化。
穿過了大食人的領地,此時大食帝國,正在急速的擴張之中。因而,一行人馬想要穿行于此,其實是格外困難的,這到處都是戰火,無數的村鎮變成了斷壁殘桓了呢。
不過似乎玄奘一行人…歷經了艱難險阻,終于還是挺了過來。
當然,這也與大食人聽聞他們來自于東土,源自于一個只有傳聞中才出現的巨大王朝有關。
人們對于未知的事物,總不免好奇,因而彼此接觸之后,再加上玄奘的形象頗好,給人一種溫和的印象,大大的減輕了大食人的警惕。
甚至這群相貌古怪的東方人,獲得了許多當地領主們的接見,玄奘的隊伍里,已經多了幾個波斯人,波斯與大食現在勢同水火,因而這些波斯人的翻譯,對于大食的語言和習俗十分精通。
當然,危險也不是沒有的,好幾次…他們遭遇了馬賊的襲擊,不過陳愛香為首的陳家人,毫不猶豫的進行了反擊,他們裝備了火器,戰斗經驗很豐富,武器精良。
而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們多是礦工出身,吃得了苦,意志力很強,而那些盜賊,其實大多就是欺軟怕硬的主兒,一旦察覺到對方是個硬茬,便很快沒有了戰斗力了。
而這位玄奘大師,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懵逼的。
他經常默默地想。
自己穿越了沙漠,穿越了隔壁,穿越了波斯的高原,可是…為什么自己會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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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些比馬賊還要馬賊的伙伴,看著他們為了警告馬賊,將馬賊的首級割下來,而后用木棍插了,擱置在道旁,玄奘覺得不是來取經,而是來殺戮的。
當然…他選擇了忍耐。
因為無數次經驗告訴他,和陳愛香爭辯沒有任何的意義,陳愛香是個只認死理的人。
而現在…當他們穿過了大食人的區域,最終…卻抵達了一處海峽。
橫跨著海峽的…乃是一座巨城。
他們抵達的時候,不知何故,巨大的城市里回蕩著鐘聲。
“你聽,這是不是寺廟里的鐘聲?”陳愛香興致勃勃的樣子,隨著向導的引領,看著遠處高大的城墻。
通過向導的交流,他們很清楚,他們即將進入新的領域,是一個羅馬帝國在東方的都城。
玄奘此時則垂著眼簾,手保持著佛禮,面上波瀾不驚,只是徐徐道:“此廟非彼廟。”
陳愛香就道:“都是廟,沒什么不同的,就是不曉得這廟里的又是什么經。”
玄奘于是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拼命地忍耐。
他覺得自從西行之后,他的脾氣是已經越來越好了,居然越發的接近了佛祖所說的心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無我無相的境界。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這經取錯了。”這話其實已經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他舒出了一口氣,然后看似風輕云淡的解釋:“此地的廟,非天竺的廟。”
陳愛香隨即咧嘴,樂了:“有什么不一樣的?不都和那婦人一般,吹了燈,都是一個模樣的嗎?我說玄奘啊,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的較真?其實對我而言,這都是一個意思。”
玄奘又繼續深深的吸氣,依舊保持著冷靜和清明,慢條斯理地道:“我們西行已有數千里了,經了此地,是不是該回鄉了?”
“你不取經啦?”陳愛香瞪大眼睛,非常不贊同的樣子道:“當初是你要來取經的,現在要回去的也是你,這經都還沒取到呢,你這像什么話?你好歹也是得道高僧了,豈可半途而廢呢?”
“這樣走下去,我們永遠取不到真經。”玄奘苦笑道:“我想回東土,至于取真經的事,再另做打算吧。”
陳愛香一臉認真地搖頭道:“這樣不好,人不能這樣做事的!再走一程吧,正泰說啦,非要走到天涯海角才可以回去。做人,怎么可以半途而廢呢?你看我們這一路上,不是領略了許多風情嗎?”
玄奘憋著臉,不吭聲了。
陳愛香看了看他,其實一起相處了這么久,他也算是摸清這位大師的脾性了,便道:“好好好,不啰嗦了!我等先遞交國書,而后就進城去,到時…只怕又要勞煩高僧了。我等實在憋得太狠了,進了城,少不得要尋一些胡姬樂一樂的。可你也是曉得的,將你一人留在客棧里,終究不放心的,俺叔交代過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離開我們的視線的,到時,你好好在青樓外頭給我們守著。”
玄奘粗重的呼吸,想說點啥,最后發現說了好像也沒有意義,于是又垂下眼簾,口里低喃佛經。
終于到了一處大城,隨行的人早已歡呼雀躍起來,這些臟兮兮的人,很快通過向導的溝通,與城門的守衛交流了好一陣子,最終城內有一群騎兵出來,上前與之交涉。
隨即,眾人入城安頓,畢竟是使節,大家平日里也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即便不受殷勤的款待,卻也往往不會刻意的刁難。
一番花天酒地之后,心滿意足的陳愛香與玄奘同住一起,他很擔心玄奘會半路跑了,因而非要同吃同睡不可。
不過這次…陳愛香卻是給玄奘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我們在此駐留一月之后,也該返程了。”
這個消息其實對玄奘來說有點突然。
于是玄奘便問:“是嗎?這是何故?”
陳愛香便道:“從這羅馬的東方都城,便可打探到更西方的虛實,所以…只要在此刺探情報,不,在此打探了消息,這天涯海角的訊息,便可知道。我與這羅馬人溝通了一番,他們似乎對我大唐頗有興趣,也愿派出使節與我們一齊回大唐去。除此之外,到時只怕還有大食人,還有波斯的使節,以及沿途諸國…這一次…我們只怕帶上的使節,要有數十上百之巨,說也奇怪,這羅馬和大食倒也還好,稱的上是大國,其余諸國,方圓百里就可以稱雄,就這…不過是一個縣侯罷了,竟也可自稱為王。”
頓了頓,他又道:“總而言之…我們的輿圖,即將要繪制完成,沿途該勘探的也都探勘了,再帶上這些使節,足夠可以回去交差了。至于你,可還想取經嗎?”
“不取了,不取了。”玄奘像是怕他再說出什么嚇人的話一般,連忙用力地搖頭。
陳愛香嘆了口氣,還是惋惜的看著玄奘道:“那就可惜了,畢竟我們是來取經的嘛。”
玄奘很認真地道:“來日方長。”
陳愛香點點頭,而后真摯地道:“倘若下次,高僧若還要去取經,還請告知一下,下次我們再來。”
玄奘面如止水,沒有回應。
他不想騙人,畢竟出家人不打誑語。
可是…他也不想告訴陳愛香,自己就算是遁入地獄,也絕不肯再和陳愛香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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