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劇烈的震動突如其來,宛如地崩一般。
整個火車頭,猛地開始噴出了蒸汽。
哪怕是李世民這樣見慣了生死之人,此時也不禁嚇著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置身的地方,哪里都在震動。
緊接著…一聲汽笛……嗚嗚…
這嗚鳴聲,震耳欲聾。
再配合上劇烈的顫抖,張千已經腿發軟了,哀嚎一聲之后,抱著手中的鋼管,癱坐在了煤爐室的甲板上。
這一下子…頓時令下頭的群臣混亂起來。
這鐵疙瘩,會他娘的叫,還他娘的會冒煙,渾身還劇烈的顫抖。
于是,有人大叫:“刺客,刺客…不得了,陳正泰要刺駕了。”
這么一吼,一下子讓所有人打起了精神。
太可怕了。
這就是刺駕啊。
把陛下騙進去,而里頭…鬼知道設置了什么機關。
而此時,蒸汽機車震動得更厲害了。
其實…這也是早期蒸汽機車的特征。
舒適性是別想有的,畢竟機械之間不可能完全做到絲絲合縫,所有的零件,都是湊合在一起。這是貞觀十三年,還想咋樣?
最先叫刺駕的,乃是戴胄。
他剛剛喊出來,正吆喝著,手指著火車頭方向,還想讓重甲騎兵們上去救駕。
誰料,當先一個渾身甲胄的人上前,卻是一把拎住了他的衣襟,大喝道:“瞎嚷嚷個什么,你哪只眼看到刺駕,再敢胡言亂語,將你丟進去。”
于是,戴胄打了個寒顫,一個字都不敢再蹦出來了。
可就在這時…
突然,蒸汽機車上的輪軌居然開始哐當一聲,傳動的軸開始緩緩推動,而后…鐵輪也咯吱一聲,竟順著傳動軸開始轉動。
只是起初轉動的時候,又發出了一震哐當的響動。
終于…這鐵疙瘩居然開始艱難的向前慢慢的緩行起來…
它動了…
還能自己動?
下頭的百官們,像見了鬼似的,有的人已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口里喃喃念著:“妖孽,休走,妖孽…”
也有人瞠目結舌著,只瞪大著眼珠,身軀已是僵硬。
還有人捂著自己的心口,感覺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似一下子,整個人已是窒息了。
有人則是小跑著跟著蒸汽機車,口里大叫著:“陛下被鬼叫叼走了…”
又有人發出了阿彌陀佛之類的聲音。
而那鐵輪,起初只是緩緩而行,尤其是初始啟動時,格外的艱難,可輪子隨即開始動之后開始越來越順暢起來。
速度…居然開始加快起來了,顯然,蒸汽機車的強大慣性起了作用,那蒸汽機車上的煙囪上,噴吐著蒸汽,繼續發著嗚鳴,而后,一長串的車廂隨之而去。
突突突突突突…
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終于有人反應過來,大呼道:“陛下還在里頭呢,陛下還在里頭呢,大家還愣著做什么,快…快追!”
一聲快追,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這個時候,若是不表現一下忠貞,實在說不過去。
于是那蒸汽火車在跑,一群醒悟過來的人,也開始拔腿,瘋了似的追。
也有人反應過來,去取了馬,騎在馬上,呼啦啦的追著蒸汽機車。
好在這蒸汽機車的速度并不快,哪怕到了全速之后,速度也是不及風馳電掣的快馬的。
大抵…只是戰馬小跑的速度,因而…倒也不至于讓人追不上。
而此時,車廂里頭…所有人都癱坐在了煤爐前。
張千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軟了,他依舊還是驚魂未定,就在方才那一剎那,他差一點以為自己要死在這里了。
而現在,慢慢的感受著置身于蒸汽火車之中,只覺得自己頭還是暈乎乎的。
李世民的臉色,卻是無比的震驚。
木牛流馬。
這顯然比木牛流馬更可怕的多。
這可是重達數千斤的鋼鐵哪,趴在這鐵軌上…竟真能跑起來。
留心一看,只見幾個力士在一旁拿著鐵鏟,似乎是根據著火候,添加著煤炭。
李世民隨即看向了陳正泰,誰曉得陳正泰自己的臉色也是慘白的一片。
陳正泰其實也發現自己被坑了。
他想象中的火車,是上一世自己年少時坐的綠皮火車,可哪里想到…這蒸汽火車的乘坐感受…竟是如此糟糕,不但震動遠超自己想象,而且空氣中,仿佛永遠彌漫著刺鼻的氣息。
方才那一剎那的震動,讓陳正泰以為鍋爐要爆炸了。
而今…他總算意識到…自己置身在的,不過是一個原始的蒸汽火車之中。
這玩意…你就別指望著它有多舒適了,能動就行了。
連他這個有過見識的人都如此了,更何況是陛下?
于是驚魂未定之后,他忙向李世民道:“陛下,兒臣萬死,兒臣…兒臣沒想到…這玩意…如此糟糕。”
李世民卻是道:“很糟糕嗎?”
顯然,李世民要比陳正泰所以為的要容易接受新事物!
這里的噪音很大,不但有呼呼的風聲,還有煤爐燃燒的聲音,更有鐵軌與車輪的摩擦聲。
不過…李世民很快…覺得舒服了許多,他很是淡定地道:“比騎馬強。”
這是他的感受。
陳正泰不由道:“可是兒臣騎在馬上,并不覺得…”
李世民忍不住鄙視地看著他道:“你這懶貨,何時騎馬超過半個時辰?”
“啊…”
陳正泰頓時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
在這車中,體驗固然有些不佳。
可畢竟人在這里,或站或臥都可以。可馬就不同了,起初的時候,只是一些顛簸和起伏,可人騎在馬上,若是堅持個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那時候每一次顛簸,都讓人難受了。倘若這個時間繼續加上,這便成了一種煎熬了。
此時,李世民站了起來,他在這難以轉身的煤爐室里走了走,而后拉著欄桿,探出頭去,在煙霧繚繞之中,他看到這火車攜帶著數個車廂,蜿蜒著沿著鐵軌而行。
而此時,車體的震動明顯已經小了許多。
陳正泰預料…這可能是新蒸汽火車無論是氣缸還是車輪以及其他的機械都沒有做到絲絲合縫,畢竟精度有限,等到真正啟動,開始奔跑,慢慢的磨合之下,這機械零件之間開始慢慢的匹配。
這還真不是開玩笑。
早期的機械,大抵都是如此磨合的,不夠平滑,軸承轉一轉,自然也就平滑了。
李世民甚至還看到,蒸汽火車的后頭,一隊隊人騎著馬,噠噠噠的尾隨著這車,不肯落后一步。
李世民隨即收回了探出去的頭,他忍不住嘖嘖稱奇。
說實話,任何這個時代的人,親眼見證了這么個玩意,都忍不住震撼,而現在…哪怕是蒸汽機車一路狂奔,李世民還是覺得自己在夢中一般。
他回過頭看著陳正泰道:“正泰,這哪里是木牛流馬,這是鐵牛鋼馬啊,朕若是有此物,當初打王世充的時候,直接在此添煤,一頭就能將那洛陽城撞翻了。
“呃…”陳正泰忍不住道:“未必能撞翻,最大的可能是車毀人亡。何況,這玩意…只能在鋪著的鐵軌上動。”
李世民瞪了陳正泰一眼:“朕只是打個比方,你這人怎的如此不識趣?”
好吧,這倒是反過來責怪陳正泰沒有幽默細胞了。
陳正泰心里一句你大爺,忍不住想,我特么的要是不提醒,你當了真,真要我造出十幾個這么玩意,給你去撞城墻去,那才是見了鬼了。畢竟你是皇帝,你是言出法隨,我能不提醒嗎?
李世民則是顯得很激動,口里道:“此物真是有趣…太有趣了,只是…這東西有什么用?”
陳正泰便道:“陛下,你猜猜看,這車有數千斤重對不對,可是現在,我們這車…一共承載了多少的重量?”
李世民皺眉,想了想,猜道:“一萬斤?”
陳正泰搖頭,道:“再猜猜。”
“莫非有三萬斤?”
陳正泰笑了笑道:“陛下,這車中掛了六節車廂,在這車里,承載著七萬斤的貨物。”
七萬…
李世民心里頓時震撼不已。
唐朝的每一斤,約莫就等于六百克。
這七萬斤,就相當于四十噸了。
四十噸,在后世看上去并不多,也不過是一個重型貨車能承載的貨物而已。可在這個時代,卻是不可想象的存在。
七萬斤,若是人一日需要消耗一斤糧食,這么一車貨,就可供大唐七萬人馬一天吃飽了。
而尋常的馬車的載重,就比較可憐了,比如明朝的馬車,載重是兩百斤上下。在大唐,雖然出現了四輪馬車,導致載重量增加,可達四百斤。又因為修了木軌,使載貨更輕便,可達到六七百斤的貨量。
那么…這一輛火車,載重量就相當于是一百輛馬車了。
當然…既然是載重的火車,當然也就不指望它能有多快了,其實它的速度,和馬拉車在木軌上狂奔的速度差不多。
可是對于陳正泰而言,這里頭更厲害之處,并不只是如此!
于是陳正泰道:“這七萬斤貨…可值百輛馬車的承重,可是百輛馬車,至少需要一百多個車夫,而這蒸汽火車,只需至多不過五人,便可使其奔跑起來。除此之外…馬跑了一兩個時辰需要休息,還需要喂養草料,馬夫累了,也需休息,需要睡覺。可這蒸汽火車,卻只需要中途加煤加水之外,可以持續不間斷的奔跑,現在這個車速,是在每一個時辰五十里,看上去好像不多,可若它持續不斷的奔跑,一日之間,可行六百里,只需兩日多,便可抵達朔方,即便是去西寧,若是鐵路線修了過去,也不過四五日時間便可抵達,甚至…將來直接修一條長安至西寧的線路,這個時間,還可縮短至三天,三天之內,從二皮溝出發,可運送七萬斤的人和貨物,抵達朔方和西寧,陛下…這…才是此車最大的功效。”
李世民此時徹底的震撼了。
七萬斤…
三日時間,可走兩千里!
倘若有十輛這樣的車呢,若是有百輛呢?
那么…這比之馬匹,就不知便捷了多少倍了。因為人和馬都需要休息,人和馬都有體力上的限制。更不必說,人和馬的載重…很是有限了。
“陛下啊…想想看,我關中的貨物,可隨時送至最遠的西寧,而西寧的寶貨,在裝箱發車之后,可在五日之內送至關中,不只是貨物,還有人馬。只要西寧有事,一旦遭遇了敵襲,那么天策軍便可以迅速的在七日之內,帶著無數的槍炮,還有糧草,抵達西寧,而后迅速的投入作戰。陛下乃是帶兵之人,想來比兒臣要清楚,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以及兵貴神速的道理吧。如此一來,我大唐哪里還有什么邊界?只要大唐愿意,哪里都是我大唐的邊境,任何一處的軍馬都可以充作援軍。”
經濟上的作用,李世民是聽了陳正泰的話之后,才略微懂一些的。
可軍事上的作用,其實不必陳正泰來解釋,李世民就已清楚了。
以往作戰,最難的不是上陣搏殺,而是無數人馬的口糧需要籌措和調度,十萬大軍,得事先征用數十萬的民夫,負責運輸糧草,提供輔助。
可現在…當初若有這個,還需幾年才能得天下嗎?我李世民有這個…天下誰還可匹敵?
李世民虎目一張,忍不住激動地道:“這樣的神物,莫說是數千萬貫,便是上億貫也值了。”
這是他的感慨!
而此時,李世民摸著這煤爐室的鋼鐵構建,這黝黑笨重粗大的東西,在李世民手掌中摩挲,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此車,如何停?”李世民猛地想起了這么一個重要的問題。
“這個…”陳正泰道:“暫時…還沒有安裝剎車的裝置,所以…停了爐子,這車便停了。”
李世民:“…”
陳正泰隨即吩咐一聲,那幾個力士得令,立即停止了給爐中添煤。
果然…在蒸汽源源不斷的噴吐之后,這蒸汽開始變得稀薄,蒸汽火車發出了嘶鳴,火車的速度越來越慢,在煙霧繚繞之中,終于滑行到了最后一絲氣力,穩穩的停下了。
停下的時候,車子又震了一下,李世民立足未穩,打了個趔趄。
不過他顯然對此并不以為意,回頭一看,卻見張千還蒼白著臉,死死的抓牢著鋼管,整個人還攤在甲板上,嚇得一動不動。
李世民不由得鄙視的看了張千一眼,隨即他看向陳正泰道:“此車…乃是何人所制?”
陳正泰便道:“制這車的人,可不是一人兩人。此車涉及到的零件和各種技藝,實在太多,都是群策群力的結果。不過承擔起這巨大工程的,卻是兒臣的秘書。”
“秘書…”
李世民陡然想起陳正泰好像是有一個秘書,張千還曾稟告過,說陳正泰在家的時候,老是愛往書齋里跑,還說此人…據聞乃是陳正泰的關門弟子,噢,對啦,那個案首…李世民驟然記憶越來越清晰了。
李世民則道:“朕記得他只是小女子。”
這時,自陳正泰的身后,一個膚色白皙的人站了出來,朝李世民行了個禮:“陛下,民女確實是個女子。”
方才火車在行進,武珝也登車了,只是他穿戴著男裝,而且那個時候,也沒人過多的去關注這么一個似隨從一樣的人。
李世民打量著武珝,才覺得有些面熟,隨即失笑道:“未曾想到,你竟也在此,此車,是你制出來的?”
武珝忙道:“民女乃是恩師的弟子,這蒸汽機車的所有設想,都是恩師提出,民女不過是蕭規曹隨,按著恩師的吩咐行事而已,何況身邊又有研究院上下數百人群策群力,怎么可以說…這是民女制出來的呢?”
李世民覺得有理,朕就說嘛。
他瞥了陳正泰一眼,陳正泰這個家伙…至少有一點好,就是不居功,換做是別人,但凡有一點功勞,早就打破頭了,何至如此謙虛呢?
李世民深深看了武珝一眼,他總覺得武珝這個人很不簡單,而且…他似乎記得,武珝在火車上時,總是隨時貼在陳正泰身邊,當初自己只覺得里頭狹隘,施展不開,可現在細細一想,鬼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茍且關系。
一想到自己的女婿干這樣的勾當,李世民心里便有些不悅。
可細細一思量,朕干這樣的勾當,比正泰不知強多少倍,朕后宮佳麗有三千人呢。
于是…心情又略微的平和了一些。
不過他依舊板著臉道:“武珝。”
“民女在。”
“無論如何,這也是大功一件,國家有此物,未來豈有不昌之理呢?朕是萬萬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東西…無論如何,此車,也是你上傳下達而成的,這功勞…是不小的,朕還聽聞,你乃忠良之后,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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