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家不是別人,這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這樣的人家,捕風捉影是不成的。
因而竇德玄面色很輕松,似笑非笑的看著陳正泰,很鎮定自若的樣子。
他面上仿佛在說,就這?
李世民凝視著陳正泰,似乎還在等。
陳正泰聽了竇德玄的話,卻是樂了:“其實竇御史說的沒錯,憑借這個就想要定罪,卻是很難。所以…就在方才,我的叔公,帶著人,抄了你們竇家…”
此言一出…
連李世民的臉色都變了。
群臣嘩然。
竇家…被抄了。
而且是在沒有圣旨的情況之下。
你們陳家,也太過大膽了吧。
竇德玄果然臉色霎時變了,他惡狠狠的瞪著陳正泰,厲聲道:“你…你好大的膽子,你瘋了嗎?陳正泰,我與你往日無怨,舊日無仇,你含血噴人便也罷了,可是…你竟膽大包天到了這樣的程度。今日你若是不給一個說法,我竇家上下,絕不與你干休!”
竇家不是好惹的。
哪怕他們如今不被皇帝所器重。
也哪怕陳正泰現在權勢滔天。
可是并不代表,你們想抄誰家就可以抄誰家,陳家做了這樣的事,勢必要付出代價。
“陛下…”竇德玄說著,朝李世民行禮,這時…他真被惹怒了:“陳正泰方才的話,陛下難道沒有聽到嗎?我竇家,在開國也算是立下了些許的功勞,更不必提,陛下與我們竇家,打斷了骨頭連著筋哪。他陳正泰,沒有得到陛下的恩準,竟敢做這樣的事,臣敢問陛下,難道陛下就這樣縱容他們嗎?倘若這樣,陛下都不追究,那么…還要王法做什么?他陳正泰到底是何居心,又有誰撐腰,竟然猖獗到了這樣的地步?陛下今日不除此獠,臣今日…寧死!”
寧死二字,余音繞梁,久久不息。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等人,臉色也不禁變了,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是好,不禁哭笑不得!
你說你陳正泰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怎么去捅這個馬蜂窩?若是真的有真憑實據還好,可若是弄錯了呢?到了那時,便連陛下也要揮淚斬馬謖了啊。
畢竟…這事太大,等于是觸犯了所有人的利益啊!想想看,今日陳家可以抄竇家,明天…開了這個先河,是不是也可以以懷疑的名義,將程家,將裴家都抄了?
這大唐的天下,是一個個世家的支持,才有了今天,現在陳正泰此舉,等于是在挖朝廷的墻角啊。
此時,甚至不少人都顯得義憤填膺,想到一個寵臣,居然如此膽大包天,便也氣的厲害,畢竟…這已冒犯到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了。
李世民皺眉,似乎也覺得陳正泰有點過頭了。
于是他看向陳正泰道:“陳正泰…你這又是何故?”
“兒臣自知…”陳正泰道:“兒臣自知這樣做,確實是罪無可赦,只是…兒臣還是想賭一賭,兒臣賭的是…這竇家就是傳聞中惡名昭彰的青竹先生。兒臣賭的是…他們參與了走私,勾結突厥人和高句麗人。青竹先生一日不除,我大唐一日不安,青竹先生若是一日還在我大唐快活,那陛下一日便不得安寧。所以…若是兒臣因此獲罪,兒臣…愿承擔這個責任。可是…如果…竇御史果然就是這青竹先生呢?”
他一聲喝問,大義凜然,此時陳正泰也怒了。
去你的王法。
你們敢玩,敢勾結突厥人襲擊皇帝和我陳正泰,還想責怪我陳正泰不講江湖道義?
真以為我陳正泰是吃素的?
李世民聽罷,不禁動容。
竇德玄則是冷笑道:“那么敢問,陳駙馬可查到了什么?”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這時候,陳正泰的與其居然心平氣和:“什么都沒有查到。”
這竇德玄方才的臉色就很平靜,現在聽到陳正泰說什么都沒有查到時,更是平靜了。
顯然…他早就有把握,陳正泰肯定什么都查不到的。
竇德玄道:“既然如此,那么陳駙馬,該當何罪?”
李世民面上也不由的露出了幾分失望之色,他還以為陳正泰查出來一點什么呢,否則方才如何還這般的大義凜然,原來只是打腫臉充胖子啊。
群臣一臉懵逼。
陳正泰卻是氣定神閑地繼續道:“竇德玄,你能不能讓我將話說完。”
“你…”
陳正泰接著道:“這青竹先生,做事謹慎,怎么可能將罪證藏匿在自己家里呢?此人做事,可謂是滴水不漏,若是能查出來了什么,反而是咄咄怪事了。”
李世民:“…”
群臣繼續一臉懵逼。
你既然知道查不出來,你還抄人家的家?
陳正泰隨即道:“可是正因為這青竹先生做事滴水不漏,卻終于露出了馬腳,陛下請看,這是竇家的賬簿,而這賬簿,就是鐵證!”
眾臣聽罷,又不禁看向陳正泰手里的簿子來。
這簿子乃是方才宦官送進宮來的,一直捏在陳正泰的手里。
眾人狐疑,心說…不是說什么都沒有查出來的嗎?
竇德玄的臉色更是出奇的平靜,顯得老神在在的樣子。
于是有宦官匆匆走到了陳正泰面前,陳正泰將簿子交給宦官,宦官取了簿子上殿。
李世民接過了簿子,他臉色凝重,隨手開始翻閱。
這顯然是竇家的賬簿,是陳正泰從竇家查抄來的。
李世民生怕錯過了任何的細節,細細地一頁頁的翻開,越看,越是一頭霧水,只是正因為如此,他看的便越發的仔細了。
群臣都屏住呼吸,想知道這到底是什么罪證。
良久,李世民抬頭:“這簿子…朕看著很平常,并沒有什么證據。”
竇德玄冷冷的瞥了陳正泰一眼,淡淡道:“陳駙馬,我已說過,任何事都要講真憑實據。”
“陛下是不是覺得這簿子,可謂是滴水不漏?”陳正泰笑著道:“那么敢問陛下,這簿子里,竇家近些年來的收支如何?”
“略有盈余。”李世民很認真的回答。
這是實在話。
可以說,竇家的賬簿完全沒有任何的問題,里頭將竇家的收獲和開銷,一五一十的記錄的很詳細,這些年來…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
而這…恰恰也是竇家這樣的大家族,本該有的財務狀況。
雖然依靠土地和其他的零碎開支,獲得了不錯的收益,當然,因為家中的人口和部曲比較多,再加上畢竟是世家大族,所以迎來往送的開銷也是巨大,所以賬簿里的開銷大致可以和收獲相抵。
這樣的賬簿,竇家是如此,其他家族也大抵是如此,除了變態的陳家之外。
“陳正泰,這簿子既沒有什么問題,你還有什么可說的?”竇德玄不客氣的道。
接下來,就該是他和陳正泰好好的算一筆賬的時候了!
可陳正泰卻突然道:“陛下,既然竇家一直都是略有盈余,那么…兒臣敢問,竇家的積蓄,只有這么多,可是為何…卻能一下子拿出七十多萬貫的真金白銀,突然吃進那么多的股票呢!”
陳正泰這一聲大喝。
一下子,驚醒了夢中人。
殿中一下子出奇的安靜起來。
而此刻,竇德玄的臉色也驟然變了。
“沒錯。”陳正泰正色道:“竇家的賬簿確實完全沒有問題,因為我很清楚,青竹先生是個極注意細節的人,他能藏匿這么久,還能如此的無聲無息,做這么多的布局。所以兒臣可以保證,這個人…一定會將所有的事都做的完美無缺,就比如這竇家的賬簿,他們竇家常年走私,干的是見不得光的勾當,自然而然,會想盡辦法將財富藏匿起來,絕不肯示人。可是既然財富藏匿了起來,那么在表面上,他們的賬簿,一定做的漂漂亮亮。想來他們另外還有一本私賬,只是這私賬,卻是不敢示人的。也絕不會輕易讓我們陳家人查抄到。”
陳正泰說到這里聲音越加的冷:“可是…青竹先生千算萬算,都不會想到,我陳正泰要查抄的,根本就是他們竇家這本做的天衣無縫的公賬,而這本公賬,才是他們走私貨物,勾結突厥人的鐵證。敢問陛下,天下哪一個家族,可以短時間內拿出七十多萬貫錢來,并且迅速的吃進股票?要知道,這噩耗來的十分的突然,根本沒有給人足夠準備的時間,而大量吃進股票,需要的是真金白銀,天下除了陛下,還有陳家,還有人可以做到嗎?”
群臣頓時議論紛紛起來,一時殿中如菜市口一般。
李世民臉色也變了。
不錯…七十萬貫,這絕對是個天文數字。竇家主要的財富是土地,而土地的收益,主要是糧食,世家大族,往往會將田地里的收益儲藏起來,這些多是實物,譬如糧食,譬如布匹和絲綢,當然他們也會賣一些,可是…七十萬貫,這個數目太大了,根本沒有人可以輕易籌措到。
當然,竇家這樣的人家,若是早半年前知道有股票抄底,自然可以提前通過大量出售土地以及房產還有家中古玩奇珍的方式,來籌措這些錢的。
可問題是,偏偏現在這個情況,根本無法做到。
竇德玄可能還可以進行其他的辯解,不過…這竇家的賬簿里,不是寫的明明白白嗎?他們不過是略有盈余而已!
這么多年來,都只是略有盈余,那么…七十萬貫錢,是從哪里來的?
竇德玄不由打了個激靈,他顯然也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
陳正泰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竇德玄,而后道:“想不到吧,青竹先生!抄你家的目的,就是要你這本動過手腳的賬本,就是要證明,你們竇家,根本拿不出這么一大筆錢。借此來證明,你們這七十萬貫的錢財,根本就是來路不明。來來來,現在你來告訴我,這七十萬貫,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竇德玄臉色依舊還想強行保持著平靜,可此時,他的眼睛其實已經出賣了他,竇德玄下意識道:“此乃祖宗積攢。”
“你不必辯解了。”陳正泰嘲弄地笑道:“你們竇家的賬,現在我都查抄在手里了,積攢個屁,你以為七十萬貫錢,是這般小兒科嗎?”
“你…”
“這根本就是來路不明的錢,那么我又想問,這些年來,竇家上下的錢財都是有數的,而這一筆巨款,你們竇家,到底從何而來?好吧,你不肯說是嗎?那么我便來說了,這些錢,根本就是你們竇家走私得來的,只是這些錢,你們竇家見不得光,而青竹先生你行事又縝密無比,所以一直以來,你們將真正的賬簿以及你們走私所得,統統藏匿起來,無人察覺。你還覺得這不保險,依著你的性子,自然而然還要做一份假賬,以備不時之需。”
竇德玄打了個激靈,此時他發現,自己有些百口莫辯了。
陳正泰自是不可能就這樣放過他,繼續步步緊逼道:“你們竇家和宮中的關系本就深厚,這些年來,憑借著竇家的實力,你們自然也做了無數大逆不道的事。你自然清楚,遲早有一天,事情會泄露,當你得知陛下私自出關的時候,你就意識到,機會來了。所以你勾結了突厥人襲擊圣駕,在你看來,若是陛下被突厥人殺死,正好裴寂這些人,會扶立太上皇歸政!到時,你們竇家,自然而然也可借此機會水漲船高了,從此之后,滿門富貴,封侯拜相,貴不可言。”
“可倘若是陛下沒有死,你也不擔心,因為你是青竹先生,你比任何人都先得到消息,當噩耗傳來的時候。你那時就已知道,陛下根本沒死。可是你沒有阻止裴寂他們,因為你正好借這裴寂,來做你的替罪羊,可在暗地里,這股票暴跌的誘惑,讓你實在無法忍受了,你生出了貪念,于是暗中開始瘋狂的收購股票。”
說到這里,陳正泰又笑了:“你真的打了一手好算盤啊,無論最后是什么結果,你們竇家都可得到天大的好處。而至于其他人,包括了裴寂,包括了太上皇,包括了陛下和我,還有那突利可汗,其實都不過是你是棋子而已,無論棋盤里的棋子是勝是敗,你這棋手,卻永遠立于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