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吁了口氣,心里沒底,他回頭看一眼陳繼業,見陳繼業不吭聲,曉得這沒用的家伙肯定只有點頭的份的。
于是心里不禁唏噓,看來陳氏子孫,都是隔代才有本事的。
他努力地想了想,才道:“如此浩大的工程,只怕牽涉不小吧,所花費的木料,還有人力…可不是玩笑啊。”
陳正泰道:“其實已經算過了,說來說去,還是錢的事,這玩意,只要預制好,鋪設起來并不麻煩。自大漠至關中,大多都是平地,所以工程的難度也并不高。除此之外,這里關中和草原大多時候天氣都干燥,倒不似淮南和江南那等雨水充沛的地方,因而木頭也不易腐壞。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決心把這事辦成,錢的事,我已想好了,陳家得想辦法籌措出來…”
“且慢著。”三叔公不由道:“倘若有草原中的馬賊破壞這木軌呢?正泰,這…不得不防啊。”
“這里頭的好處也就在這里。”陳正泰笑道:“不說這木軌一旦修成,少不得到時會有數不清的商隊在這道路上驅車而行,少量的馬賊也不敢去破壞。即便當真有大隊的人馬,有了木軌,我們便可建起一個護路的隊伍,有這木軌在,我們的軍馬可以日行三百里,一旦聞知警訊,便可迅速抵達,表面上是會令護路的軍馬疲于奔命,可實際上呢,木軌所至之處,便是我們陳家勢力能到達的范圍,三叔公只看到了有馬賊或者是胡人的隱患,卻沒有想到,我們可以徹底控制周邊土地的大利。再者說了,木軌的維修并不是什么難事,算不得什么。”
三叔公聽到此,卻也踟躕起來,為啥最后他總覺得陳正泰的話會有道理呢?
“正泰,叔公和你說這些,并非是要給你潑冷水,你想妥的事,要去做,誰也攔不住,叔公更不會攔。只是凡是謀而后動,要先慮敗,再慮勝。”三叔公很認真的道:“老夫思來想去,還是太費錢了。”
“錢只是數字而已,放在庫房里堆積起來,又有什么用?叔公放心,這木軌修起來,到時得的好處,比這些區區的錢財,不知要多多少。”
三叔公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看了陳繼業一眼:“繼業怎么看?”
陳繼業性子比較佛系,只頷首道:“正泰做主即可,我能有什么主意?這陳家…若非是正泰,哪里有今日。不過…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正泰的婚事要緊啊。”
三叔公頓時身軀一震:“不錯,你這樣一說,我也是這樣認為。前幾日,我們陳家已和禮部接洽了幾次了,已選了幾個吉日讓禮部那里最終裁決,只是一直卻不見有音訊來,得去催一催才好,要不使一點錢?這群該死的禮官,個個都是餓死鬼投胎的,只怕就等這個。”
陳繼業方才聽著修木軌的事,整個人軟噠噠的,可此時一提到婚事,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就好似要成親的是他自己一般!
他興致勃勃的道:“于情于理來說,是該給點錢的,一來咱們陳家有錢,二來呢,圖個喜慶嘛,這事得趕緊著辦。”
陳正泰頓時百無聊賴起來,尋了個由頭,便溜了。
過了幾日,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真三叔公使了錢,反正宮里總算頒了詔書來!
公主下嫁的日子,就選在了九月初四,這一日乃是大吉之日,當然,陳正泰不稀罕這個,那房玄齡成親的時候,難道不也挑的是好日子嗎?可結果如何呢?可見這成親不在于日子好壞,而在于人的好壞。
旨意頒布了,陳正泰自是老實地入宮去謝恩,先見了李世民,李世民正看著一份奏疏發呆,陳正泰行了禮,李世民才抬頭起來,朝陳正泰道:“陳家要修什么木軌,這…是何故?”
“恩師,是為了加強運輸,好使朔方與關中互通有無。”陳正泰道:“如若不然,人倒還好,畢竟是草原上,可這草原上的土質松軟,不適行車,因而搭建了木軌,對于貨物的輸送,便有巨大的好處了。”
李世民卻皺眉道:“這里頭要花費不少錢財吧。”
“陳家眼下的預算,是在六十萬貫錢上下,打算鋪設四軌…”
李世民對于三軌、四軌沒有多大興趣,也不了解。可是聽到要花六十多萬貫,頓時眼里冒了星星。
這…是錢哪。
而且陳家的錢里,現在還有三成,是太子的。
至于遂安公主那一筆,李世民已經刨除了,畢竟嫁都嫁了,他本是想和陳家將這筆賬算清楚的,可細細想來,這錢本就是陳家送的,何況此后許多的買賣,陳正泰直接給了李承乾四成的股,也算是十分委婉的表示了補償。
因而,李世民也就權當是裝傻充愣了。
其實…陳家的買賣,每年繳納的稅賦,就是天文數字,這一年來,朝廷的稅賦暴增,某種程度而言,李世民心里還是欣慰的。
只是…這一次直接要花費六十多萬貫,這…就有點敗家了。
他心疼啊!
“這樣多?”
陳正泰很是認真地道:“這是勢在必行的事,學生已想好了,這筆錢,陳家自己來出,絕不占用半分的公帑。”
這不是誰出錢的事。
這人既是自己的弟子,未來還是自己的女婿,李世民可是想到這里,就心疼哪,這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有六十萬貫,干點什么不好?
任何一個長輩,看到子弟們這樣的胡亂花錢,都難免心里會有點兒膈應。
李世民的臉色千變萬化,很久才勉強的情緒穩定下來!
他勉強笑了笑道:“噢,陳家的錢,怎么花是你的事,只是…凡事都不要過于因為一時興起,而沖昏了頭。”
陳正泰應下:“學生謹遵教誨。”
“再過一些日子,你便不該自稱是學生了。”李世民在心里像針刺一般的疼過之后,隨即臉色溫和起來:“遂安公主,是朕的愛女,朕將她下嫁給你,再過一些日子便要大婚,自此之后,你我既為師生,也是君臣,更是翁婿了。雖說朕有許多女兒,將來少不得也會有許多的女婿,可是朕與你不同,總而言之,將來你要好好的待朕的女兒,當然…朕這些日子,也讓遂安多在觀音婢那兒呆一呆,觀音婢近來正在修女德書,她最是講婦德的人,多教一教遂安,沒有壞處的。”
陳正泰聽到婦德二字,心里不禁倒酸水,這玩意,真是糟糠啊。
他本想大義凜然的表示一下,我不看重婦德的。
可頓時想到,這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再想想那房玄齡,這話還未到嘴邊,又被陳正泰吞了回去。
婦德…
真香!
只見李世民的目光越發的溫和:“你成了親,便算是真正的大丈夫了,大丈夫娶妻生子,操持家業,報效國家,這一樣樣,都是千斤重擔,以后行事,切切不可魯莽。”
陳正泰乖乖的一一應下了。
轉眼便到了九月初二,三叔公和陳繼業安排人接洽,送過了六禮,陳正泰又入宮。
此次直奔紫微宮。
這次,不只李世民,長孫皇后也在此。
見了陳正泰進來,長孫皇后顯得格外的殷勤熱絡。
那長孫沖受人了陳正泰的調教,如今也算是讓長孫家揚眉吐氣了,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長孫皇后為之喜出望外來。
于是交代了一番大婚的事宜,長孫皇后便對李世民道:“陛下有許多女兒,也都敕封了公主,營造公主府的,也有幾個,再加上太上皇的一些女兒,她們所受封的公主府以及食戶,陛下都沒有吝嗇。唯獨這遂安公主,她自幼乖巧,也為陛下多有分憂,如此孝女,陛下卻只將她的公主府營造在了關外,那草原終究是苦寒之地,現在公主即將要下嫁,身為人父,這嫁妝,該格外優厚一些。”
陳正泰心里想,我是巴不得公主府在草原上,食戶都在關外呢。換做是其他地方,我還不肯。
李世民似乎也想說,這能怪得朕,這不都是陳正泰自己的主意嗎?
當然,這話是不好說的,李世民便笑道:“觀音婢所言極是,那么,就多置辦一些嫁妝吧。”
陳正泰于是道:“母后對兒臣,真是體貼入微,兒臣感激不盡。”
這時候,他已提前開始稱呼母后了。
長孫皇后聽到陳正泰這般稱呼,露出喜色:“往后自是一家人,不需多禮…前些日子,有人進貢了不少的人參來,都是稀罕的人參,你年紀還輕,該多滋補,到時給你送去。”
陳正泰總覺得滋補二字,好像有什么暗喻一般,于是抬頭看了一眼壯實的李世民,陛下就很強壯,莫非也是滋補出來的?
次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了,其實從子時開始,便已有許多宮里的宦官和禮部的官員來了。
此前,他們就曾來過許多趟,都是教導大婚的禮儀的,這陳家也進行了一些布置,因為公主府在大漠,所以這時,成婚的地點,自然不能是公主府。
在周密的安排,和翻閱了許多的古禮的記錄之后,禮部那邊,已經制定出了一個完備的禮儀。
他們懶得和陳正泰商量,在他們眼里,陳正泰在入洞房之前,都屬于工具人,大婚這樣的事,和他陳正泰有什么關系?
而是如欽差一般,在陳家巡視了一番,交代了許多事宜,這些其實都是再三囑咐過的,但是他們不放心,生怕出現任何的例外。
三叔公覺得這些人侮辱了自己的智商,也就是看在大喜的日子,沒有和他們計較。
這迎親之禮,其實和尋常人家差不多,可又有一點不同。
畢竟此時大唐初立,嚴苛的禮法還未建起來,終究還是有幾分尋常人家的殘留在。
陳正泰一身喜服,騎著高頭大馬,后頭則是一輛裝飾一新的馬車,當日迎了人,他暈乎乎的被幾個宦官指點著將人接入車中!
有人宣讀了典冊,接著回了陳家拜堂,陳家的賓客來了不少,不管是關系走得近的,還是平日成了仇的,世族這個圈子并不大,其他時候惹急了拔刀子是另外一個說發,可成親了,還是要隨個禮來喝個酒的。
宮中的嫁妝足足用了四百多個力士、校尉,再加上一百二十多輛馬車才搬完,陳正泰曉得自己的岳父小氣,十之八九都是一些各地送來的貢品,隨手就賞賜了,至于折現,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也沒有計較上。
當日自是入了房,有些微醉,冗長的禮儀,總是消磨人的耐性,以至陳正泰好幾次急著要入洞房,都被幾個宦官拽住,好不容易捱過了時間,才終于脫身。
這紅燭冉冉之下,陳正泰掀起這遂安公主的頭上的霞披來,此時心曠神怡,好在大家是熟人,知根知底,倒也不靦腆!
待新婦露出臉來,轉瞬之間,陳正泰突然媽呀一聲,慘叫一聲,身后急急后退,撞上了后頭的燈架,油燈哐當一聲,栽落在地,隨即地上的火油上像澆了火一般。
只見坐在這里的新人,哪里是遂安公主?
分明是嫡長長樂公主李秀麗啊!
陳正泰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驚恐道:“見鬼啦。”
“你別喊。”長樂公主委屈的道:“這怪不得你…”
當然怪不得我啊…
臥槽。
陳正泰不禁道:“秀榮呢?”
李秀麗道:“說來話長。”
“你簡短一些說。”陳正泰咬著牙,老半天才努力道:“我害怕。”
李秀麗俏臉羞紅:“這…這都是太子的主意,他說要嚇你一嚇,我覺得不妥,原是不肯答應的…秀榮,被太子誆騙了去…我…我是無辜的。”
陳正泰只覺得天旋地轉,還好腦子里還有一點清醒,忙道:“趕緊,趕緊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宮。”
他一面心急火燎地取了霞蓋,要將李秀麗遮起來,一面心里罵,你們大唐的公主真會玩,還真是什么人都有啊。